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被他当成私人空间,是小时候最爱的秘密基地,没有透光的大窗户,房间里摆满了他喜欢的玩具,心血来潮时可以在里面躲一天,妈妈也会配合装作不知道,吩咐人来找他时会特意嘱咐不要推开这扇门。
佣人们在宽大的别墅里一点点寻找他的踪迹,呼喊他名字的声音清晰传进来,孩子心性的他小心翼翼躲藏在房间里不发出丝毫动静。
然而这场捉迷藏游戏总会在临近饭点时被按下暂停,妈妈打开那扇门,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出去用餐。
饭桌上会见到忙碌的爸爸,高大严肃的样子让他感到害怕,埋头往嘴里扒着饭,期待着用餐后回到那个独属于他的阁楼房间。
一切美好在一个雷雨天破灭,气焰嚣张的女人出现在别墅,手里还牵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段弋清澈不解的眼神去看妈妈,问她们是谁。
为什么要说爸爸讨厌这个家也不喜欢妈妈,明明妈妈笑起来温柔可亲,他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上妈妈。
女人喋喋不休,细数着爸爸每一个借口工作未归的夜晚是如何贴心陪着她和身边的那个孩子,说在爸爸心里这个别墅不是家,她那里才是。
妈妈让人驱赶她,被回来的爸爸制止,严峻冷肃的男人说大人要谈事情,让佣人把他带走。
他哭闹着不愿意,直觉一旦离开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后来是妈妈把他抱在怀里安抚,牵着他走进阁楼房间,说等处理完大人们的事就来接他。
那扇门在眼前合拢,带走屋子里为数不多的光线,妈妈的裙角消失在门缝后,落锁的声音在昏暗中清晰可闻。
他在房间里等待,时间流逝着,雷雨渐息,天窗外群星密布,黑暗的空间里恐惧如影随形,他喊着妈妈,可温柔的女人再也无法回应他。
“别关着我。”
“别自己出去。”
“别丢下我。”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话语,像陷入梦魇一样循环往复,没有人应答,他也走不出那个房间。
“不会丢下你的,别怕。”
在放任自己沉沦时,段弋听到这句话,现实与梦境交织,这声温柔呢喃像魔咒一样将紧闭的房门推开一丝缝隙,微光透进来。
你是谁。
梦里段弋在问。
器材室内面容痛苦蜷缩成一团的人也在问。
他挣扎着想说话,可紧咬的牙冠不听使唤,一张一合间咬住舌尖,血珠冒出来,溢出唇瓣尽数蹭在孟芙颈间。
疼痛没能令他清醒,梦里的人奋力想要推开松动的门。
“带我去找她。”
呓语间咬伤更加严重,他不管不顾地握紧孟芙手腕,当做救星一样希望有人能把他从房间里放出去,带他去阻止妈妈。
孟芙伸手捏住他两腮,迫使紧咬的牙齿分来,舌尖往外冒着血,继续由着他说胡话这舌头就别想要了。
她目光淡漠静静看了会,松开手将手腕递过去,任他发狠咬着,眉头微微蹙紧,一声不吭忍耐着疼痛。
被咬住的手腕青紫往外渗血,孟芙哄诱般在他耳畔轻语,“别伤害自己呀。”
做了好事当然要留下证据,仅仅靠说出来怎么能触动他,要让他自己看啊。
伤口,陪伴,安慰。
一点点走近他,理解他的痛苦,救世主一样给他带来希望。
孟芙合上眼眸,等着看他醒来后还要不要赶她走。
……
楼道里何漾苒和陶盼并肩走在前面,身后是跟来看热闹的男女生,大家提前把手机调到摄像模式,跃跃欲试比着谁能拍到有意思的画面。
一个是国际班任人欺负的小结巴,另一个是最近风头正盛的转学生,两个话题人物聚到一起,又是在器材室独处,随便拍点照片发到论坛上都够谈论一圈的。
随着距离越接近,何漾苒皱眉问陶盼,“你确定这么做倪美珂不会兴师问罪?”
陶盼挽着她手臂贴近耳畔说,“反正我们又不会拍照片,都是后面那些人做的,不然喊他们来看什么热闹,倪美珂问起不承认就好了,我们也只是碰巧看到,又没欺负她。”
何漾苒被她说服,对倪美珂的那点忌惮暂时压下去,看着近在眼前的器材室,心底期待着门打开后会看到怎样的孟芙。
狼狈害怕吗?嗓子都喊哑了吧,以为终于有人来救你了吗,打开门后看到这么多人惊喜吗?
最好是有点自知之明,趁着她还没做的更过分时赶紧离开星洲,原来的学校不好吗?多适合她这种埋头苦学的穷酸鬼,非要来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插一脚,不给点教训就不知道疼。
何漾苒本来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可孟芙做了什么?凭什么能和段弋在一起用餐,还敢肆无忌惮地和他对视,本就惹人生厌,偏偏还自不量力,那就不要怪她了。
一群人在器材室外停下,陶盼拿出钥匙打开门锁,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孟芙,没那个本事就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她伸手,用力推开紧闭的两扇门。
走廊明亮的光线投射进去,体操垫上男生蜷缩成一团依偎在女生怀里,突然出现的人和光亮没有吵醒他们,独处的男女依然沉睡着。
何漾苒和陶盼对视一眼,惊愕不敢置信,她以为至多能看到孟芙和贺晨那个窝囊废痛哭流涕的狼狈样,现在是看到什么了?
怎么就抱到一起睡觉了!
她有没有点羞耻心啊!真是一点不挑,贺晨那蠢货也能抱得下去!
“哇哦!劲爆了!”
“什么情况?睡一起了?”
“胖胖真敢啊!”
“让让挡我镜头了,快让我拍一张!”
“别挤别挤,录视频呢。”
段弋被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吵醒,眼睛惺忪睁开,吵嚷的声音不见小,反而更加猖狂,他脸上倦怠之色被愠怒替代,坐起身随手摸过东西往外一砸。
“嘭!”地一声撞击地面,人群因这巨响安静一瞬,然后就看到坐起来的人脸上积压着冷沉戾色。
大家面面相觑,怎么不是贺晨?
第21章 为了让他不咬伤,主动把手腕递过来吗?
何漾苒觉得太荒谬了,视线在段弋脸上停留,他眉眼阴沉沉的,掀起眼皮看过来的样子充满压迫感。
她了解段弋,知道这是要算账的前兆。
何漾苒不能接受,因为段弋的火气是冲她们来的,她们这些人成了他眼里的不速之客,对于阴差阳错和孟芙困在一起这件事反倒没什么在意。
视线移动,落在孟芙身上,人还昏睡着,躺在段弋身侧,眉头轻蹙着,发丝凌乱堆在脸颊和脖颈间,双手环抱住自己仿佛在抵御什么侵害,百褶裙下白皙笔直的双腿卷曲在垫子上,长筒袜包裹住小腿,任谁看了这柔弱无辜的样子都想给予她依靠。
何漾苒例外,她心底的怨恨压抑不住,明明知道不可能发生什么,可脑子里就是控制不住地猜想着,段弋和她在这一隅密闭空间内待了这么久,被人发现时还紧紧依偎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凭什么能那么亲密的互相依偎着!
愤怒与不甘令她失态大吼,“段弋!你怎么能这样!”
“你指使的?”没管她的质问,段弋漆黑冷利的眼眸盯过来。
刚醒来的时候还有点头昏脑涨,太阳穴刺痛着,无暇多想,只想让发出噪音的人赶紧滚。
现在清醒了,发生的事情都想起来,前因后果一串连,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何漾苒跟不打自招没什么区别。
换做平时段弋顶多不耐烦赶她走,但是这会儿不一样,她的恶作剧惹毛他了。
堵在门外的一群人被他的冷脸吓到,最外围的想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走,被段弋看到,冷笑着警告,“再挪一步你那狗腿就别要了。”
蠢蠢欲动的人群安分下来,他转而去看心虚目光闪躲的何漾苒。
嘲弄的语气,像是故意羞辱,“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不还多亏了你吗,不闹这一出我连她是谁都不一定记得,但现在不行了。”
他意有所指地撩开孟芙脸颊上缠绕的发丝,专注欣赏着,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兴趣。
用不着多说一句狠话,更无需警告,他知道什么样的方式最能戳疼何漾苒。
以前是不屑用这种方式,不喜欢一个人也用不着羞辱,他算不上好人,但也有底线在。
何漾苒难以接受被他这样当众羞辱,眼眶发红,伤心至极骂他一句,“段弋你混蛋!”,转身推开围堵的人群跑出去。
剩下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站立不安,想走又不敢,留在这大气都不敢喘。
段弋的手从孟芙脸上收回,眼皮往下压,看到她护在怀里的手腕清晰印着一圈牙痕,青紫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他想起近在耳畔的那句温柔呢喃,“别伤害自己呀。”
舌尖痛意犹在,为了让他不咬伤舌头,主动把手腕递过来给他咬吗?
为什么。
段弋不明白,也不觉得她是那种愿意牺牲自我奉献他人的烂好人,所以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总不会以为这么做了就能让他感激涕零吧。
他没有头绪,烦躁地想把她拎起来晃醒,好当场逼问出来。
然而觑见她痛苦的神色,睡梦中也不安稳的样子,那点想法不得不郁闷打消。
对着还老实站在门外的人烦躁发号施令,“删掉。”
一群人摸不着头脑,删掉什么啊?
段弋抬眼看过来,“照片,视频,拍到的全部删掉。”
“哦!哦!知道了,马上就删!”
“删完了就滚。”
很快,器材室里又只剩下他和孟芙两人。
段弋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见垫子上的人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他转身往外走,不打算管她。
迈了几步又停下,烦躁骂一句,冷着脸拐回来抱起她一起离开。
没下课,段弋抱着孟芙没地方去,只能把人先带去地下仓库,等她醒了再说。
怀里的人没多重,头依偎在他胸前,睡梦中全然信赖。
段弋嗤笑,“不知道的以为我给你咬晕了,赶紧醒,别碰瓷。”
没有回应,少女沉沉入睡。
段弋自认倒霉抱她一路,到地下仓库的休息室时看到里面灯开着,意识到池骞也在,鬼使神差地停了脚步。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不知为什么,现在这个样子和池骞撞见莫名会觉得心虚。
里面,池骞听到脚步声已经悠哉悠哉迎出来,“啧,段少打哪儿来啊?”
嬉笑的脸在看到他怀里抱着个女生时露出震惊,紧接着挤眉弄眼开始揶揄他,“开窍了啊段少,我瞧瞧把谁抱回来了?”
他兴致勃勃迎上来,等到看清段弋怀里抱着的人是谁时,感觉自己像是被谁当头敲了一棒子,顿时开心不起来了。
“什么意思啊兄弟?”脸上笑意淡下来。
段弋没搭理他,把怀里抱的人塞给他,自己去冰箱里拿了罐饮料打开,仰脖子一口气喝下去半罐,拎着瓶子在沙发坐下。
他甩掉麻烦的态度令池骞心底疑虑打消,抱着孟芙放到床上,看到她手腕上青紫的咬痕,脸色正经了些,问段弋,“什么情况,谁给她咬的?”
“我。”段弋不咸不淡回了句。
池骞看着他靠在沙发上的背影,沉默半晌才再次出声,“段弋,我对她的心思没瞒你,兄弟难得对个姑娘认真,你不能凿墙吧?”
“犯病了。”他只回这三个字。
池骞脸上冷色一散,好歹是朋友,当初宋霁言私下找他劝和时也隐晦提过段弋的情况,所以他是知道段弋心理有点毛病的。
只是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一直没见发作过,他也就没当回事,现在听他这样说也能理解,毕竟特殊情况嘛。
他装模作样补上一句关心,“怎么回事啊?谁气着我们段少了!”
段弋的回应是朝他丢来喝空的饮料罐,头都没回就精准砸在他身上。
池骞骂他,“又给你装上了是吧!”
他任劳任怨把落地上的饮料罐捡起来丢垃圾桶,“你再有下次能不能咬自己啊?瞧给人小姑娘胳膊咬的,看着多心疼,反正你皮糙肉厚的。”
段弋觉得他不当人,但也没心情去跟他对骂,靠着沙发陷入思索。
最开始意识到自己要发病时,他只想着无论如何要活下来,靠自己肯定不行,消沉厌世的情绪一上来,他肯定会忍不住自残,毕竟每一次都是这样,及时被发现才阻止了。
但器材室里他不敢抱以侥幸,鬼知道什么时候能被人发现,于是只能寄希望于她,紧抓着不放也只是为了发生意外时她能及时看见,阻止他一下。
她也的确做到了,只是没想到会用那样的方式。
段弋觉得烦闷,偏偏池骞还在他身后念叨不停,看他一直不搭理,自觉无聊又跑去看孟芙,嘴上一句句心疼,又是捏手又是包扎上药的,真当女朋友照顾了。
段弋坐在沙发上被迫听着,看他殷勤备至的样子莫名觉得更加烦躁,想不出头绪,于是把一切归结于孟芙解释不通的行为,打算等她醒了再问清楚。
床上的人没睡太久,睫毛轻颤着醒过来,刚恢复意识眼神还迷蒙着,就被手腕上的痛意激的低吟一声,朦胧的意识被迫清醒。
池骞坐在床边摆弄手机呢,见她醒了立马凑近,关切问,“怎么样啊?真是个小可怜呢,手腕上可能得留疤了。”
一句话,说的段弋心里一紧,想回头看一眼,又明白这个时候视而不见才是他该做的。
孟芙对池骞扬起抹笑,“没事的,让你担心了。”
“怎么没事,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总会被人欺负,但是没关系,以后我会给你撑腰的,快说说怎么回事?”
孟芙垂眸不看他,轻轻摇头,“别问了好吗,我不想说。”
后半句话音压的极轻,怕被谁听到一样。
没由来的,段弋觉得不是滋味。
他回头想去看看她现在什么表情,却恰好目睹到池骞动作轻柔认真为她擦拭眼角泪滴的样子。
唇角扯了扯,他一言不发收回目光,心里觉得气不顺。
既然那么委屈,干嘛还那样帮他,换成池骞是不是就不哭了。
池骞还在安慰她,“别哭了,知道你委屈大发了。”
他自以为很小声的说悄悄话,“长记性没,以后离那坏比远点,不是什么好人。”
“反正也快放学了,你别回班里了,我帮你打电话请假说一声,一会儿送你回家。”
孟芙说不好意思麻烦他,“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不用专门送。”
池骞不给她推辞的机会,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等着啊,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