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没有一点光亮,脚下礁石凹凸不平,段弋找了个平坦开阔的地方把她放下,借着月光看清她羸弱不堪的样子,唇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像一朵被风雨摧残得即将凋零的娇花。
他伸手去探她鼻息,微弱的呼吸拂在手上,还活着,但依旧没有意识。
从兜里掏出手机,按了下已经黑屏全无反应,通知池骞把游艇开过来的想法作废,他烦躁抓了把湿润的头发,没有时间给他犹豫,她晚一分钟醒来就多一分钟危险。
段弋俯下身,手臂撑在孟芙颈侧,低头唇贴着唇印上去为她渡气。
一口气输完,她仍没有反应,段弋的手交叠着摁在她胸口一下下按压着。
再次准备低头为她渡气时,昏过去的人突然吐出一口水,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见她醒过来,段弋失力坐到礁石上,手撑在身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孟芙咳的眼泪流出来,发丝上的水顺着脸颊蜿蜒汇聚到下巴处,看起来狼狈又无措。
段弋没说话,刚才给做她心肺复苏时手都是抖的,现在却避嫌一样不过问她,冷眼旁观守在一边。
她醒过来了他的责任也就到此为止,痛不痛苦难不难受轮不到他来关心,那是该池骞过问的。
刚刚情况危急,权宜之下为了救她可以打破一些壁垒,到现在一切归于原位,他对她不能有任何一点越界的关注,否则离失控就不远了。
段弋撇开视线,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她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所以理所当然也不用和他一样饱受煎熬。
情急之下为了救人他内心坦荡没什么后悔,但现在,她已经脱离危险,再回忆起刚刚的举动,段弋板着一张脸,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越是如此,他对于造成这种反常心理的原因越是抵触去探究,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总归她是喜欢池骞的,对他避之不及,所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对她而言反倒是好事。
段弋扯了扯唇,自嘲一笑。
孟芙伏在地上捂着胸口咳了阵,平复了会儿才勉强坐起身,目光往四周看了看,完全陌生的环境,置身在海中一片漆黑岛礁,身边只有一个冷着脸的段弋。
她声音沙哑,“我们在哪里?”
“岛上。”段弋言简意赅。
看出他不想搭理,孟芙沉默了会儿,忍不住又问,“有办法回去吗?”
段弋刻意回避的视线看过来,半是赌气半是戏弄,“运气好的话等船自己开过来,不然就在这里曝尸荒野。”
脸色苍白的人成功被他的话吓到,视线朝远处探望,茫茫大海上只能看到一点星光,她脸上露出焦急,说出的话却全然没有考虑自己。
“你是被我连累的,如果不是我太没用,也不会掉到水里。”
段弋一怔,没了想吓唬她的心思,她自己都够狼狈了,落到这种境地想的居然是害怕连累他。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目光从她忧虑的脸上挪开,“这里离落水的地方不远,池骞知道我水性好,迟迟没回去说明有地方落脚,周围只有这一处岛礁,他早晚能找过来。”
孟芙松了口气,“那就好。”
顿了顿,她声音轻柔传进耳里,“段弋,谢谢你,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已经死了。”
段弋声音冷淡,“泡了水衣服湿透了,这里四面透风,你最好不要发热,撑到池骞找过来。”
“我会坚持的,不给你添麻烦。”她低声回。
段弋知道她误会了,他不是怕她添麻烦,而是她的状态看着实在糟糕,发热的话肯定要吃苦头。
解释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回去,说给她听有什么用,池骞来了以后她就有人管了,误解就误解吧,知道他不好以后就老老实实避着,她的事他本就不该多管。
他起身走到礁石边沿,视线往远处看,海浪扑在脚上潮湿冰冷,以为远离她烦闷躁动的心就能平静下来,实际根本没用。
身后久久安静,她保持沉默,不发出一点动静,倒像是这一处孤寂岛屿上只有他一个人。
段弋回身看一眼,她抱着膝盖紧缩成一团,冷的浑身发颤还在尽力不发出一点动静,生怕会惹了他厌烦一样。
发颤的身体摇摇欲坠,她的眼睛也慢慢瞌在一起,段弋皱眉,在她身子一歪倒向地面时面色一紧惊呼出声,“孟芙!”
顾不上心里那点别扭烦躁,他快步冲过去,赶在她磕在地面前半跪着把人捞进怀里,手拍在她苍白柔软的脸上,声音焦急,“醒醒别睡!哪里不舒服说话?”
孟芙迷迷糊糊睁开眼,冷的一边想往他怀里挤,一边又怕惹了他烦,断续的话音传进耳里。
“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你本来就很讨厌我的,现在还被我连累。”
“但是我真的太冷了,对不起。”
“手也很疼,膝盖也疼,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我想回家了。”
段弋皱眉让她不要说胡话了,“我没觉得你在添麻烦,不讨厌你,冷了就说,自己忍半天干嘛?”
把人抱紧,目光去查看她膝盖,红肿一片,被海水泡的有些发白。
视线上移,落到手腕上,缠绕的纱布被水浸湿,上面洇出血丝,天色黑沉,之前一直没注意,也不知道她忍了多久。
段弋把她手腕抓过来,拆掉纱布才看清腕上的牙痕已经开始发炎,红肿往外渗血,怀里她的体温也明显热的不正常,这种情况下伤口发炎,高温不退,拖得久了人会有生命危险。
“孟芙,你清醒点看着我。”他捏住她下巴用了些力,迫使昏沉的人睁开眼。
“嗯,看到你了。”她的目光专注认真。
段弋告诉她,“你现在不能睡,伤口发炎了,你要保持清醒。”
手腕被他抓着,她想起一段不好的记忆,眼底闪过慌乱,动了动想抽回手。
段弋故意吓唬她,“知道怕了就精神点,敢闭眼睛还咬你。”
孟芙昏昏欲睡,却还是听从他的要求努力睁开眼,反应有些迟缓地说,“你不会的,我知道你上次也不是故意的,是做了噩梦。”
段弋眸中微颤,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近人情的冷言,“我就是故意的,别以为很了解我。”
孟芙被他的冷脸吓到,瑟缩了下,上下眼皮又开始打颤。
“别睡,保持清醒。”段弋用力捏了下她脸颊,触感柔软温热。
她疼的抽噎,“你就是很讨厌我。”
段弋冷嗤,“随你怎么说,敢闭眼还捏你脸。”
第30章 跟你多说一句话,多看你一眼就是凶你了?
段弋看着怀里不停流泪的人,她生病时出人意料地脆弱,清醒时不敢说的话这会儿倒百无禁忌了。
“我明明都没有得罪你,就因为我喜欢池骞所以在你心里就是个心思不纯的人吗?”
“怎么做你都对我有成见,咬人的是你,道歉的是我,我都没生气你还要生气。”
“害你被关进器材室我也很抱歉,但我会被人针对也是因为你们啊,你总凶我做什么。”
她最后的话音几不可闻,“我讨厌星洲,不想在这上学了。”
段弋一句句听着,一开始还很烦躁,觉得她能懂什么,真要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她只怕第一个被吓到。
然而越到后面,他眉心蹙的越紧,什么叫她会被人针对也是因为他们?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是?有池骞和倪美珂在,谁能针对她?
视线擦过她苍白的脸颊,看到她眼眸又疲倦地快要合拢,他喊一声,“孟芙。”
无人回应,声音提高了些,手也捏上她脸颊,“醒醒!”
她无力睁眼,有些被打扰的恼意,瞪他一眼委屈控诉,“你能不能别吵了?”
“不能!”
“把眼睛睁开。”
“往哪躲呢,看我。”
她泛着水雾的眼睛艰难睁开,迷迷糊糊出声,“你老是让我看你干嘛?”
段弋没立即开口,在她不自知的柔情注视下晃了心神,眼底隐晦的情绪不断积压着。
海浪拍打着礁石,零星几点水珠溅在脸上,湿凉的触感令他回神,语气生冷问:
“谁针对你了?”
刚刚还委屈无助的人,这会儿眼神开始闪躲起来,“没有的,大家对我都很好。”
段弋把她别开的脸转过来,“你不说实话我回去也会查。”
她眼角滑下泪水,被他捏着脸,声音有些嘟嘟囔囔,“我不要你管,反正你也讨厌我,他们欺负我正合你心意。”
“说了不讨厌你,别念叨了。”
“还有他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没指望她现在烧得神志不清的脑袋能听明白,更像在说给自己听。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心意。”
怀里的人下意识答,“你每次看我都很厌烦的,我能感觉到。”
“你能懂什么。”段弋讥讽她一句。
他自己都不懂现在是在做什么,她是池骞喜欢的人,他却在这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抱着她轻哄,找出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他自己明白,真要换成不在意的人,死在他眼前都不会多看一眼。
“我知道的。”她微微发出声音,脸贴着他胸口拱了拱。
他心上一软,任由自己在这处无人搅扰的孤岛上沉沦片刻。
“你知道什么,跟你多说一句话,多看你一眼就是凶你了?你那么聪明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不去搭理别人。”
停了片刻,他冷嗤一声,“你喜欢池骞什么,不好好学习,学别人早恋。”
“我没有。”她蔫头耸脑抵在他怀里说。
“没有什么?”
她却没答,语气失落地说,“他对我很好,从小到大,除了妈妈,对我好的人很少。”
段弋看着她伤神的样子,竟觉得也有些心疼,赌气一样问,“是不是谁对你好一点,你都能喜欢上。”
“不是的,没人会轻易对我好的,很多人都不喜欢我。”
她伤心说着,雾蒙蒙的眼睛突然专注看他,“其实你也很好的,我掉到水里的时候真的很害怕,但是看到你毫不犹豫就跳下来救我了,那个时候就觉得一定不会有事了,就算有也没关系,有人是在意我的。”
段弋沉默,听她继续说,“你也有很害怕的事情对吗?上次在器材室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痛苦的事情不要压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很多的。”
他从那双雾气迷蒙的眼里看到自己濒临缴械的脸孔,听到她用认真的语气说,“不要再咬伤舌头了,很危险的,实在不行我可以再给你咬一次,我会帮你保守秘密不告诉别人的。”
她的声音越发低不可闻,眼睫轻颤着落下。
心神在这一刻完全失去平静,在她的呢喃细语中段弋听到有一根紧绷的弦断裂的声音。
他将人抱紧,注视着她苍白脆弱的脸,心脏像被人无端攥紧。
“孟芙,睁开眼。”
她却没有丝毫反应,平静的像是睡着了。
段弋将她的手捏紧,“不是要帮我吗,你睁开眼,我把害怕的事说给你听。”
海风冰凉,他掌心却出了层细汗,握在手里的指尖动了动,孟芙艰难睁眼,“那你说快一点,我真的很困了。”
紧绷的心蓦地一松,他正要开口,远处一道灯光突兀打在两人身上,游艇破开水面的轰隆声渐近,池骞隔着老远的呼喊声传过来。
段弋黑沉的眼眸抬起,船上的大灯将两人身处的地方照的一片明亮,理智的做法是他应该现在就把她放在地上,退到不会让人产生误解的距离之外,等池骞的船到了后,她自然会被人妥善照顾好。
但段弋没动,依旧把她紧揽在怀里,随着游艇靠近,他的视线与站立在上面的池骞对上,无需任何言语,两人对彼此眼底的情绪一目了然。
池骞脸上的焦急和找到人的欣喜被冷意取代,目光死死盯着岛礁上相拥在一起的男女,眸中闪过愤然,唇紧抿成一条线。
所以他当初那点不适的直觉并没有错,就算是犯病情急之下咬了她,以段弋的行事风格根本不会过多理睬一句,又怎么会费劲把人抱回来。
从那个时候起段弋对她的态度就很怪了,之前或许还在因为他的缘故刻意压制着,现在呢,不打算再隐藏对她的情感了,所以也不再避讳。
游艇停泊在岛礁旁,船上的人一个个跳下来想帮忙,段弋抱着孟芙起身,没有假手于人,抱紧她一步步走上船。
池骞等在甲班上,看到孟芙闭着眼无力倚靠在他怀里,段弋抱着她,路过他身侧时没有停留,只声音生冷留下一句,“等回去以后聊聊吧。”
池骞没说话,手紧握成拳,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船舱。
……
孟芙被送进医院,身上的伤口重新消毒上药包扎,人躺在病房里正在打点滴退烧。
段弋和池骞都不在,单人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用再刻意装柔弱,她睁开眼,看到被安睿收走的手机现在正躺在床头。
拿过来解锁,孟俞雪发来几条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回家,温柏庭知道她去了利浦,放学前发来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学校,要不要等她一起回家。
怕妈妈担心,她先打一通电话解释说晚上同学约了一起出去玩,要晚点才能回家。
和孟俞雪结束通话才去回温柏庭的消息,告诉他临时有点事耽误了,让他以后如果联系不上自己就先回家。
她做完这些倦意涌上来,回想起被段弋抱上船的一幕,连日来的努力在那一刻才算真正有所回馈,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他去和池骞把一些事情了结,然后敞开心扉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交给她。
病房外走廊,段弋和池骞坐在联排椅子上各自沉默。
半晌后,池骞神情嘲弄出声,“不是要聊聊吗,怎么不说话。”
“我试过不关注她,但是不行,这件事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还愿意做兄弟就做,不愿意的话在学校就各自分道扬镳,但对不住你的是我,她烧晕脑袋了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满随时冲我来。”
池骞猛地攥紧他领口,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冷嘲,“你就是这么做人兄弟的?”
段弋目光不惧不退,“是挺不地道,你想怎么出气都行。”
“出气?你哥把你护的那么好,我敢吗?”池骞咬牙讥讽。
段弋忽地一笑,神色自嘲,“所以你会和我做朋友,也是因为他?”
池骞久不说话,盯着他看了一阵才松手,嗤笑,“我连选择跟谁做朋友都要看人脸色的话,在星洲不白混了。”
他不解气开始骂他,“不过你小子算爹看走眼了,何漾苒那么追你都次次给人晾一边,真当你不近女色呢,原来是看上兄弟喜欢的人了,先前还不声不响,岛上待了那么阵儿就忍不住摊牌了?你是真损。”
段弋不反驳,平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