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惜时只是外门弟子,而那邓祺却是内门亲传,其师父也是灵音谷长老,在门中的地位天差地别,如今景惜时不慎得罪了他,又得了如此大的好处回去,怎么可能讨得了好?
故而解千言忍不住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好言劝道:“我听闻灵音谷讲究以仁义立身,以忠信修心,这件事本就不是你的过错,不如趁着如今祭神节的热闹将事情闹大,谅他也不敢公然害你,何必急着回去?”
景惜时默了默才道:“我担心母亲和妹妹,若是有事,父亲定然不会护着她们……”
解千言怔住,眼底闪过几不可察的哀痛,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那你将青蚨引带好,若有事可与我联系。”
景惜时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多谢解道友。”
这时候菜上来了,满满登登一大桌子,程抠门都快要哭晕过去,神情呆滞地念着:“叫花鸡一只十个灵石,雪龙鱼一条一百个灵石,金边鲍鱼一只五十个灵石,灵髓玉液一壶三百个灵石……”
锦年一把将他拎起来,将酒杯往他手上一塞,起哄道:“来来来,今日你请客,怎么也要陪大家多喝几杯!”
说完又按着他的脑袋,将酒灌了下去。酒喝得有些急,洒了两滴在锦年手上,把程抠门看得眼睛都红了,一口咽下嘴里的酒,急不可耐地扯过锦年的手就是一舔,麻溜地将那两滴酒液卷到嘴里,嘀咕道:“至少值半个灵石啊!可不能浪费!”
锦年被他这一舔给恶心到了,扔下酒杯就要打他,两人绕着桌子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舟雨和萧喇琥笑得差点滑到桌子底下去,解千言和景惜时纷纷捂脸,不想承认自己是跟这些货一路的。
吵吵闹闹一整晚,除了解千言和景惜时,其他几个都醉得东倒西歪。
程抠门躲在桌布下面试图逃避买单,萧喇琥趴在窗口又哭又笑地跟月亮聊天:“父王,孩儿出息了,拿到了青云破境丹,修为已经突破地仙境界了,您别逼孩儿同那香妧公主成婚了好不好,呜呜呜呜……”
锦年变回原形,硬是要扑腾到汤盆里洗澡,被景惜时硬拽着腿才没得逞,舟雨更是早就挂到解千言脖子上,念了一晚上的歪诗。
*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雅间,气氛却冷得如冰窖。
隔壁的笑闹声时不时传来,商知羽闷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神情越来越阴沉,萧绫玉有些忐忑地开口劝道:“表哥,要不我们换个雅间吧……”
商知羽冷冷瞪了她一眼:“怎么,还要我给他们让位不成?”
萧绫玉无话可说,将桌腿当成商知羽偷偷踹了好几下,这才面色平静地继续陪他干耗着。
这次祭神节他们什么也没捞着,一进去就变成了何家豆腐坊的老板娘和磨豆腐的驴,萧绫玉是老板娘,商知羽是驴,从那时起商知羽的气就不顺了。
但为了每天卖出一百斤豆腐的任务,两人不得不吭哧吭哧地磨豆子做豆腐,辛苦了好几天,却突然遇上秘境地脉暴动,任务被迫中止,两人稀里糊涂出了秘境,结果奚家人竟然宣布本次祭神节优胜者是那师兄妹二人跟几个歪瓜裂枣,不仅如此,奚家还声称正是这几人从地脉暴动中救了奚氏全族,将他们奉为上宾,一时间风头无两,而声名赫赫的戮仙剑商公子,就跟那磨豆子的驴一般,啥也没捞着。
如今同在天香楼用饭,别人隔壁是庆功宴,他们是喝闷酒,更是将心气比天高的商知羽气成了这驴样。
终于,隔壁疯够了,准备走人了,萧绫玉忍不住松了口气,又偷觑商知羽的脸色,却见他似是伸长了耳朵在听墙角。
隔壁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解道友,你们接下来是要送程道友回观雾山吗?”
“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观雾山到底在哪儿,我们也还没打听清楚,应该还会在松原城停留几日。”
“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商知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观雾山三个字记了下来。
*
程抠门几次以放风、如厕、消食等当做借口,试图逃单,但最终还是没能得逞,解千言替他结的帐,灵石就从他那份奖励里面扣,得知噩耗的程抠门生了一路闷气,回到悦风苑就关起房门自闭去了。
舟雨醉得稀里糊涂,赖在解千言脖子上不愿意松开,解千言拿她没办法,只好亲自送她回房。
刚一进门,他就赶紧将脖子上的狐狸拔了下来,打算将这没骨头似的毛团子丢床上去,但舟雨却忽然变成了人形,死皮赖脸往地上一坐,抱着他的腿就不撒手,叽里呱啦又开始说胡话。
“师兄,你长得真好看啊,鼻梁好挺,眼睛会笑,皮肤也好白,像,唔,像那什么,梨花,对梨花!梨花一支春带雨,梨花一树压海棠,海棠翻身压梨花,一片春心付海棠,海棠枝上东风软,比不上檀郎的嘴唇儿软……”
解千言又好笑又好气,提着她的胳膊将人强行拽起来,按到椅子上坐好,正要转身给她倒杯茶醒醒酒,结果腰又被她从背后抱住了。
“师兄,你怎么都不理我呀?难道我背错了吗?海棠枝上东风软,软,呃,软玉温香抱满怀?好像不对……”
背后这软玉温香扰得解千言悄悄红了耳朵根,慌乱地打断她满嘴胡话:“行了行了,没背错,你坐好别动,我帮你倒杯茶。”
舟雨哪里肯听他的,整个人都贴上去,撒娇道:“不要,不要喝茶,就要师兄,你别走嘛……”
解千言彻底败下阵来,无奈道:“好,我不走,你先放开行不行?”
舟雨这才乖乖松了手,坐回椅子里,歪歪斜斜扭来扭曲,一双湿漉漉的狐狸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解千言,嘻嘻哈哈傻笑个不停。
解千言在她身旁坐下,没好气地点点她的额头:“笨蛋,你笑什么呢?”
舟雨摇头不语,又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跳起来,着急忙慌地嚷道:“小景呢?小景呢?我有事找小景!”
不知道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解千言赶紧将她按住,安抚道:“小景家中有事,已经先走了,你忽然找他做什么?”
舟雨哭丧着脸,一边比划一边道:“七星逆位,气行正中,阴阳倒转,后面是什么呢?我得问问小景。”
“后面是天地交彻,罡气自生,你问这个做什么?”
“天地交彻,罡气自生,天地交彻,罡气自生,嗯,我记住了,记住了……下次师兄再失控,我也能布七星伏魔阵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啊?是太华山最有用的狐狸对不对?”
看着舟雨一脸求表扬地模样巴巴望着自己,解千言眼眶微微发热,心中一片温软,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脑袋,轻声道:“嗯,我师妹真厉害啊!不仅太华山的其他狐狸都比不上你,松鼠、猕猴、山鸡、兔子也全都比不上你。以后就靠你来保护师兄了。”
舟雨得了表扬,放下了这件事,又开始念诗。
“昨夜酒醉睡朦胧,醒来时裙带宽松……枕边不见香罗帕,一双花鞋各分西东……”
解千言也不阻止她,任她闹腾,时不时还给搭把手,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终于将她浑身使不完的力气耗尽,变回狐狸窝进解千言怀里呼呼睡了。
捏了捏软乎乎的狐狸耳朵,解千言长长叹息一声。
今日听景惜时提起母亲和妹妹,让他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那惨死的母亲,以及那个胎死腹中无缘得见的妹妹。
第一次见到舟雨时,她被迦昙带回师徒二人暂住的客栈,傻兮兮地啃着鸡腿,糊了满嘴的油,还天真地问迦昙是不是以后每天都有烧鸡吃。
得知这是新收的师妹,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如果母亲没死的话,或许他也会有个这样的妹妹。
但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舟雨这种熊妹妹,还是不要的好。
这狐狸就像黏胶变的,天天黏在他身后,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不是偷吃王家的鸡,就是惹哭李家的小孩,惹一堆的烂摊子丢给他收拾。
他一生气一板脸,她就撒娇卖萌说好听话,各种招数往他身上使,通常要不了两个回合就能收拾得他没有半点脾气,而他但凡多给这狐狸一点好脸色,她又能立马将天都捅个窟窿。
迦昙也是个熊师父,就比舟雨好上那么一点点,所以什么事都得解千言来操心,短短半年时间,满心戾气恨意滔天的魔修,被舟雨收拾得服服帖帖,成了她的二十四孝好师兄,这让他忍不住怀疑,当初迦昙捡这狐狸回来,就是专门治他的。
解千言不愿意承认的是,他其实非常感谢迦昙能把舟雨带回来做他的师妹,因为舟雨的师兄解千言,才像是真正活着的解千言,而不是早已死在魔窟中的商知禹。
舟雨睡得人事不省,自然不知道她师兄这些柔软又酸涩的心情,再睁眼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窗户一直笃笃笃响个不停,吵得人再也睡不下去,她怒气冲冲起身,鞋也不穿就奔过去将窗户一把推开,大吼道:“谁这么无聊拿石头丢我窗户?!”
一道细细的声音怯怯开口:“请问,是舟雨姑娘吗?有您的信……”
窗户下的墙根边上,被掀翻在地的小麻雀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脖子,舟雨这才看到它嘴里衔着的信封。
“哎,是你呀小麻雀!谁给我写信呢?”
小麻雀将信往舟雨手上一递,忙不迭地扇着翅膀飞走了,细细的声音远远传来:“是黄老板的信……”
舟雨拆开信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卷出门去,嚷嚷道:“师兄师兄!黄大哥说他有观雾山的消息了!”
第41章 .海中有仙山
解千言正打坐修炼, 听到舟雨的声音睁开眼,一团白影已经卷到跟前,将信纸朝他手中一递。
他接过信, 一低头看到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蹙眉道:“急什么呢,鞋都不穿就到处跑。”
舟雨懒得回去穿鞋,呲溜一下变成狐狸, 四只爪子往解千言的衣袖底下一塞, 笑眯眯地将下巴搭在他胳膊上。
解千言无奈摇头, 快速将信看了一遍, 低头挠挠她的下巴,笑道:“好了,叫上程泽, 我们去见黄道友。”
舟雨被挠得舒服极了, 依依不舍蹭了蹭解千言的手,这才跳下去直奔程泽的房间。
“程泽程泽!快起来了!我们去天香楼见黄大哥,他说打听到观雾山的消息了。”
……
“程泽?你在干什么呀?怎么不吱声?”
……
“程泽!你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
任舟雨将嗓子喊破,门板挠出洞,程泽的房间硬是半点动静也没有,她气哼哼地转身, 准备去找解千言来踹门了,结果门缝中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舟雨狐疑地接过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本人闭关修炼中, 勿扰。
她嫌弃地撇了撇嘴, 将纸条带回去给解千言,解千言也是无语, 但对于勤奋刻苦的人,他向来多包容几分,就算程卷王只卷这一天,也要表示尊重。
萧喇琥和锦年也已启程返回青丘,如此一来,前往天香楼见黄仙仙的就只舟雨和解千言两人。
*
他们到天香楼时,黄仙仙正忙着安抚闹事的客人,无奈只得让小二带着他们去雅间先等一会儿。
小二安排的雅间正是他们昨日吃饭的那间,陈设布置未变,笑闹声仿佛还响在耳畔,人却只剩他们师兄妹两个,舟雨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师兄,我们将程泽送回去了的话,是不是也要与他分开了呢?”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淡淡失落,解千言拍拍她的脑袋,轻声道:“舟雨,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一起。”
舟雨更不开心了:“那和谁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呢?”
解千言未做多想便答道:“道侣吧。”
舟雨诚恳发问:“那师兄可以做我的道侣吗?”
这话让正在喝茶的解千言一口水呛在喉间,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咳了好几声才道:“不,不行,我们是师兄妹,我是你兄长……”
舟雨嘴角一垮,气道:“原来师兄之前说什么永远不会抛下我,都是骗我玩的吗?!”
“怎么会,我何时骗过你了……”
“那为什么不能做我的道侣?你不是说只有道侣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不分开吗?只做我师兄的话,那是不是以后你有道侣了,就要离开我?”
“不会的,我不会有道侣……”
“哼,你就骗我吧!”
解千言拿她没办法,揉着太阳穴无奈叹息道:“你根本就不懂道侣是什么,光会信口胡说……”
听他这么说,舟雨可就不服气了,昂首挺胸自信满满地打断他:“我怎么不懂!我看过的话本子比你画过的符都要多!什么书生和小姐,书生和狐妖,书生和蛇妖,书生……”
解千言听得眉头紧皱,插嘴道:“怎么全是书生,就没别的角色吗?”
“咳咳,当然有啦!还有皇帝和贵妃,将军和公主,妖女和道士、魔尊和仙子……”
“哦,但是你最喜欢书生?”
“那是当然!书生背书可厉害了,还会写诗呢!我小时候就特别想嫁给书生,但是长老们说我这样举世无双的美貌,只有虎大王配得上,但我现在觉得虎大王可能不怎么聪明,你看小老虎就不太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