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雨听他这一解释,吓得腿都软了,颤声道:“那、那、那我身体里装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我、我岂不是要死了?!”
迦昙长叹一声:“唉,小舟雨啊,看开些, 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说,最后这点日子, 要好好珍惜。”
舟雨哇地一声哭出来,解千言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 见人哄不住, 腾一下站起来,揪着迦昙的龙角就吼道:“你吓她干什么!”
迦昙气得四爪并用, 硬是在解千言脖子上挠出道血印子才罢休,嚷道:“你这逆徒!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解千言没好气地将他甩开,拍着舟雨的背继续安慰她:“师父吓你的,别信他,你不会死,他肯定有办法,就算他解决不了,师兄肯定也不会让你死的,快别哭了啊。”
迦昙玩够了,见舟雨当了真,哭成了个大花脸,无奈地跟着安慰:“好了好了,你个笨蛋,怎么这么好骗啊?把手伸过来,师父这就帮你把脑子进的水倒出来。”
知道自己被捉弄了,舟雨又气又窘,还不得不乖乖把手伸过到迦昙面前让他“倒水”,只能暗地里使坏,从储物袋里摸出块吃剩下的饴糖,偷偷黏在三足金鼎脚底。
迦昙不知道她玩的这些小把戏,抓着她的手说了句“忍着点”,一口咬在细嫩白皙的手腕上。
舟雨只觉得有一股阴凉的气息顺着胳膊一路往上攀爬,快速游走过全身经脉,最后停在头顶百会穴,似是抓了什么东西,忽然疯狂地撕打起来,神魂割裂般的剧痛瞬间袭来,舟雨惨叫一声,抱住头蜷缩成一团,眼泪混着冷汗,立时将她的衣衫浸湿。
解千言被吓了一跳,赶紧将舟雨抱住,见她牙关紧咬,怕她伤到自己,情急之下只能强行掰开她的嘴,让她咬住自己的手指。
舟雨痛得意识都有些模糊,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时,才迷糊地睁眼看了看,发现自己咬着解千言的手指,忍着痛松开嘴,含糊地唤了声师兄,将头抵在他胸前哭得浑身发抖。
解千言恨不能替她受了这痛,但却没有办法,也不敢催迦昙,只能紧紧抱着她,轻声哄道:“舟雨乖,再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终于,一抹浅淡如烟的灰影从舟雨头顶飘出,被迦昙一把抓住,神魂撕裂般的痛苦消失,只剩下满身的疲惫乏力,舟雨只来得及委屈巴巴地哼了一句“师兄好疼啊”,就晕了过去。
解千言将人抱进内室安顿好,出来就看到迦昙将爪中的灰影捏面团般揉来揉去。
“这就是混入舟雨神魂中的那滴水?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呵,这可不是什么东西,它是一缕真灵。”
解千言看着如一缕烟尘般的灰影,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一缕真灵,或者说,他不明白为什么真灵可以是一缕,而且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舟雨的神魂中,就像一只寄生虫,悄无声息地躲在人体内,偷偷吸食血肉魂灵,不动声色地改变了一个人的记忆和认知。
迦昙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研究了好半天,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真灵是修士一身精气血肉凝结而成的生命本源,就算肉身陨灭,魂魄消散,真灵也不会立即消失,它是我们每个人有别于他人的‘真我’,若是修士失去了真灵,那就等于泯灭了所有关于自我的认知,‘我’不再是‘我’,那‘我’的肉身就算还活着,真正的‘我’也已经死去。真是奇了啊,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将真灵从自身分离,又修炼成这种模样的。”
解千言听完后,心口一阵阵发凉,语气僵硬地问道:“若是它一直藏在舟雨体内,是不是有朝一日会将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迦昙也变得严肃正经起来,沉声道:“确实有这种可能,但这抹真灵十分孱弱,改变一点记忆不算难事,彻底改换一个人的自我认知,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但你们说的那个黄仙仙,恐怕就是被真灵换了瓤。”
解千言沉思片刻,又道:“纪尧和黄仙仙的年龄经历都对不上,青蛟大王却十分肯定他就是纪尧,他身上也确实带着墨阳的龟甲,那会不会两千年浮玉宗被屠灭时,纪尧逃了出去,修了这诡异的功法,又用真灵占了黄仙仙的肉身,伺机接近我们?”
没待迦昙回答,解千言又疑惑道:“可是他接近我们图什么?若是为了抓舟雨这九尾狐,用得着绕这么大的圈子,用这么迂回的办法吗?”
迦昙其实已经有些猜到这人的目的是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解千言,打着呵欠含糊道:“哎呀今天可累死为师了,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行……”
他这心虚气短的模样,跟舟雨撒谎时像极了,解千言一眼就看穿,毫不留情地伸手抓住细细的龙身,咬牙威胁道:“师父在心虚什么呢?不说清楚的话,可别想让我们再帮你找什么缥缈山寻什么六界了。”
迦昙虚张声势地大骂起来:“小兔崽子你反了,竟敢威胁师父!信不信我今日就清理门户,一个雷劈死你小子!”
解千言破罐子破摔,冷笑道:“行,您就劈死我吧,反正帮您做事不知道哪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说不定肉身还被人占了去,不如现在就去死,还能当个明白鬼。”
迦昙不过是嘴上横,哪里会真的劈死他,扭捏半晌才气道:“不是我非要瞒着你,而是知道得太多了会遭天谴,天机不可泄露你知道吗!”
解千言心思微转,轻笑道:“行吧,您不说就算了,您那颗蛋啊,我待会儿就将它扔到妄思海里去,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不要带着为好,免得被人觊觎了招祸。”
迦昙立时急得跳脚,大吼道:“你敢!那蛋,那蛋可是你师妹,不准扔!”
“我就舟雨一个师妹,别的什么玩意儿,就算真是您生的,我也不认。”
迦昙知道解千言是真的说得出做得到,这次的事情威胁到舟雨的性命,他不可能再含混过去,哀叹几声,终于舍得说实话了。
“那颗蛋,其实是六界石,是划分六界的界标,关系着六界归位的大事,你可千万别乱扔啊!”
解千言心道果然,这老秃驴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塞给他们,却半句实话也没有,他们不明就里带着到处招摇,外面的豺狼虎豹嗅着腥味偷上门来,他们却连自己家里藏着什么宝贝都不知道,简直可恶。
眼见着解千言脸黑似锅底,迦昙支支吾吾地找补道:“咳,那个,你们修为阅历都还不够,知道太多容易动摇道心,道心不稳修为就无法突破,师父这也是为你们好才暂时瞒着的……”
“这块六界石是您在冥河水池底拿到的,莫非此前是为那邪修所有?那邪修身上难道也有纪尧的真灵?六界石除了是界标之外,还有什么不一般的效用?”
“那邪修可能没认出这是六界石,否则不会让它一直泡在池底,至于他身上是不是有纪尧的真灵,我也不能肯定,但很可能是有的,否则难以解释这人为何那么早就盯上了你们。至于六界石的效用嘛,我也还在研究,等我搞明白了一定告诉你!”迦昙的语气诚恳极了,恨不得指天发誓求解千言信他。
解千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嘴巴闭得死紧,一副“你再问我就要去死”的大义凛然样,知道他不会再说别的了,呼出一口浊气,转了话题:“那接下来怎么办?六界石还在我们手上,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的真灵防不胜防,除了将六界石给他,我想不出什么自保的办法。”
迦昙也能理解他的顾虑,琢磨半晌,忍痛道:“这样吧,你们最近就留在妄思海附近别乱跑,出去多挣点功德,我闭关一段时间,炼制一个帮手跟着你们,保证你们绝不会被真灵入体,怎么样?”
解千言虽然对这不靠谱的师父顾虑重重,但总的来说,迦昙还是不会在关乎到他和舟雨性命的大事上乱来,他说能保证不让真灵入体,那应该就是能做到的,至于为什么要先攒功德,呵呵,他也就懒得拆穿了。
见解千言点头应下,迦昙松了口气,又叮嘱道:“修为越高的人,身上越没什么功德可赚,他们的命运本就与天道有悖,帮他们约等于白帮,你们要去帮那些真正可怜的凡人和低阶修士、小妖,那才叫功德啊!”
听他要求一箩筐,解千言嫌弃得直皱眉,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送走了骂骂咧咧的迦昙,解千言起身去内室看舟雨。
舟雨遭了场大罪,梦里都不安稳,哼哼唧唧地叫师兄,嘟囔着这也疼那也疼,小脸惨白,额上细细密密渗着汗。
解千言拿帕子替她拭了汗,摸摸她的脸,又心疼又自责,总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强,才害她差点丢了性命,见她这模样也不放心将人丢下独自去修炼,只好将小几搬到床边,左手给她拉着,右手画符,两边都不耽误。
日影渐沉,华灯初上,朦胧光影下一躺一坐两个身影,静谧又安稳地依偎在一处,直至夜深人静。
第59章 .新的冤种朋友来了!
此后半个月, 舟雨都恹恹的,成日里困倦乏力没精神,这大岛主算是废了, 二岛主程泽更是一会儿天一会儿地的,根本靠不住,青蛟大王每天不是在房顶发呆,就是在树杈子上发呆, 或是在海边发呆, 总之浮玉岛上处处能见着他发呆的身影, 除了发呆就再也不管别的事, 只能勉强当个镇岛神兽,因此所有的事都落到解千言一个人肩膀上。
他每天忙着安顿矿场撤下来的弟子,处理原本谈好的血玉灵矿生意, 派人搜寻蓝螯和商知羽的下落, 寻访美玉宫中惨死的姑娘们的家人,暗中找掮客行商们打听黄仙仙以及玄龟墨阳的消息,找商家讨要赔偿,修炼也一天没有耽搁,忙成了个陀螺精,累得人都消瘦了几分。
舟雨十分心疼, 表示就算自己帮不上忙,也要陪着师兄, 于是解千言天天出门还得带上她。
她嫌走路累,解千言就让她变成小狐狸揣袖子里, 揣了半天她就嫌袖子里闷, 于是又让她蹲肩膀上,后来又嫌肩膀硌屁股, 非要趴到头上。
就像所有孩子遭了大罪的家长一样,此时的舟雨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扁扁嘴撒个娇,解千言也会想办法替她摘下来,不过是想趴自己头上出去溜达,就算再丢人现眼,解千言也默默忍了。
于是浮玉岛上总能见到这样的奇景:玉树临风气度卓然的三岛主,头上顶着只焉头耷脑的小狐狸,天天在岛上晃来晃去,让浮玉岛各处的管事长老和弟子们都忍不住暗自惋惜,三岛主一表人才,可惜好像脑子有点问题。
如此招摇过市了半个月,舟雨总算是恢复了往日活力,也看腻了解千言头顶的风光,又想起师父叮嘱他们攒功德的事情,抖擞精神,准备带着程泽一起出去寻觅功德。
解千言悄悄松了一大口气,他正经魔修的形象已经摇摇欲坠,再不拯救一下就真塌了。
但他看了一眼正在门口跟野狗打架的程熊,隐隐觉得放这俩货一起出去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在浮玉岛上,就算闯了祸,只需亮明岛主的身份,他们应该也不至于吃亏。
反复纠结思量了半晌,眼看着舟雨等得不耐烦了,解千言才拉着她叮嘱道:“你看着点程泽,别让他闯祸,不然师父扣你功德我可不会拦着。”
舟雨拍着胸口信誓旦旦保证道:“师兄你就放心吧,我带了好多定身符禁言符,保证不会让程泽乱来的!我们走啦,师兄你快回去忙你的!”
她冲解千言挥挥手,跳到打得不可开交的一人一狗跟前,拽了程熊就走。
程熊上半身被拖走了,下半身还不甘心地将地上的骨头踢飞到院墙上,惹得大黄狗骂骂咧咧地疯狂挠墙。
解千言无语,手指轻弹,一阵风刮过墙头,将挂在上面的骨头吹落在地,大黄狗叼起骨头就跑,委屈得一路直哼哼,而自家那两个熊孩子,也你拉我拽地走远了。
*
舟雨和程熊在岛上最繁荣的东市瞎转悠了将近一个时辰,解救了一只被老鼠洞卡住头的肥猫,此后就再没有遇上什么需要帮助的可怜人和可怜妖。
程熊逛腻味了,赖在街边不愿意走,一边用小树枝挖铺路的青石板一边跟舟雨抱怨:“舟雨呀,我们这样完全是浪费时间,岛上的人和妖都过得太好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帮助,不如去随州城吧,用广济司的通信令牌发任务,需要帮助的人自己就会来找我们了。”
舟雨断然拒绝:“不行!你忘了我差点被纪尧的真灵杀了的事吗?师兄说了,最近不能乱跑,等师父炼出防纪尧的法宝了我们再走。”
程熊烦闷地将手中树枝一丢,刚好砸到路过的小孩头上,小孩立时哇哇大哭起来,小孩他爹气得撸起袖子就要找他算账。
舟雨眼疾手快,赶在小孩爹动手之前,一脚将程熊踹了个狗啃屎。
“你这街溜子没长眼啊!怎么能随便往人头上扔东西!”
骂完又冲上去补了两脚,将程熊反驳的话踹回了肚子里。
小孩爹见这姑娘凶神恶煞,出手比自己还狠,讪讪收回手,带着哭得直抽气的孩子赶紧走了。
程熊捂着火辣辣的屁股抱怨道:“我说舟雨,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还是不是你的同伙了?”
舟雨看着方才那父子俩离开的背影,一拍大腿乐了起来:“哈哈哈我怎么忘了这一招!程泽呀,你今天是不是手很痒,心很慌,不捣鼓点事儿就没办法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