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句陶盼还嗤之以鼻,扣分拿来吓唬谁,紧接着的后半句令她想起给孟芙准备的惊喜还在后面,不能被这些人耽误,于是出面拦下那些人,让她赶紧帮忙把东西送去器材室。
孟芙对她笑了笑,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陶盼这么心急让她去器材室,情愿为她挡下那些男生的刁难,说明眼前的这些对她而言远远不够,器材室里一定有意外在等着。
这样最好,不然怎么对得起她辛苦配合半天。
孟芙去抬箱子一侧把手,险些被球砸到的男生从僵愣中回神,快跑两步过来和她一起。
两人艰难抬着器材箱往前走,路过陶盼身边时孟芙觉得制服口袋被人扯动,猜到是手机被拿走了,面上不动声色装作毫不知情。
身后,陶盼将顺到的手机随意丢进草坪,一脸得逞笑意去找何漾苒邀功。
何漾苒有些不放心,“你确定安排的人不会失手?”
陶盼信心十足,“安心啦,他们两个只要一进去,立马会有人从外面反锁的,孟芙的手机在我这,小结巴的手机被那群人踩坏了,两个人出不来的,等到被发现就有意思了,学校里这种绯闻传起来最快了,看她还怎么得意。”
“最好是没有意外。”几次三番没有整到孟芙,何漾苒说这话时几乎咬牙切齿。
……
空旷的走廊内只有两道艰难前行的身影,孟芙在路过休息室时脚下踉跄,一直保持沉默的男生露出焦急,放下箱子扶着她倚靠墙壁。
“你还好吗?”
刻意断开的句子没有太暴露口吃的问题,只是听着显得怪异。
孟芙揉着脚踝,温声告诉他没事,只是扭到了,歇一会儿就好。
没有异样的目光,也没有调笑,好像在和一个正常人对话。
男生想到刚刚在外面被她坚定紧握的手,不嫌弃他一身狼狈,在那些人拿球砸过来时拉着他灵活躲过去,甚至明明是因为帮他才被牵扯进来,累到扭伤脚也还在安慰他。
眼睛酸涩难耐,他低下头,闷声说,“嗯,休息一下。”
修长纤细的手递过来一张白色纸巾,“擦擦汗吧。”
模糊的视线里,那张纸巾带来的善意令他的防备荡然无存,其实她看到了,落在地上的泪滴那么明显,他觉得自己是个狼狈的胆小鬼,可她递来一张纸巾,没有漠视他的痛苦,还贴心为他找好理由。
抬手接过纸巾,胡乱抹掉脸上混着泪滴的汗水,男生低着头始终不愿抬起。
“我叫孟芙,你叫什么名字?”
“贺晨。”
说自己名字时他罕见的吐字清晰,只是在学校里并没有人真正在意他叫什么,他们更喜欢喊他小胖、结巴这种带有羞辱意味的外号,每次从他脸上看到窘迫的表情都会笑作一团,享受着作践别人带来的乐趣。
他沉浸在被欺凌的回忆中,耳畔孟芙轻柔带着鼓励的声音像清风般拂进心间。
“贺晨,你的名字很好听,下次被叫错时要记得纠正,坏人不会因为你的忍让变得仁慈,退缩只会让想欺负你的人变本加厉。”
贺晨心底升起前所未有的触动,迟缓点头,声音断续清晰而坚定,“我会改的。”
她那么柔弱的女生都有勇气反抗那些人,自己凭什么要做胆小鬼。
“我相信你。”
话音落地的同时,休息室的门从里面被猛地拉开,门板撞击墙面发出“嘭”地一声剧烈颤动,段弋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嘲讽至极。
眉眼冷诮,薄唇扯了扯,“好学生,你很会给人上心理课?”
他的突然出现令贺晨刚建立的自信瞬间荡然,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段弋关注点不在他身上,但显然他留在这里已经成了打扰,更不要说自己都怕的要死,不老实的眼睛还时不时往孟芙身上看,自身难保了还有时间担心别人呢。
他走出来,只穿了白色制服衬衫,脖子上搭条毛巾,黑色发丝往下滴着水,目光不善盯着贺晨。
“我跟她有些话要说,给你三个数,滚远点。”
贺晨惊慌去看孟芙。
段弋启唇,“3”。
孟芙对贺晨摇头,“没事的,你先走吧。”
段弋脸色不耐,接着数,“2”。
贺晨犹豫挣扎,想勇敢站出来帮助孟芙,可站在面前的人是段弋,冷戾压迫的视线令他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勇气。
“1”。
贺晨转身快步跑远,肥胖的身体在奋力跑动时一颤一颤的,他的眼眶再次湿润,觉得现在的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胆怯狼狈,明明没挨一下打,心里的畏惧已经压的他喘不过气。
他就这样没出息的把刚刚才帮助过自己的女孩留下,让她独自一人面对段弋,片刻前听到的话在耳畔回响着。
“坏人不会因为你的忍让变得仁慈,退缩只会让想欺负你的人变本加厉。”
他说会改的,可现在落荒而逃。
这一刻,贺晨对自己的唾弃达到顶峰。
段弋嗤笑一声,一步步逼近孟芙,“你以为说两句漂亮话就能改变一个人?”
“我没想过改变他。”
“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孟芙声音里透着自嘲,“只是觉得处境相同,看他像在看自己。”
“像吗,”段弋走到面前,居高临下睨着她,“你幸运所以遇到我,如果是池骞的话可不会听你狡辩。”
“你对我有成见,觉得我做什么都是居心叵测,池骞和你不一样,他会信我。”
“呵,”段弋冷笑,“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池骞好歹算我朋友,他不在,我提醒你一句,喜欢他就别给其他人误解的机会,你信不信,感激对贺晨那种人只是暂时的,你以为是在帮他,过不了两天他就自不量力觉得可以泡你了。”
他说完拎着毛巾擦了擦头发丝,转身离开。
孟芙一言不发,弯腰去抬地上的体育器材箱,两个人都吃力的大箱子她一个人根本搬不动,刚抬起一点就坚持不住掉到地上。
段弋被撞击声吸引回头,看她努力一点点挪动箱子,照那个速度,放学了都不一定能搬到器材室。
他烦躁拽下毛巾,拿手机想给池骞打电话,不是喜欢吗,现成表现机会,赶紧滚过来。
电话拨出去,振铃半天没人接。
心里觉得仁至义尽了,做兄弟的只能帮到这份上,余光里孟芙已经一头汗,不知哪来的毅力还坚持着,一堆破烂,丢在这里还能有人偷吗,那么敬业非要送回去,之前还觉得挺有歪心思的一个人,这会儿开始犯蠢了。
他心里骂个不停,脚步一转走回去,弯腰拎住器材箱两边把手,搬起来大步往前走。
身后,孟芙抬手擦拭掉额上汗珠,唇畔露出微笑。
人跟上去,在段弋上楼梯时道谢,伸手想帮他抬一下分担,被躲过去,“站一边别碍事,把我惹烦了你自己搬。”
孟芙因他突然躲开在楼梯上没站稳,下意识伸手扶在他腰侧,不小心碰掉他放在兜里的手机。
段弋闭了闭眼,强压下火气,“愣着干嘛,捡起来啊!”
孟芙下了两个台阶,把滚落的手机捡起,回到他面前时有些不知该怎么还给他。
段弋没有手接,也不能让她动手塞回他兜里,毕竟是裤兜,得避嫌不是。
“你拿着!”他烦躁下令。
孟芙只能照做,听到他边爬楼梯边怒火中烧警告她的话:
“今天以后你最好少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池骞也保不了你。”
孟芙跟在他身后,神色淡然听着,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指尖按动电源键,手机黑屏毫无反应。
她放下心,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如果刚才那一摔手机还能运作,她就要再另想办法让段弋的手机没法使用,只是这样频繁的小动作难免不会引起怀疑。
器材室外孟芙打开门,随段弋走进去,他把箱子往地上一扔,喘着气坐海绵垫上,一通折腾刚才的澡白洗了。
器材室外,有人鬼鬼祟祟跑过来从外面将门锁上,拔掉钥匙后给陶盼发消息,说亲眼看到孟芙进去了,门锁的牢牢的,放心吧。
器材室内,段弋歇了会儿,把气喘匀后只想回去再洗遍澡,这种发善心的烂好人他发誓没有下一次。
走到门边,抬手一推,两扇合上的门板纹丝不动。
段弋站在门边沉思片刻,然后失去耐心一脚踹上去,不解气,手边能拿到的东西都一股脑砸上去。
孟芙在旁边看着,没出声。
段弋发泄完了过来找她,“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你大概是被我牵连了,她们想把贺晨和我锁进来的,没想到来的会是你。”孟芙说出猜测,平静的样子像是经常经历这种恶作剧。
段弋不一样,积压的火气尽数爆发,踢一脚堵在腿边的箱子,伸手问她要手机。
孟芙递给他,解锁失败,手机黑屏,段弋气得把手机摔门上,叉着腰在孟芙面前来回走动,脸色肉眼可见地冷沉下来。
片刻后停在孟芙面前,高大的身形压迫过来,眼底审视,“你的手机呢,怎么不打电话求救?”
“她们计划好了,怎么可能让我带着手机。”
孟芙向他展示空空如也的制服口袋。
“我觉得很奇怪。”段弋睨着她,不放过她眼底一丝一毫的心虚闪烁。
然而盯了半天,她始终平静,不露破绽地反问他,“哪里奇怪?”
“太巧了,你和贺晨的手机都可以解释为是想整你们的人刻意没让带在身上,可我的不一样,是你弄坏的。”
笃然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孟芙无奈垂眸,声音染上自嘲,“如果你认定我不清白,那我解释再多都是徒劳,只是段弋,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假如你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情意,我都有这样做的理由,可你明白我也清楚,你对我从来都是猜忌不喜的。”
“你不是知道吗,我喜欢的人是池骞,被人发现和你独处的话,光是流言蜚语就已经足够我无暇应对了,更何况还有那些喜欢你的有钱小姐们,她们想让我的日子过得艰难太简单了,扪心自问一下,我落到那样的处境你会伸出援手吗?”
“冷眼旁观才是你的作风吧,所以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段弋从愤怒中抽离,*觉得她说的并非没道理,大费周章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又不是蠢货,相反看着还很聪明,这种处境下还能说动他。
不是她,所以他现在只能自认倒霉,赶走了本该被锁在这的贺晨,他就成了那个和她捆在一起的倒霉鬼。
冷峻的脸上酝酿着一场风暴,可千万别让他知道是谁。
孟芙走到一旁体操垫上坐下,平淡的眼眸借着阴暗光线肆无忌惮观察着段弋,纤白笔直的腿曲起,双臂环抱住膝盖,脸枕上去。
她想到那封邮件上提到的内容,段弋不能长时间待在黑暗的密闭空间中,那样极有可能会刺激他想起不好的记忆,情绪大起大落会变得极易失控。
唇畔勾起一抹柔和笑意,她充满耐心地期待着幼狮踏进陷阱。
第20章 等着看他醒来还要不要赶她走
体育器材室内,段弋像个暴躁的破坏狂拿着个棒球棒肆意打砸,企图通过发出的声响引人过来查看。
但是没用的,陶盼既然动了心思就不会给她求救的机会,周围肯定有人看着呢,没人能接近。
孟芙倦怠看着他发狂,觉得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精力真是充沛,打完球搬那么重的箱子,现在还有力气砸东西。
一通发泄后,愤怒的情绪逐渐抽离,段弋觉得自己像一口干涸的枯井,四面八方的黑暗朝他挤压过来,空气稀薄,呼吸逐渐困难。
恐惧,失落,觉得自己是渺小的尘埃在飘浮。
周围乱糟糟的一切,灵魂抓不住躯体飘浮在半空,无视他的惊慌痛苦,冷漠审视着。
身体像在一点点变得腐朽,奇怪的是他在慢慢接受,在煎熬中渴求解脱,好像就这样死掉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阴暗昏沉的器材室,两扇门紧闭着,没有灯光也没有窗户,像置身在一口可怖棺材里,头疼欲裂,难以思考,整个人被压抑的情绪支配着。
段弋知道自己可能又要犯病了。
深海中沉溺,想放弃,可是还有会为他担心的亲人。
费尽心思活下去没劲透了。
但不行,他怎么能一个人死,该死的人还活得好好的,害死妈妈鸠占鹊巢,一家人其乐融融,肮脏的过往被掩藏住。
他得回去啊。
无边无际的深海中,他要找寻一块浮木,带他回到岸上。
于是看到一双眼睛,清润明亮,注视着他,乌黑的瞳仁中倒映他痛苦的面孔。
段弋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表情狰狞,“你在看什么?”
“一个濒临失控的疯子。”
怜悯的口吻,像是能看穿他的痛苦。
半干的黑发垂下来,遮住眉眼,薄唇扯出一丝嘲弄,“知道我快失控了,还不跑吗。”
“跑不出去啊。”
门锁着呢,所以只能留下来陪你。
段弋凝视着她,娴静漂亮的一张脸,没什么攻击性,天然的让人忽视她的危险。
他困在深渊里,进一步是暴躁发狂,退一步是厌世自弃,被当做疯子。
她呢,初来乍到的一只小白鼠,被愚弄欺凌,却无力反抗。
那就报团取暖吧,在这个让人失控绝望的空间里,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你可能要帮我一个忙。”压抑的声音低不可闻。
没给孟芙发问的机会,他攥紧她手腕,倾身向前,拥着她一起倒在垫子上,身体蜷缩着埋进她温暖的怀抱。
像一个婴儿。
孟芙望着天花板想到这滑稽又贴切的类比。
得多没有安全感啊。
身侧的呼吸逐渐沉重,孟芙感到段弋在颤抖,抓着她的手腕不断用力,眼睛紧闭着,没一会儿额头上冒出汗珠,沉浸在痛苦回忆中以至于有些分不清现实了。
孟芙动了动手想把人推开,被他更用力攥紧,毛茸茸的脑袋挤在她脖颈间,生怕稍有懈怠就会被她抛弃一样。
段弋唇齿不清说着胡话。
“别关着我。”
“别自己出去。”
“别丢下我。”
孟芙在昏暗中看着他痛苦无助,感受到颈间一片湿润,她用另一只没被束缚的手去触碰段弋脸颊。
“看到什么了,怕成这样。”
柔软的指腹顺着面部轮廓描摹,声音轻缓带着蛊惑,“不会丢下你的,别怕。”
段弋又回到了那个困住他的阁楼房间,紧锁的房门外是妈妈渐远的脚步声,室内只有一扇天窗,阴沉沉的天幕划过狰狞闪电,雨点很快落在窗户上,汇聚成让人压抑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