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抱着从玄烨那里新讨来的盒子, 好奇地凑到胤禛面前,只见他的桌子上摆着一本小册子, 册子里是禾苗的图画和生长记录。
“先前南巡的时候汗阿玛不是在西苑的丰泽园里面赏了我一块地么。”胤禛将册子翻了翻,露出了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 “我不好随意出宫,便让苏培盛在西苑里头找了两个识字且种过地的小太监帮我做记录。”
胤祚:“汗阿玛说不定就是当时随口一说。”
胤禛摇摇头:“便是随口一说, 若是我真能找到所谓的‘耐寒稻’,往后就能活不少人, 也算是做了一件有利于百姓的一桩好事了。”
正是午后静谧安闲之时,屋子里头的冰山还飘着丝丝的凉气, 胤祚却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盒子, 双手环抱, 眼神中透出点严肃来。
“太子可不见得会喜欢你这颗‘为国为民’的心。”
民心所向, 该是天子。
如今胤禛若真是依靠玄烨赏下来的这块地做出点什么利国利民的事情, 他们这位汗阿玛肯定不会说什么, 并且还会大肆夸赞,但是那位小心眼的太子二哥可不见得也会像汗阿玛这般。
在百姓中树立名声,只会招来某些人的猜忌怀疑以及厌恶打压。
吃力不讨好罢了。
胤禛默然不语,他这副安然的模样反倒引起了胤祚的注意。
“你该不会……有别的想法吧?”
胤祚原本站在胤禛的对面,现下为了能够更好地端详他的表情, 整个人都趴在了书案上面, 细细琢磨他这位四哥的行为、话语还有神色。
站在一旁躬身为两位阿哥打扇的苏培盛速度都渐渐慢了下来,他看了看胤禛, 又看了眼胤祚,面露苦色。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他该听的么?
“别瞎说。”胤禛到底还有分寸,无论他心中是什么想法,表面上还是一副平和冷静的模样,“我能有什么别的想法,倒是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胤祚撇撇嘴,知道自己今天问这话问得有些莽撞了,于是便顺着胤禛的问题将手里的木盒打开。他这一开倒是把站在一旁的苏培盛吓了一跳,连手上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
胤禛:“鸟铳?”
胤祚将盒子里的东西拿起来握在手中:“求了汗阿玛好久才给了我一支,不过里头是没有弹丸的。”
“你拿这个做什么?”胤禛从胤祚手里接过鸟铳,在自己手上颠了两下。
胤祚:“我跟白师傅学了这么多日子,从他嘴里敲出来了一些关于其他国家火药武器的情报。除却大清外,据说欧洲那边已经用簧轮枪逐步取代这种火绳枪了。”
“咱们这种火绳枪困于火绳的限制,使用起来还是有许多不便之处,若
是气候不适或需要长期待命,维持火头不熄很难。”
“簧轮枪则不同,此枪算是巧用了一种机械力量来进行打火。枪的内部有一个铁制的转轮,让有粗糙纹路的轮面跟一片黄铁矿石摩擦,从而发射弹药。”
胤祚说得兴致高涨,甚至上手开始拆手里的鸟铳,胤禛挑眉凝视,一时间屋内竟然出奇地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胤祚“叮叮当当”拆鸟铳的声音。
“汪呜!”
屋子外突然冒出来一只雪白且圆溜溜的狗头,因为天气太热的原因,祝兰特地让宫人将元宝身上的长毛修剪短了不少,反倒显得它更加圆溜溜胖嘟嘟了。
它哈着气旁若无人地跑进了胤禛二人所在的屋子里,身后跟着一名穿着藕荷色裙装的女童,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子里头,吓得胤祚连忙将手里拆到一半的鸟铳收了起来。
“四哥!六哥!”
雅利奇像一阵风跑到二人跟前,大眼睛眨呀:“额娘今日做了你们爱吃的蛋挞和冰酥酪!”
“等一下等一下,我和四哥换件衣裳马上来!”
说到好吃的胤祚就来劲了,他身上还穿着在无逸斋念书时的衣裳没来得及换,如今能去凝春堂前院好好休息,当然要换一件更舒适的衣裳。
等二人都换上便服后,便被等久了的雅利奇拽着一起跑。
“等等等!我刚换上的衣服!我不想出汗!”
“六妹,你都八岁了不要拉拉扯扯……”
兄妹三人说说闹闹间就踏入了凝春堂的正院,墙壁上石瓦间全是迅速生长攀援的凌霄花,替下面的屋子挡住了不少碎光。院子里面也没什么人走动,大多数都躲在阴凉处。
甫一进祝兰的屋子便迎面而来一股凉气,只见胤祯手扶在桌上,他走得有点急,看得一旁的乳母们心惊肉跳的,生怕这个小主子磕到碰到哪里。
祝兰的手里拿着一把团扇,团扇上面是画了一半的白梅,握笔之人应该学画没有多久,笔触有些稚嫩,但是已经有些水墨画的雏形在里面了。
“额娘!”雅利奇惊叫,径直跑到祝兰面前想要抢她手里的扇子,“我还没画完呢!”
“这是什么?不会是你要送给策棱的东西吧?”胤祚疑惑道。
雅利奇:哪壶不提开哪壶!
她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胤祚,随后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祝兰,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抽出来自己的扇子。
祝兰扶额:“我可没有故意翻你的东西,你刚刚跑得太急了,这扇子直接掉出来了。我本想叫住你的,接过刚想开口你就已经跑出前院了。”
真是奇怪,明明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运动细胞,也不知道为什么雅利奇在骑射和跑步玩闹方面有这么发达的运动神经。
“我就随便画画!”雅利奇快速地把扇子塞回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随后乖巧地坐到了桌子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祝兰捞过手脚没停过的胤祯,给一旁站着的茯苓使了个眼色,茯苓得了令便笑着将盖住的罩子掀开,露出桌上香气满满的“下午茶”。
蛋挞的模具是之前祝兰特意吩咐造办处的人做的,要完美一比一复刻后世的蛋挞肯定是不太可能的,但是有几分相似已经让祝兰非常高兴了。
焦黄鲜嫩的蛋挞心颤颤的,凝结成微微鼓起来的一小块,酥皮将其包裹着,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开。
“啊好烫!”
胤祚刚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尝到蛋挞心的甜嫩,就被烫了个正着,外边的酥皮也簌簌掉落,乍一看真是狼狈极了。
他顾不上别的,一口气将手边的冰酥酪吃了一大口,冰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舌尖的疼痛。只是还等不及胤祚缓下神来,他就看见了一旁四哥危险的眼神和额娘妹妹看好戏的表情。
胤祚:QAQ
果不其然,胤禛的碎碎念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祝兰看他念叨弟弟的模样时常会陷入沉思——这真的是历史上那个据说不苟言笑的冷面阿哥雍正吗?
兄妹几人玩闹不过半刻钟的时间 ,凝春堂里的这份宁静和乐就被匆匆而来的项修打破了。
“娘娘……”他犹豫着看了一眼在一旁的阿哥格格,“太子那出事了。”
此话一出,不止祝兰愣了一下,就连原本还在玩闹的兄妹几人都顿住了,一时间整个凝春堂里头安静得吓人。
祝兰首先冷静下来:“出什么事了?”
项修:“先前万岁爷赐给太子的格格刘氏有孕了却不自知,今日与格格唐氏去前湖那边游玩赏景,没成想落水了,如此一来……便落胎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里面说只是一起意外或者妾室之间的明争暗斗,但是若是往大了说,难免会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人作祟。
毕竟……这可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
“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祝兰不解道。
项修在来凝春堂之前已经在前湖那里将事情了解的大差不差了,因此很快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刘格格心性有些娇纵,本想在唐格格面前炫耀太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她那里过夜,没想到前湖那池子里竟伏着一个小太监,趁着刘格格临近湖边,一把将其拽了下去。”
“那太监名唤平顺,是西花园里头的一个粗使太监,平常也不打眼,不知道为何今日竟然作出这种事情来,问他他也不肯说。”
祝兰抿唇:“这件事情太子知道了么?”
“奴才从前湖那里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何柱带着太子匆匆过来,这件事情连万岁爷都惊动了,如今人都在西花园待着。”
贵妃体弱,为了分担宫务惠妃和荣妃都留在了宫中,来到畅春园的高位妃嫔依旧只有祝兰与宜妃二人。
此事也算是后宫事务,祝兰无论如何也要去西花园看一看,因此她简单嘱咐了身边的几个孩子几句,胤禛执意要跟她一块过去,她便只好让胤祚先回书屋去念书,绿萼带着雅利奇去找跟她一道来的舒舒玩,最后将胤祯托付给了李嬷嬷,自己便带着胤禛前往西花园了。
西花园的讨源书屋内此时站满了人。
祝兰赶到的时候宜妃已经到了,她的身后跟着姐姐郭贵人,二人面对这种情况一声也不敢出,只能看着外间的小太监被打得进气少出气多。
“狗奴才还不肯说!”胤礽都快气疯了。
康熙二十八年的选秀因为要给太皇太后和孝懿皇后守孝的缘故被取消了,如今他的屋内只有两三个格格,好不容易其中一个有孕了,能够和他那位好大哥拼一拼皇长孙的位置,没成想竟然被这狗奴才害了!
祝兰心一颤。
眼前这小太监几乎算得上是被打得血肉模糊了,可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仍由自己被打得皮开肉绽。
胤禛拉住了祝兰的手,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他早就发现额娘不喜杖责下人,便是宫人之中有时做错了什么,她也会笑笑过去。李嬷嬷常说额娘这样缺少威信,太过良善在宫中难以生存。
可是额娘那样一个柔软好说话的人,第一次为这件事情和李嬷嬷红了脸,说太监宫女也都是人,做了错事改了就好,碎了的东西也不是多金贵,哪里有人命重要。
额娘她......爱重百姓。
“玛禄来了。”玄烨一眼就看见愣住的祝兰,想到她少时第一次看见被杖责的乳母高氏时仿佛也是这个样子,忍不住心头一软,起身将人拉到了旁边。
祝兰整整神:“我来的时候依稀听见了什么落水什么滑胎,这小太监与刘格
格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此毒手?”
“德妃姐姐有所不知,咱们来着也打了有半盏茶的时间了,这奴才硬是不肯开口,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宜妃插嘴道。
“刘格格怎么样了?”祝兰问道。
胤礽勉强恢复了自己的心绪,冷哼道:“她没事,就是孩子没了。”
听到孩子没了,那趴着受杖刑的太监突然大笑:“没得好!没得好啊!”
这话一出,不说胤礽面沉如水,就连玄烨的表情也有些难看。
祝兰叹了一口气:“这太监既然开口了,想必也能将他犯下此案的动机和咱们讲清楚了。”
“罢了,先将杖刑停下,朕倒是想听听这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玄烨挥手冷声道。
那名唤平顺的小太监被人架到了御前,满身的血腥气引得祝兰差点犯呕,胤禛眼疾手快从边上拿了一盏茶递到祝兰嘴边。
祝兰:还得是儿子贴心!
平顺一抬头,看见的便是祝兰喝茶的模样,他紧紧地盯着茶杯,眸中不由得泛起仇恨。
“还不快说!”胤礽不耐烦极了,“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孤竟不知内务府还能放你这种奴才进西花园,今日出事的是刘氏,明日出事的说不定就是孤了!”
胤礽口口声声都将矛头指向内务府,可是谁都知道如今的内务府总管正是他奶母的丈夫凌普,如此一来剩下的内务府官员中唯一有可能与太子有仇的就是……祝兰忍不住将眼神往大阿哥胤禔那里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