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通传消息的太监一路飞奔进了紫宸殿。赵煜正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听闻虞韶即将生产的消息,他猛地站起身,动作迅速而利落,御笔随手一搁便滚落在桌面上。他压下心头的焦急,低声吩咐:“快,备轿,朕要去猗兰宫!”
赵煜步伐飞快,踏出紫宸殿时,风雪扑面,寒意刺骨。他却毫不在意,只一手接过宫人递来的厚重玄狐披风,披在肩上,几步便消失在了廊下,连方闻呼喊“路滑小心”的提醒都未听见。他的心早已飞向猗兰宫,恨不得立刻长了双翅,能第一时间到虞韶身边陪着她。
一路上,赵煜的眉心始终紧锁,一想到她现在孤身忍受着难以言喻的折磨,他便急得连脚步都凌乱起来。
赵煜一踏入殿门,便听见内室隐约传来的嘶声与稳婆的指挥声。他顿时心中一紧,眼中闪过一抹难掩的慌乱,顾不得旁人阻拦,大步迈向内室。然而,还未靠近门口,一道身影便扑通跪在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皇上不可!”方闻以头叩地,声音急切,“按照祖制,嫔妃生产皇上不能入内呀!”
赵煜的眉头拧得更紧,眼中焦虑与怒气交织:“朕的妻子在里面受苦,朕如何能在外安心等候!她向来怕疼,现在受这般罪,朕怎能不陪在她身边?”
方闻深吸了一口气,见赵煜眼底的焦急几乎要化作熊熊火焰,他低下头:“皇上,娘娘最需要的,是稳婆和太医全神贯注地照顾她。您若贸然进去,只会让她分心,甚至加重她的压力。娘娘素来坚强……”
赵煜的目光依然牢牢盯着紧闭的殿门,听着内室间歇传出的痛苦低吟,指节捏得发白。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胸腔里压抑着几乎要炸裂的情绪。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声音低沉中透着一丝苦涩:“是啊,她素来坚强……可正因为她的坚强,朕就要看着她独自受苦吗?朕要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里头,为朕承受这生死之关,为朕诞下骨肉,而朕却什么也做不了吗?”
殿内,虞韶已疼得满头冷汗,额上的青筋微微突起,双手紧紧攥着床边的被褥,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颤。阵痛像是汹涌而来的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将她的意志一点点摧折。原本还有些间歇的宫缩,如今已变得密集而强烈,迫使她用尽全身力气去应对这场看不见尽头的战斗。
每一波疼痛袭来时,她几乎要咬紧牙关才能勉强忍住不出声。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落,沿着脸颊滑下,鬓边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苍白的脸颊。
第85章
“啊――!”突如其来的一波剧烈疼痛袭来,仿佛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体内狠狠撕裂开来,虞韶再也压抑不住,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
竹影紧握着虞韶的一只手,眼中满是心疼和焦急,不住地用帕子擦去她额头的汗水,一边哽咽着轻声安慰:“娘娘,您一定要撑住!太医和稳婆都说了,孩子很快就要出来了,您再忍忍……”
稳婆闻声匆忙凑到榻边,仔细查看了一番后,语气略带急促地安抚道:“娘娘别怕,这一阵宫缩强烈些,说明胎位已经开始下行了!娘娘再坚持一下,接下来按照奴婢的指令,用力就好,孩子很快就能出生了!”
赵煜再也克制不住,猛然抬头,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
方闻见状,心下一惊,慌忙拦在赵煜面前,“皇上宫中规矩……”
“规矩?朕的妻子在里面受苦,你跟朕讲规矩?”赵煜低头看向方闻,目光凌厉如刀,声音冷得刺骨,“再敢阻拦,朕的妻子在里面生死未卜,朕不在身边陪着,她若有什么闪失,你们谁能担得起?”
“哼,起开!”他挥袖拂开方闻,疾步冲进内室。
推开沉重的殿门,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将暖融融的内室热气搅动开来。那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暖气扑面而来,浓烈得令人作呕。
赵煜站在门口,目光扫过那些不断递进的热水、染红的纱布,一瞬间竟有些愣怔,他虽然经历过无数刀光剑影,在战场上血溅三尺的场面也见得多了,但此时眼前的一切,竟让他胸口一紧,手心攥出冷汗。
“昭昭!”赵煜一进内室,便看见虞韶满头冷汗地半倚在软榻上,脸色惨白,那模样刺痛了他的心,让他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皇上……”稳婆话未出口,赵煜已快步走到虞韶床边,跪坐在她身侧,伸手握住她冰冷发颤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昭昭,朕来了,朕在这里,别怕。”
虞韶听到熟悉的声音,艰难地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看向赵煜,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眼角一滴泪滑落,顺着面颊滑入鬓间,“皇上……您怎么……进来了?”
赵煜将她的手更紧地握住,眉眼间满是怜惜与心疼,“你为朕怀胎十月,如今又承受这般苦楚,朕怎能让你孤零零一个人面对?在朕面前,你不用逞强。”他轻轻抚过她湿润的鬓发。
虞韶的眼泪更多了,分不清是因为痛楚还是感动。她想再劝赵煜离开,但每一次宫缩带来的剧烈疼痛都让她的理智被撕裂,只能紧紧抓住赵煜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稳婆愣了片刻,眼见赵煜的目光如寒冰般扫过,周身透出的威严让她连半个字也不敢多说,刚欲出口的劝阻硬生生吞了回去。
方葳蕤看着稳婆一脸进退两难的模样,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劝道:“既然皇上执意如此,与其将他拦在门外,让娘娘心中牵挂,不如让皇上在一旁安抚娘娘,反倒能让娘娘更加安心顺产。”
稳婆迟疑了一瞬,仔细想了想,深觉此言有理,最终点了点头。
方葳蕤见稳婆不再反对,转过身,语气不卑不亢地对赵煜说道:“皇上,既然您留在这里陪着娘娘,那也请遵从一些必要的规矩。请先去用热水洗净双手和面部,再换上用热水烫过的衣服,避免感染娘娘和小殿下。”
赵煜一愣,随即连连点头,语气透着几分焦急又带着一点手足无措,“好!好的!我这就去!”
方葳蕤对一旁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端来热水,又送上早已准备好的清洁布巾和烫过的宽松寝衣。赵煜动作迅速地洗净双手,简单拭去面上汗渍,将披在外头的玄狐披风也换成了干净的常服。
一切收拾妥当,他转身又匆匆回到虞韶身旁,低头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昭昭,朕陪着你,你不要怕。”
虞韶听着他熟悉的嗓音,眼角溢出一抹泪水,唇角却倔强地扬了扬。
稳婆站在一旁,语气急促地提醒:“娘娘,宫口已经开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关键时刻,娘娘一定要听我的指挥,等下一次宫缩来临的时候,您用力,千万别错过时机,听到了吗?”
一阵比之前更加剧烈的宫缩袭来,虞韶的身体骤然紧绷,痛感如尖锐的利刃,在她的腹部和背部肆虐。她本能地抓紧赵煜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臂甚至在剧烈的疼痛中微微颤抖。每一次用力都像耗尽全身的气力,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将她的鬓发完全浸湿,紧贴在苍白的面颊上。
“娘娘!很好,就是这样,再坚持一下!”稳婆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语气里透着鼓励。
赵煜紧握着虞韶的手,感受着她的痛楚,心如刀绞。“昭昭,坚持住,我在这里。”
虞韶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却没有滑落。她想哭,却又觉得哭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反而咬牙将泪水硬生生地憋回去。她抬眼看向赵煜,想到肚子里的小家伙,仿佛拥有了莫大的勇气。
“好,我……我能行。”她喘息着低声应道,一波剧烈的宫缩袭来,虞韶咬住唇,用尽全身的力气配合稳婆的指挥。身体的疼痛如浪潮般席卷,紧握的手掌带来的抚慰也是微乎其微,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再坚持一下,娘娘,孩子的头已经露出来了!”稳婆的声音带着喜悦的颤抖。
虞韶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将最后一丝力气用在一阵剧烈的收缩上,仿佛是耗尽了所有的意志。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漫长又短暂,终于,在稳婆的一声高呼中,一阵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划破了沉闷的寂静,瞬间扫去了所有的沉重。稳婆激动地高声道:“小皇子平安诞生!恭喜娘娘!恭喜皇上!”
虞韶听到那一声清脆的啼哭,泪水终于止不住夺眶而出。所有的疼痛与疲惫像潮水般瞬间将她吞没,她瘫软在床榻上,胸膛起伏,脸色苍白,却掩不住一抹欣慰与激动,低声喃喃道:“小家伙……终于出来了……”
竹影早已泪眼蒙,手忙脚乱地拿着干净的巾帕,轻轻为虞韶擦拭脸上的汗珠。她声音哽咽,眼圈泛红地说道:“娘娘,您辛苦了!小皇子安然无恙,娘娘也平安无事,真是万幸啊!
小皇子头发乌黑浓密,眉眼端正得很,和皇上眉宇间倒有几分相似呢!不过鼻子和嘴,可就像极了娘娘了。”
赵煜却又因虞韶惨白的脸色而心慌,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林太医呢!快来给昭昭把脉,她的手还是这么凉!”
林之焕早已等候在侧,连忙上前,取出帕子垫在虞韶手腕下,专心把脉。他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低声道:“皇上放心,娘娘的脉象平稳,并无大碍。虽然生产耗费了大量体力,但一切顺利,娘娘只是极度疲累。只需静养几日,配合补气养血的汤药,好生调理便能恢复如常。”
赵煜听言,略略松了一口气,但眉心依然未能完全舒展。他低头注视着怀中瘦弱苍白的虞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虞韶看着赵煜那张满是忧虑的脸,虚弱地笑了笑。她轻轻动了动指尖,在赵煜的掌心点了点:“太医都说了我没事了,皇上不用再这样担心……我想看看小家伙,快把他抱过来吧。”
赵煜这才意识到,殿内的另一个小生命才刚刚降临人世。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稳婆怀中那个被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皇子。
刚出生的孩子,模样称不上可爱,小小的身子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皮肤皱巴巴的,泛着红,像是刚从水中打捞上来的小柚子。小小的嘴巴微微张合,发出几声似有如无的哼唧声,眼睛紧闭,显得格外稚嫩而脆弱。
赵煜屏息接过襁褓,动作比登基大典是捧着玉玺时还要小心许多,仿佛怀中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哪怕小家伙此刻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丑得可爱,但那份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连让赵煜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他喉结微微上下滚动,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酸涩与幸福。
赵煜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虞韶身边,缓缓弯下腰,将襁褓中的小家伙轻轻放到虞韶身边,低声说道:“昭昭,看,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很健康,很平安。”
赵煜声音微微哽咽,低头轻轻吻了吻虞韶的额头,“昭昭,谢谢你,谢谢你为朕带来了这么好的孩子。你辛苦了。”
虞韶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轻轻触碰着襁褓边沿的布料,又慢慢地移到孩子皱巴巴的小脸上,温暖细腻的触感传来,她的眼角顿时涌起了一片湿润,她哽咽着开口,“这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又有亲人了。”
赵煜俯身轻轻握住虞韶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大手中,眼中泛起湿润,声音低哑而郑重:“是啊,昭昭,这是我们的孩子……从今往后,朕会守着你们,守着我们的家。”
第86章
虞韶实在是累极了,刚刚逗弄了一会儿怀里的小家伙,看着他小手握紧又松开,满足得连嘴角都带着一丝笑意,便渐渐支撑不住,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室内火炉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暖的热气驱散了冬日的寒意,窗棂外的寒风卷着细雪拍打在窗纸上。身边的被褥蓬松柔软,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仿佛将虞韶整个包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的呼吸均匀绵长,经历了十月怀胎的辛苦与生产的剧痛,这一觉,虞韶睡得出奇的安稳,仿佛将多年来积攒的疲惫都卸下了一般。
赵煜并未离开,而是安静地坐在床榻旁。他特意换了一身宽松的便服,便于随时起身照料。连头发也未再仔细梳理,只是随意地束在脑后,这一刻,他褪去了平日里作为帝王的威严,显得更多了一份凡人难得的柔情。他的一手轻轻握着虞韶的手,掌心感受着她微凉的体温,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轻柔又小心,生怕惊扰了她的清梦。
赵煜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她的睡颜,深邃的凤眸中透着难掩的心疼与怜爱。他一向自诩刚强,但此刻心头却软得一塌糊涂。“傻丫头,辛苦了……”赵煜低低地喃喃。
这一觉,虞韶睡得极沉,整整一日有余,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下午的光景。室内的火炉依然暖意融融,虞韶缓缓睁开眼,朦胧中便看见赵煜靠坐在床头。
赵煜就着床边的小几落笔疾书,高大的身型显得有些局促,笔尖时而停顿,眉头淡淡蹙起,似乎是在深思什么。小几上摆放着几盏茶水和点心,他的膝头和脚边散落着堆叠的奏折。
虞韶轻轻动了动手指,还未出声,赵煜却像是有所察觉,立刻放下笔转头望向她。他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一抹喜色,放下手中的笔,倾身凑近。大掌轻轻抚过虞韶的鬓角,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语气中带着难掩的关切和柔情:“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虞韶目光落在他略显疲惫的面容上,又看了看他身旁堆得高高的奏折,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暖意。她声音还有些沙哑,但眉眼中带着一抹笑意:“皇上怎么还在这里?昨晚就没去歇息吗?”
赵煜唇角轻扬:“朕哪里舍得离开?昭昭辛苦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平安无事,朕总得亲自守着,才能安心。”他伸手替虞韶掖了掖被角,又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已经回暖,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还困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虞韶摇了摇头,声音柔和:“不困了,只是有些饿了。”
赵煜见虞韶摇头,说饿了,立刻扬声吩咐宫人备膳。不一会儿,几名小厨房的宫女端着食盒鱼贯而入,香气随之溢满殿内。
赵煜亲自打开食盒,取出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鸡枸杞汤,又盛了一小碗软糯清淡的米粥,配着几道清爽可口的小菜。他端起汤勺,舀起一勺汤递到虞韶嘴边,柔声道:“趁热喝些汤,这可是林太医亲自拟的方子,对你调理身体最为有益。”
那双曾经紧握长剑征战沙场的手,如今却这般小心翼翼地为她喂汤,虞韶乖乖张口喝下一勺汤,汤汁浓郁香醇,入口温暖,顿时让她整个人都舒缓了几分。
赵煜见她喝下,嘴角微微扬起,继续一勺一勺地喂她,语气中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持:“你身子还虚,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就先喝点汤和粥,等过几日身体好些了,再换些你爱吃的。”
虞韶一边吃一边看着赵煜,忍不住笑道:“煜郎亲自伺候臣妾用膳,若是传出去,只怕是做实了臣妾的妖妃之名了。臣妾倒不怕,只是那些御史台的清流们怕是要为皇上操碎了心。”
赵煜听罢,不禁低笑一声,眉眼间尽是温柔,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朕的妻子为朕生下皇子,受了这般苦,朕亲自喂你用膳又如何?他们若有意见,尽管来和朕说,欺负朕的妻子又算是什么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