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明白他是在指代什么,阮绪宁涨红了脸,故意激他:“谁知道呢?那些新闻报道里不是都在说,贺敬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贺敬珩捏着她的唇瓣:“挑衅是吧?”
阮氏小钢板很硬气地哼哼了两声。
贺敬珩更嚣张:“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个人——越被挑衅,就越来劲,要不,我这就让柴飞找个隐秘的地方把车停下?”
唯恐他来真的,阮绪宁动了动眸子,投降一般,发出拖长尾音的求饶声。
贺敬珩这才松开她:“那,回家管饱不?”
阮绪宁迟疑着点点头。
羞愤交加,又握紧拳头捶了他几下。
贺敬珩故作痛苦地捂住胸口,哑着嗓子:“……刚才就应该告诉那些记者,有家暴倾向的,分明是贺太太。”
许久没有过这般轻松自在的时刻。
两人相视一眼,握紧彼此的手,接连低笑出声。
笑够了,贺敬珩才想起来去看震动多时的手机:是程知凡在群聊“接着奏乐接着(5)”里公开了贺名奎与贺礼文断绝父子关系的消息。
程知凡:终于搞走了那个老逼登,普天同庆。
刘绍宴:普天同庆。
艾荣:普天同庆。
周岑:普天同庆。
与贺敬珩猜得差不多,确实是程总私下请来了贺名奎主持公道,怪不得程知凡能第一时间得知“官方消息”。
他们在群里聊了些有的没的,甚至开始提前安排周岑下一次回洛州的活动,最后却以刘绍宴和艾荣因“谁来邀请谭晴”的争执而告终……
贺敬珩并没有冒泡。
他平静地将手机放到一边,后背紧贴着皮质座垫,抬高下巴,微微一笑:“普天同庆啊。”
那不是疲态。
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阮绪宁换了个姿势,紧紧依偎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闷闷的男声:“过几天陪我去趟宜镇吧?”
她有些惊愕:“你不是说,那里没什么好看的吗?”
想起了之前露营时,两人那段各怀心事的对白。
贺敬珩没有否认:“是没什么好看的——但也许和你一起再去看看,结论就不一样了,而且,我母亲的忌日快到了。”
默了两秒钟,他才继续道:“她还葬在那里。”
*
这场短途旅行定在三天后。
不算是说走就走,但也没做攻略,甚至没有多带行李,两人约定,完全凭借贺敬珩十年前的记忆决定行程。
那座南方小镇没有机场,也没有直达高铁。
最后一段路程,他们不得不选择绿皮火车作为交通工具——对阮家小姐而言,又是一次很特别的人生体验。
途中,不乏撞见好奇的目光。
许是关注过最近那些新闻,对面软座学生模样的女生频频偷瞄贺敬珩,但转念一想,新闻中的男主角,不大可能乘坐绿皮火车来这种小城镇旅游,于是,到嘴边的疑惑又被她咽了下去。
阮绪宁记得贺敬珩说过,宜镇湿热、多雨,天空一年四季都是灰蒙蒙的。
像是随时会落泪。
离开处处充满衰败气息的火车站,贺敬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小卖部买伞。
为了减少负重,他只挑了一把很大的直柄黑伞,阮绪宁对此没有异议:一把伞足够了。
反正,下雨天他们会贴的很近、很近。
忽地想到什么,她仰面询问:“要先找个地方落脚吗?”
后天才是赵眉的忌日。
他们还有两天时间四处转转。
贺敬珩将黑伞收好,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着急,先等车吧。”
“车?”
“让郑海托运了辆车过来,快到了。”
阮绪宁见怪不怪。
她认识的那些爱玩车的富家子弟,从不开跑车上高速,几乎都是人到哪儿,跑车就托运到哪儿。
再说。
这地方,有辆车确实方便许多。
阮绪宁忍着空气里的潮湿霉味,又等了十几分钟。
托运公司按时到达指定地点,但送来的却不是跑车,甚至不是四个轮子的车,而是一辆拉风惹眼的哈雷摩托。
它蛰伏在路边,像是由机械组装而成的一头巨兽。
贺敬珩长腿一迈,跨坐上黑色皮革坐垫,双手握了握车把,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声。
不得不承认,金属质感的机车与这家伙……
适配度很高。
要有新素材了——阮绪宁如是想。
试完了车,贺敬珩扭头,冲愣怔着的小姑娘一偏头:“带你兜兜风?”
阮绪宁没动。
准确来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动。
看出了她的犹疑,贺敬珩笑了笑,将一只女士头盔抛进她怀里。
第59章
这个时间点,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机车轰鸣声吸引了路边几个玩耍的男孩,惊羡的视线追随车身,他们接二连三吹起口哨、用夸张的语气喊着“好酷”。
风声在耳边呼啸。
飞舞的发丝时不时遮挡住眉眼。
哈雷摩托后座上, 阮绪宁努力放空自己、紧紧环着贺敬珩的腰,薄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只觉得狂跳的心脏像是一面战鼓、被无形的鼓槌猛烈敲击着, 就连血液, 也跟着一起沸腾起来……
好在, 男人厚实宽阔的后背带来了满满的安全感。
阮绪宁再一次贴向他。
间或,余光扫过路边一所铁门紧锁的废弃学校,她忽而唤道:“贺敬珩!”
紧握车把的贺敬珩只回了句:“怎么了?”
阮绪宁抬高分贝:“突然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在国耀念书那会儿,我都没有坐过你的单车后座!”
“我那辆山地车没有后座——”
阮绪宁:“……”
现实就是, 一点都不浪漫。
再现实一点。
那个时候, 就算贺敬珩推着有后座的单车走到她面前、邀请她“去兜兜风”, 她肯定也会落荒而逃,并且深信不疑, 这家伙是谋划着把她载到城郊去丢掉——这样一来,以后就没有人打扰他和周岑午休时间去打篮球了。
被自己蝴蝶结一样的脑回路给逗笑了,阮绪宁翘起唇角, 将手臂收得更紧:“不过,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依譁
“说什么——”
“我单方面原谅你啦——”
“听不见——”
“听不见就算了——”
声音一出口,便被风声瞬间吞没, 绞成零碎的字眼,贺敬珩没再追问,而是加大油门。
在雨后的路面上, 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记。
*
他们目的地是一栋略微有些年头的小别墅。
在宜镇这样人均收入水平不高的小城镇,像这样的高档楼盘并不多见, 整个小区面积也不大,总共只有十二户人家,一半以上都空关着。
贺敬珩解释说,很多宜镇年轻人都像杨远鸣一样去了大城市闯荡,愿意留下来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几乎不会考虑买这里的房子。
阮绪宁想到什么:“说起来,杨远鸣特意嘱咐我,说如果顺路去南坛巷,记得帮他取点东西……”
恰逢毕业季,又被迫经历了一连串舆论风波,陆然知道她压力很大,特意给她多批了几天假。
听说阮绪宁是要跟贺敬珩一起回宜镇,杨远鸣特意把自家炒货铺子的地址告诉了她,说是托父母准备了一些炒货零嘴,如果方便,就请他们帮忙带回洛州,给工作室的同事们分一分——另外还有一本《沙漏流星》的签名版单行本漫画,是专程要送给她的。
至于原因,杨远鸣没说明说,只再三强调,让她务必收下。
阮绪宁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份大礼,一心惦记着早点“顺路”一趟。
贺敬珩抬头看了一眼拢着乌云的天空:“快要下雨了,明天再去吧。”
阮绪宁点头应允:“那我们今晚就住这里?”
在车库停好摩托,贺敬珩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宜镇没有特别像样的宾馆,怕你住不惯,还是住家里比较舒心,前几天我让郑海找人来打扫过,生活用品也都还算齐全。”
家里。
两个字自然而然地从男人嘴里说出来,好似只要有他和她的地方,就能称之为“家”。
阮绪宁抿了抿唇,心底漾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两人边说话边往里间走。
这栋小别墅的装修风格确实很有年代感,古朴的原木色为主,带着雕花的木质大门和楼梯虽然都已失去往昔的光泽,却留下了岁月的沉淀。
见妻子四下张望,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贺敬珩解释道:“刚回洛州的时候,老爷子像是急于补偿我一样,隔三差五就给我塞钱,我当时没见过那么多钱,也不知道该怎么花,就让程叔帮忙在宜镇给我妈置办了一块墓地,还有这套房子,每年回来住一两次。”
阮绪宁不解:“为什么不把妈妈的墓迁到洛州去呢?”
沿着楼梯走上二层,贺敬珩推开卧室大门:“老爷子提过这事儿,但贺礼文死活都不同意,他的原话是——自己连那女人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而且他们又没结婚,没名没分的,不好以贺家的名义操办。”
“贺礼文不愿意,我也不愿意,爷爷就没再提过。”
“洛州那伤心地,我妈未必想回去。”
声音越来越沉。
阮绪宁知道,他是又想起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
敏感如她,虽没有窥视全程,却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感觉到贺敬珩的难过,贺礼文被逐出贺家,只是偿还了欠下的孽债……而在漫长时光中,他或有意、或无意为很多人刻写下的痛苦,却没办法磨灭。
而对贺敬珩来说,他还独自背负着曾经身为“赵默”的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阮绪宁没有办法根除这种痛苦。
她只能不断用自身散发出的一点光和热去安慰他:“我们后天就去看妈妈。”
贺敬珩“嗯”了一声,牵动唇角,挤出一个笑容。
赭石色的遮光窗帘被拉开,细细密密的雨帘遮住了远处的风景。
果然下雨了。
*
雨天缘故,两人没有出去吃晚餐,只在外卖APP上点了些附近的小吃,却不幸一脚接着一脚踩雷。
只有一家老字号肉饼味道还不错。
阮绪宁吃了大半个,拍了照,晒在青果工作室群聊里召唤杨远鸣,资深责编果然对手底下的漫画作者很负责,当即冒泡,刷刷刷列出十来家值得一去的宜镇餐厅,解决了小夫妻后面几天的吃饭难题。
作为曾经的宜镇人,贺敬珩免不了尴尬,自嘲说在姨母家寄宿的那几年,自己确实没吃过好东西,再加上不怎么讲究,之后再回宜镇,也只是随便吃点快餐或者汤面……
十年荏苒,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包括那家记忆中“天底下最好吃的”肉沫豆腐饭。
并没有责备丈夫的意思,阮绪宁砸砸泛着油光的唇瓣:“没关系,下次来宜镇之前,我负责做攻略。”
听到这话,贺敬珩微微一怔:“下次还愿意来吗?”
她笃定点头:“当然。”
某人企图确认:“但这地方,有点糟糕……”
阮绪宁打断他的话:“对赵默而言,这地方才有点糟糕——你是贺敬珩,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是回来看妈妈的,更何况,这里还有我们的家,哪里糟糕了?”
贺敬珩被说服了。
迎上对方一点一点亮起来的眼眸,阮绪宁伸出右手小拇指:“约好了,以后每年都要回来看妈妈。”
贺敬珩无可奈何:明明是在做很幼稚的事,却总是用上这幅很认真的表情……
让他也莫名变得幼稚。
迟疑片刻,又轻轻扬唇。
同样伸出小拇指,与她拉勾约定。
*
赶路一天,两人都有些疲乏,洗漱完毕早早便歇下了。
后半夜,阮绪宁是被身边急促的呼吸声惊醒的。
她屏息凝神好一会儿,又听见含糊的字眼从贺敬珩双唇间蹦出来,急忙拧开床头夜灯。
借着昏暗的光线,阮绪宁看见丈夫不自然微曲的身体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这才意识到,他做噩梦了。
她轻轻摇醒他:“贺敬珩?”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缓了片刻,眼神重新聚焦,继而听到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梦到了什么?”
尽管糟糕的记忆正在被一点一点抹掉,这一夜,贺敬珩睡得也并不踏实。
他梦到了很多年少时在宜镇的经历:母亲的离世、姨母的虐待、邻居的误解、破旧的沙发……
默了许久,他才给出一个答案:“竹签。”
言简意赅。
却包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
并且,习惯性不肯示弱:“抱歉,吵到你了……我平时不这样,你知道的,可能只是回来……”
阮绪宁翻了个身,拥住他:“我知道。”
贺敬珩没再继续解释,只闷闷“嗯”了声。
还能听见窗外的雨声。
将本该宁静的夜变得喧嚣、吵闹。
阮绪宁枕在贺敬珩的胸口,忽而道:“贺敬珩,你看过《哈利·波特》吗?”
他只微微点了下头,想不明白这个小丫头又要说些什么天马行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