振聋发聩。
沈芙说完以后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只见烛光下他的神情依然冷厉,似乎没有任何动摇改变想法的迹象。
她知道他的怜惜与心疼。
沈芙挺翘的小鼻子被撞了一下还红红的,忽然故意捂着鼻子道:“哼,都怪你,疼死了!”
话音落下,她就踮了踮脚,抬着下巴眼眸灼灼的看着他。
一副他不妥协就不罢休的架势。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燕瞻微微弯腰,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抚她的鼻子,嗓音低低沉沉,却稍显的柔和了:“还疼?”
沈芙唇角扬起来,眼眸弯弯似缀着星光,眸光闪闪:“我是会疼,但是你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她娇憨地说着。
燕瞻顿了顿,忽然俯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身体娇小,被完全笼罩在他的怀抱里,对燕瞻来说,就像只瘦弱的小猫。
可明明这样羸弱,明明连撞到鼻子都要撒娇让他抱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坚定的心。
第78章
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两边站立。
披头散发的沈无庸被押上殿,长时间处在威胁和惊吓之下,他的面容变得灰白,神情萎靡不振,似受到了非人的折磨。
“跪下!”侍卫一脚把沈无庸踢跪下去,沈无庸双手着地,重重磕头,颤颤巍巍道,“罪臣沈无庸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正帝看了看下面的袁丛,得到他肯定的眼神,便知沈无庸的口供他已经办妥了。
但这一切太过顺利,让承正帝心中隐隐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怪异的就好像背后有一只手一直在推着他往前走,其实前面早已经设下了陷阱等着他往下跳。
慢慢收回心神。
承正帝开始审问跪着的沈无庸:“罪人沈无庸,朕问你,究竟是谁将你救下?从实招来,若有一句不实,大刑伺候!”
沈无庸被惊吓到,连连磕头,浑身颤抖,头埋在双臂之下,嘴唇讷讷良久“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是……二殿下!”
话音落下,大殿内哗然一片。
承正帝的脸色顿时黑下来,刚要看向底下的袁丛,又听沈无庸反口:“不,不是二殿下……”
承正帝横眉怒目:“到底是不谁?”
沈无庸浑浑噩噩,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我,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有个穿黑衣服的女子,自称是二殿下的小妾,说要救我出去……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饶命啊!”
说完后沈无庸不断地磕着头。
这个答案让承正帝十分满意,连燕泽的脸色也好了不少。
只有底下的袁丛脸色有些怪异。
他只让沈无庸指证燕瞻,怎么变成了黑衣服的小妾,这和他让沈无庸说的有出入。
身为锦衣卫,袁丛敏锐地察觉到现在已经神志不清的沈无庸说的……可能都是实话。
那代表着燕瞻在很久之前就谋算到现在的一切了,而那个自称是二殿下小妾的黑衣女子亦可能是燕瞻设计的。
若真是如此……那燕瞻城府之深,筹谋之远简直非人也。想到这里,袁丛只觉得浑身发寒。可这是在大殿,在文武百官面前,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提醒陛下。
而另外一边承正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立即赦免燕泽,只罚他失察禁足一月。根本没有注意到袁丛这里神色不对。
且满朝文武无一反对,纷纷恭声道:“陛下英明!”
承正帝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殿外传来隐隐约约的鼓声,这时一小太监面色焦急,急匆匆地跑进来:“陛下,殿外有人击鼓鸣冤,状告沈无庸草菅人命!”
“什么人?”
“是、是……”小太监小心地看了最前面的燕瞻一眼,然后立马低头,“是沈无庸之女,沈芙!”
听到沈芙的名字,满朝哗然,纷纷看向燕瞻,谁不知道这沈芙是燕瞻之妻!
竟然在这个时候状告生父?这世子妃也太过荒唐!
只见燕瞻脸色变得铁青,薄唇挤出一句话:“简直胡闹。”
转身看向那太监:“告诉她我的话,让她立即回去!”
小太监刚想离开,就听到龙椅之上承正帝悠闲的声音传来:“等等。”
“既然敲了登闻鼓,必是有冤情,何不让她上来!”
又笑着看向燕瞻:“瞻儿你这是做什么,申冤是人之常情,为何那么急切的赶她走?”
承正帝心情不错,乐意看一场笑话。
太子逼宫谋反,沈无庸就是挟持了这沈芙挟制住了燕瞻。
承正帝身在皇宫,却耳聪目明,自然听过燕瞻“惧内”之名。
他这个侄子威风凛凛勇武不可挡,却管不住一个内宅妇人,这也是他的报应了。
而且,当初太子能以此女子挟制住燕瞻,如今……承正帝眼底暗了暗,告御状没有那么容易,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可借此将沈芙关押在大理寺。控制住这沈芙,那么要控制燕瞻,就容易多了。
承正帝谋划多日,早已经蠢蠢欲动,没有轻举妄动是终究还有些忌惮,没有十足的把握。
眼下这沈芙送上门来,正是个好机会。
袁丛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连忙出声:“陛下——”却被承正帝无视,直接道:“宣沈芙上殿!”
“宣,沈芙上殿!”
太监尖利的声音传遍金碧辉煌的金銮殿!
过了好一会儿,在侍卫的押送下,一身着藕荷色芙蕖纹衣裙的女子慢慢走上了殿,那女子妆容精致,华服钗环一身,柳眉弯弯,翘鼻朱唇,清新秀美得宛若一株刚刚绽放的娇花。在外跪久了双腿疼痛行走不便,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但面容始终平静,只看着前方跪着的沈无庸时眼里透出一分恨意。
女子容颜绝艳,吸引了众多的视线,忽然又想起她的身份,不敢再多看。
只燕瞻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低垂的眼眸里情绪难辨。
沈芙却像是没看见燕瞻一般,自顾自上前行礼:“妾身沈氏,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承正帝看着虔诚跪在地上的沈芙:“你有何冤屈要申,状告何人?”
沈芙看了瑟瑟发抖的沈无庸一眼,声音坚定:“妾身要状告生父沈无庸,草菅人命,禁锢残害我生母!”
“哦?”皇帝好奇地道,“你生母?”
听完这句话,承正帝心里已经认定,不过就是沈无庸抢了这沈芙的娘进府当小妾,后被正室磋磨致死这种稀松平常的事。
天下男子,但凡有些权势的,强娶几个美貌的小妾的事数不胜数。
就因为这样,这沈芙就要状告生父?不论她状告生父实乃大不孝,这沈无庸本就是死囚,她即便不告,沈无庸也活不了,她何必多此一举?
沈芙很快给了承正帝原因:“我状告生父无他,只为给我母亲讨一个公道!为她许多的年的冤屈折磨,讨一个公道!”
沈芙话一出,朝堂满是不屑之声。
大理寺卿陈云礼站出来:“你母既为妾,应是贱籍,生死本由主人裁夺,更何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母亲是死于沈无庸之手?”
沈芙低着头,只觉得好笑:“因为我娘是贱籍,就没有求一个公道的权利吗?”
陈云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沈芙继续说,“可是谁告诉陈大人我娘是贱籍?”她抬起头,眸光带着质问。
陈云礼顿了下。
他只是按照常理推断罢了。
沈芙忽然对着承正帝跪拜:“我娘不是贱籍,她是官家女子,还请皇上做主啊!”
官家女子?
官家女子怎么会来给沈无庸做妾?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只有沈无庸伏跪在地浑身颤抖。
承正帝好整以暇地问:“哦?哪个官家女子,说来听听,若属实,皇伯父一定为你做主!”
沈芙笑了笑,磕了一个头,慢声说:“我母亲,乃是前兵部尚书文容章之女,文言君!”
罪臣之女,也是官家女子!
随着沈芙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偌大的金銮殿里鸦雀无声,透着死一般的寂静。
竟然是文氏……那个勾结北翼被灭族的文氏!这沈芙是文氏后人?她是疯了吗,不好好藏着还敢上殿击鼓鸣冤?
承正帝豁然站起身,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很快闪过一丝慌乱:“文氏?!!!文氏竟然还有活着的人?通敌卖国的叛徒竟然漏了你,来人,来人,给朕——”
“陛下且慢!”沈芙连忙大声道,“我文氏一族忠心耿耿,绝不会通敌!还请陛下做主,还我文氏清白!”
“胡说,文氏通敌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承正帝脸庞涨红,大怒!
“敢问陛下所说证据确凿是什么?”沈芙反问。
承正帝冷笑了一声,“大殿威严,你一个小小女子竟敢出言不逊触怒龙颜,来人,把她给朕拖下去!”
“皇上这是心虚了?”沈芙大笑了一声,“竟连我的话都不敢听完?我倒是也想问皇上一句,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心安?”
“放肆,放肆!”承正帝脸色铁青,“竟敢出言犯上,居心何在?!来人将她拿下,死伤不论!”
金銮殿外忽然围了一圈精兵。
“我看谁敢!”
燕瞻忽然站出来,来到沈芙身前,直视承正帝:“我妻手中握有证实文氏蒙冤的证据,皇上不看反倒着急忙慌杀人灭口,是心虚,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承正帝双目几欲突出:“燕瞻!你这是逼宫?!”
燕瞻:“臣,是要皇上还天下忠臣一个清白和公道!”
对峙中。
大理寺卿陈云礼忽然站出来,恭敬道:“世子妃本是文氏罪臣之女,属嫌犯之列,若要为文氏鸣冤,按照律法,要先上刑以证其心!”
承正帝顿时平静下来,冷笑道:“朕倒是忘了,该上何刑?”
陈云礼:“十指连心,该上拶刑!”
“好,好,来人,上刑!”承正帝看着燕瞻,暗藏威胁,“这刑罚连心,若是不小心可就是去了半条命!”
很快,指伽的刑具就被抬了上来,行刑的侍卫将沈芙纤白的十指分别放进夹板中。
虽然还没有收紧,但那硬冷的刑具贴在沈芙手指的皮肤上时已经让沈芙隐隐闻到了那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气。上面干透的暗红血迹令人直接感受到接下来会有多痛苦和残忍。
沈芙一言未发,只是慢慢闭上了眼。
夹板慢慢收紧,行刑之人开始用力,顿时,似断骨一般的疼痛从手指遍布四肢百骸,她紧咬嘴唇没有出声,额头慢慢渗出了汗水,将头发打湿。
可是很快,她再忍不住,女子凄厉的惨叫传遍大殿,指骨上已经血迹斑斑。
眼泪与汗水混在一处,几乎面目前非。
是真的好疼啊,燕瞻没有骗她。沈芙用仅剩的力气想。
她是不是要死了……沈芙的思绪浮浮沉沉,快要飘远,好像快失去意识……可是她不能倒下。
意识迷糊中,耳边忽然听到一道沉厉的声音:“够了!”
陈云礼立刻上前阻拦:“世子殿下难道想阻挠行刑吗?就算她是世子妃,也得按律法办事!世子干扰行刑,您这是来申冤,还是来逼宫?”
陈云礼的话很明显。
燕瞻若干涉,这申冤的性质可就变了,以后史书上也会写下这一段。后世再来看这段历史,难免会生出诸多猜测。
本来沈芙亲自来申冤就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为文氏平反,堂堂正正公布承正帝的罪行,不留下一丝污点。
沈芙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娇嫩的唇瓣被咬出了血,变得惨白,整个人无力地趴在地上,满脸汗珠,头发散乱打湿,凄惨又脆弱,可是她还是虚弱地对燕瞻慢慢摇了摇头。
告诉他,她还能忍,她还死不了。
可是燕瞻忍不了。
她纤白的双手全是血,流了一地,染红了大殿光洁的地板,也染红了燕瞻的眼。从眼中顺着四肢百骸流入五脏六腑,生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流了好多血。
为了堵她的嘴,承正帝是想要她的命。
可任何事和她的性命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他快步上前,直接抽出剑将上刑的太监逼退,单腿跪下将已经快失去意识的沈芙抱在怀里,小心地将夹板从她手上褪下。
失去了夹板的禁锢,原本已经凝结的血又重新流了出来,染红她的衣袖,也染红了他的。
“再上刑她就没命了,到时还怎样申冤?”燕瞻抬头看向承正帝,“还是说,陛下在害怕什么,有心将申冤之人先置于死地?可她若死了,皇上又堵的住悠悠众口吗?”
“你——”承正帝怒视燕瞻,又收到袁丛和老二的视线,示意他还需再忍耐一会儿,只能暂时按下怒火,拖延时间。
燕瞻咄咄逼人:“皇上还在等什么,开始审问吧!”
沈芙休息了一会儿慢慢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从燕瞻怀里爬起来,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拿出几封泛黄的书信:“这是我外祖父和昭仁太子的通信,上面有昭仁太子的私印为证,做不得假。皇上当初定我文氏通敌,可这些书信都能证明,当初我外祖父私下与北翼交涉都是和昭仁太子事先定好的诱敌之计,绝非我文氏通敌,还请皇上还我文氏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