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摸了摸鼻子:“四哥,这都好几天了,汗阿玛那里还没动静?”
胤禛逗弟弟的兴致总算下去了点,他将手边的宣纸展开,上面赫然写了一个人名。
“隆科多?”
胤祚双眸睁大有些迟疑:“佟家的人可信吗?”
“恰恰是因为隆科多是佟家的人,才更可信一点。”
胤祚疑惑道:“佟家和赫舍里氏可是有着姻亲关系的,还是两代人。”
“满朝勋贵有几家人家没有姻亲关系在里面,咱们家与钮祜禄氏也有。”胤禛笑笑,“但佟家和赫舍里氏的姻亲关系早崩得差不多了。”
“索额图的继妻是佟佳氏不假,但是因为当年噶布喇让他休妻续娶的事情,他对自己那个佟佳氏出身的继妻很是厌恶。”胤禛细细分析道,“而赫舍里氏嫁到佟家的女儿就更别说了,远的不说,近的就看隆科多的嫡妻赫舍里氏,如今在家被一个妾磨磋得要死,两家人家这哪里是结亲,明明是在结仇。”
“更何况,佟家还是汗阿玛的母族。”胤禛拍了拍弟弟,“无论皇子阿哥中谁上位,对他们都没什么影响,冒冒失失参与到夺嫡之中才容易遭殃。”
胤祚哼笑:“佟家那群老狐狸分头下注这一手玩得可好了,鄂伦岱跟了老大,佟国维下注老八,如今隆科多又和你搭上关系。”
“我和他们不一样。”胤禛沉默半晌,“这应当是汗阿玛默许的。”
隆科多此人如今担的是步军统领的位置,掌握京师警卫武力,可谓是重中之重,直属于天子管辖。
当初隆科多初任此职的时候,玄烨曾再三嘱咐过他要行为端正,勤谨为之,也要与家中人以及朋友保持距离,换而言之就是让他不要参与党争,做一个忠于皇帝的孤臣。而今隆科多却向他抛来了橄榄枝,汗阿玛的回信上又写了此人的名姓,恐怕正是为了防止他在密信中说的事情成真。
“诶四哥。”胤祚突然来了兴趣,“你说汗阿玛是什么意思啊?”
胤禛不解望向他。
“这么多皇子阿哥,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毓庆宫的异动的,可偏偏汗阿玛只让隆科多对你有所表示。”胤祚越说越兴奋,“他是不是想......”
“六弟慎言。”
胤禛截住胤祚的话头:“恐怕是因为大哥如今还被圈着,三哥想来醉心学问,这样算下来我最年长,汗阿玛才让隆科多与我一道盯着毓庆宫那边的。”
“这下好了,汗阿玛带着额娘他们在南边每天玩得开开心心的,咱们还要盯着毓庆宫的稍。”胤祚半真半假的埋怨了一句,“真不愧是太子啊。”
胤禛道:“若不是汗阿玛这次突如其来去南巡了,说不定太子也不会胆大妄为生出这种念头,他是掐好了汗阿玛不在京城。”
“四哥。”胤祚微微一怔,“你说汗阿玛这次突然要南巡,该不会......”
是故意的吧。
雕花长窗外落叶纷纷,屋内的胤祚久久等不到胤禛的回答,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
日子真正过起来总是很快的,祝兰眼睛一睁一闭就已经过了秋分,她们在江南这一块地方逗留了足足一个月,玄烨终于想到了启程回京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要比来的时候难熬的多了,一想到又要回到狭小的宫殿,过上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祝兰的心情就变得越来越差。再加上那天夜里玄烨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她后面连续几夜几夜没睡好觉,启程的时候眼下的乌青重得采薇用脂粉怎么遮都遮不住了。
玄烨也被吓了一大跳。
“你这眼下怎么青得这么厉害?”
他下意识地摸上祝兰的眼眶,手上一抹就是雪白的脂粉,叫玄烨原本舒朗的眉头瞬间皱起来,他又用指腹揉搓了两下,一双水灵灵的熊猫眼缓缓浮现。
祝兰:......
还不是怪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就知道吓人!
她的目光简直可以算得上如泣如诉,叫原本还在担忧的玄烨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只有这种时候,德妃的脸上才会揭开那块薄薄的假面,隐隐约约露出几分本来的模样。
“叫你身边的宫女用鸡蛋给你滚一滚。”玄烨安慰道,“明日应当就消了。”
祝兰没有被安慰到多少,她默默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只是刚揉没两下就被玄烨捉住了手。
“揉多了对眼睛不好,你年纪还不算大,对这方面更要仔细点。”玄烨温声道。
祝兰笑了:“万岁爷如今说起话来感觉像比臣妾大了十许岁的模样,可咱们俩不是一般大吗?”
“年纪越大身子越差,朕是看你从来不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提醒你,你倒好,如今倒是编排起朕了。”
玄烨点了点她的额头,似乎有些无奈。
祝兰却慢慢收了笑容,她有些出神地看着玄烨。
似乎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玄烨的身体素质渐渐变差了。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拉弓的时候不断换更容易拉开的弓,废太子之后他似乎就染上了偏头痛的毛病,再到后来他的眼睛似乎也出了问题,如今他批阅折子,哪怕带着眼镜都要离折子很近很近,休息的时间也比从前久了。
“怎么这样看着朕,朕的脸上有花吗?”玄烨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祝兰收敛了情绪笑嘻嘻道:“万岁爷还不许人看了?”
玄烨摇摇头,握着她的手坐到了榻边,随手从奏折堆里拿了一份出来递到祝兰手上。
祝兰:?
她有些愕然,不能理解玄烨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朕的眼睛越来越不中用了,你替朕念一念。”玄烨安静地注视着祝兰。
这是她能看的东西吗?这是她该看的东西吗?祝兰感觉的自己的脑子快要转不动了,她木愣愣道:“后宫不得干政......”
“你这算干哪门子政?”玄烨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朕是皇上,朕说你没有干政谁又敢说你干政呢?”
祝兰纠结着展开了手上的折子,入目的却是最熟悉不过的字迹。
赫然就是胤禛的折子!
“太子胤礽调动热河驻军意欲谋反......”
祝兰刚念了个开头就顿住了,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不怕,接着念。”
玄烨看出了她的局促和紧张,干脆将人圈到了自己怀里,本该严肃正经的一幕蓦然多了两分红袖添香的氛围,瞬间减轻了祝兰的心理压力,她迅速地瞟了两眼接下去念。
“儿胤禛聆听汗阿玛圣意,命隆科多等人暗中埋伏......”祝兰念得速度越来越快,“恭请汗阿玛圣裁。”
玄烨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屋内只听得到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钟声,最后他轻飘飘地说出一句:“玛禄,你说得对,朕这个阿玛,做得确实很差。”
祝兰心头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
她的双膝还未落地就被玄烨的手扶住了,他温声道:“朕说两句话有这么吓人吗?”
“朕给过保成一次机会了。”他叹气道,“可他已经不愿意了。”
在祝兰的目光中,这位挺直了一辈子背的男人最终还是弯下了他的腰,她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谋反......”玄烨的语气越来越沉,“玛禄,去将朕的笔墨拿来。”
祝兰脑海中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而逐渐消失的记忆慢慢浮现,她迟疑着一步一步走向案桌前。
二废太子。
祝兰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迷茫,她的到来似乎改变了不少历史,但是历史的大体走向又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无非就是提早和推后的区别。
那么,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中,她的命运最终也会像原本历史上的德妃乌雅氏一样吗?
玄烨咳了两声走到
案桌前,用笔沾了沾祝兰磨得深浅不一的墨汁,悬腕提笔,一气呵成。
祝兰目光微凝,那是一张废太子圈禁的诏书。
紧接着,玄烨将废太子的诏书丢到了一边,继续写下一张。
那是一张给皇子封爵的诏书。
第122章 金橘团
“玛禄, 太子已废,你觉得朕剩下这几个阿哥里面,谁最适合、最有本事来做新太子?”
祝兰磨着墨的手在刹那间顿住了, 她身上的热血在一个呼吸间全部冷凝。
谁能做新太子?
“万岁爷说笑了, 太子一事乃是国本,岂容臣妾置喙。”
玄烨的身子明明是端坐在案桌前的, 祝兰却无故感受到他仿佛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俯瞰着低头磨墨的她。
“虽是国本, 也算是家事。”玄烨按住了她磨墨的手,“朕不过随口问问。”
祝兰长吐一口气, 随后斜了玄烨一眼:“臣妾胆小,万岁爷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朕向来只觉得你胆子大。”玄烨放松身子靠在椅子上, “罢了,朕也不难为你了。”
他们如今驻跸的地方距离京城也不过几十公里, 便是祝兰再怎么不乐意回宫也拖延不住别人的步伐, 只好压下心里的失落回到了逼仄狭小的宫殿。
漠西大胜的消息传回京的时候祝兰已经在宫里待了小半个月了, 霜降一过天气一下子就冷了, 尤其是京城的天气, 早上和晚上出门脸都是冻的, 仿佛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叫宫里人的五官动上一动都难得很。
祝兰闲着无聊便拉了舒舒和吉娜三个人在永和宫里玩斗地主,她们早已对这一套规则烂熟于心,因此三人打得风生水起。
她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一连输了七八把, 直叫祝兰变得愁眉苦脸:“这下好了, 雅利奇的嫁妆都要被我输完了。”
“谁不知道乌雅氏家这几年做海上贸易收益年年攀升,就输这点月例钱, 你哪里输得掉雅利奇的嫁妆。”吉娜忍不住吐槽。
祝兰笑道:“前几日不是出了事,如今京城里戒严得紧,东西都运不出去,收益早就折了。”
一提到这件事,舒舒和吉娜打牌的手都停了下来,两人相视,最后还是舒舒犹豫着开了口。
“如今无论是宫里宫外因着废太子宫变的事情闹得每户人家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万岁爷这一出戏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舒舒直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天知道她在自个宫里念了多久的佛,她羡慕地看向祝兰:“万岁爷还是待你最好,早早带着你一路南巡,宫变的事情在你这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哪里有那么可怕?”祝兰有些诧异,“不是说废太子的人连午门都没进就被隆科多截住了。”
吉娜喝了两口金橘团压了压进来有些咳嗽的嗓子,冲着祝兰挤眉弄眼:“你自然不害怕,你家胤禛这下算是立了大功了,我和舒舒合计过了,你们的好日子恐怕不远了。”
“嘘。”祝兰连忙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指了指窗外:“这两年因为这事闹出了多少风波,我不愿意想也不敢想。”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万岁爷对你的偏宠了。”舒舒温和道,“如今胤祯那小家伙又大捷归来,你们永和宫的日子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但愿如此吧。”祝兰从来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满,不过提到胤祯她便有些犹疑,“不是说今日便是大军还朝么?怎么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这是出去玩了一趟傻了不成?”吉娜笑道,“大军还朝自然要论功行赏,等万岁爷封赏完,胤祯那小子应该就要来宫里见你了。”
*
乾清宫外刮着呼呼的冷风,檐下的雪水被冻成了冰棱,感觉下一秒都能砸得死人。屋子里面的地暖却烧得火热,哪怕人赤脚站在上面都是温热的,仿佛与外头是两个世界一般。
胤祯身上还穿着未脱的盔甲,他的额上闷得出了一头汗,他甫一进屋内就咋咋唬唬的:“汗阿玛,儿子要热死了。”
玄烨有些嫌弃地摆摆手:“还不快去给朕的大将军王取换洗的衣裳来。”
他的手上是一副嫌弃的模样,嘴角却忍不住咧开了,眼底俱是欣慰的笑意。
见皇上心情好,周围侍候的宫人们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宫女们清脆应声,上前替胤祯卸下沉重的盔甲,换上轻便的氅衣。
随后又取了干净的水来替他净面,直到胤祯身上舒爽后再领着他回到玄烨面前。
“你眉间这道伤,若是叫你额娘看到了又要忧心了。”玄烨笑道。
胤祯顿时愁眉苦脸:“当时确实没想到侧边的防守出了问题,都是他们胜之不武!净搞这些偷袭的小伎俩!儿子一时不察才差点中箭。幸好策棱在儿子旁边,若不是他,今日您见到的儿子只怕啊,不是竖着的,而是横着的了。”
“又浑说!”玄烨又气又笑,抬手就给了自家儿子一个暴栗,“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若是被你额娘听到了,你看她会不会说你。”
胤祯本想反驳,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悻悻闭上了嘴。
他额娘是真的会揍他。
玄烨的视线转移到站在他旁边的策棱身上,面容又柔软了几分:“朕看传上来的军报说,你深入敌营擒获准噶尔宰桑贝坤等一百多人,还在乌兰呼济尔大战时烧毁了他们的军粮。后来又在大军回师的路上遇到了准噶尔的援兵,再次击败了准噶尔军?”
策棱还没回答,胤祯先兴高采烈地替他把话都说完了:“汗阿玛你可真不知道!策棱当时说要烧粮草的时候儿子还在想这能行吗,结果儿子想还没怎么想对方大军后面的粮草就开始冒烟了!他......”
他说得好像活灵活现的,就差没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