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胤礽这个太子妃虽然不算十分显贵人家出来的姑娘,但是家里人才也不少,再加上姑娘本人确实大气且有勇有谋,按照未来国母的标准来评判也是足够的,可以说玄烨是煞费苦心。
太子身后的赫舍里氏这些年因为他的原因水涨船高,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石家作为他的妻族在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相辅相成了。
以索额图为首的索党在中央,石家则负责地方。
可以说玄烨考虑的很周到,唯一他没有考虑到的便是石家出身汉军正白旗——但是他们家确确实实是瓜尔佳氏出身的满人。
太子此时此刻的不愿意,就成为了一巴掌狠狠甩在了玄烨的脸上。
他看不到他汗阿玛的良苦用心,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拉拢满洲勋贵,好让自己能够在朝堂上一呼百应,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太子。
但是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他只是太子。
实际上身为太子,他根本就不用考虑什么培养自己的班子,玄烨很早就已经开始为他考虑这一切的。
当年的汤斌,如今的石文炳,都是他认真考量思虑过后的答案。但是汤斌折在了党争之中,石文炳则因为太子本身的想法而受到了牵连。
他根本就不明白,他身为储君有着天然的优势,他不用争!
祝兰闭着眼睛,想到了玄烨这些年在她面前说的很多话,有关于大阿哥和明珠的,也有关于太子和索额图的……
太子一天天长大,可是玄烨却还没有老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子”这个身份在此时此刻就是一张催命符,他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还好,他若是想要做点什么很难不被人挂上结党营私的名号。
但是面对一位望子成龙,并且是对每一个儿子基本上都是这么期望的父亲,他注定会收获很多对手。到那时拉拢大臣对他而言将不再是一件可以选择的事情了,而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无论怎么走似乎都是死路。
“额娘,好像下雨了。”雅利奇感觉自己的面上一凉,几滴水珠就落到了她的脸上。
祝兰抱起胤祯,让旁边的宫人将膳桌收进去后轻声道:“回去吧。”
屋外小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缓缓滴落。
第065章 白酒
大挑的人选定的差不多的时候, 日子也就一下子入了秋。凉风习习,天却还没有彻底冷下去,白日里还是日头高照, 晒得祝兰心烦。
玄烨又要北巡了。
因为先前准噶尔部叛乱的事情, 喀尔喀蒙古内部纷争不休,又有沙俄和噶尔丹干涉, 玄烨此次前往正是要亲自调解他们内部的矛盾,政治意义重大。
而胤禛也在此次北巡的名单中。
“你咳嗽还没好, 一路上舟车劳顿万一病得更严重怎么办?”祝兰忧愁地看着眼前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的胤禛。
胤禛坐到祝兰旁边轻声道:“若是往日寻常北巡儿子也就告病了,但是此次多伦会盟是难得一次在漠北蒙古那边露脸的机会。”
祝兰缓缓抬头:“你想好了?”
她问的不明不白, 但是胤禛却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随即顿了一下, 郑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祝兰:“漠北一直保持中立,喀尔喀内部又多有纷争。你们汗阿玛特地将策棱也带着了, 雅利奇自己不好意思, 便托了我与你说道说道, 让你稍微照看一下他。”
胤禛飞快地瞥了一眼屋子里立着的屏风:“汗阿玛嫁了三个女儿到漠南蒙古, 若是此次多伦会盟成功, 怕是四姐和六妹的婚事就要落到漠北了。”
祝兰笑笑:“京中规矩太多, 雅利奇又被我养成那样无法无天的性子,还不如去蒙古自由自在。”
“就怕额娘舍不得。”胤禛轻声道。
祝兰摇摇头:“雅利奇自幼长于宫廷,却是个最不喜欢拘束的性子,日后京中风云涌现,她若是留在京城, 我反倒更怕她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
如今太子底下的这些兄弟都开始逐渐长成, 他与玄烨的关系也开始缓慢进入僵持,只怕日后少不了党派斗争。
“此去多伦诺尔路途遥远,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祝兰细细叮嘱胤禛道,“如今正值夏秋之交,日夜温差大的厉害,到时候热了冷了都要自己多加注意,那边药材不像宫中那么多,若是路上害了病就不好了。”
胤禛笑着点点头:“额娘放心,此次前去多伦诺尔胤祚给我寻了不少药,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祝兰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
八月二十日,玄烨率领太子、三阿哥以及四阿哥等人从京师出发一路北上,抵达距京八百多里的多伦诺尔。
行宫内玄烨正随意地坐在圈椅上,直到望见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影才将手中的卷饼放下,随手拿起了先前马齐等人送上来的奏疏。
“哲布尊丹巴枯图克图(漠北蒙古藏传佛教最大的活佛世系)、土谢图汗(喀尔喀蒙古的部族)等尽坏喀尔喀生计,致起兵端。”①
此次前来多伦诺尔需要解决的事情关系错综复杂,但主要起因还是要追溯到康熙元年的时候,札萨克图汗(喀尔喀部族之一的大汗)旺舒克因私怨被部属所杀,从而导致发生札萨克部族内乱一事。
当时札萨克部的许多部民为了逃避战祸,一路从札萨克部逃到了土谢图汗部。但等到动乱结束后,新上任的札萨克图汗要求土谢图汗归还其收留的本部逃亡部民时,土谢图汗迟迟拖延不办。
直到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玄烨派遣大臣以及喇嘛官员前往喀尔喀蒙古进行调解两部纷争,两部这才重归于好。
而噶尔丹则利用两部不和拉拢了札萨克图汗,札萨克图汗背弃盟约
与噶尔丹会兵,从而给了土谢图汗可乘之机,他派人将札萨克图汗及其台吉等全部诱骗到了固尔班黑尔格,对其加以杀害,并害死了噶尔丹的弟弟。
此事一出,正好给了噶尔丹东进的理由,他率兵突袭导致土谢图汗的部众大批大批被俘杀,土谢图汗这才向清廷请求援助。
如今正好乌兰布通之战取得胜利,虽说不算大捷,但好歹击退了噶尔丹的内犯,玄烨这才亲自前来采用会盟的形式解决喀尔喀蒙古内部的纷争,好稳住漠北蒙古的势力。
土谢图汗虽然罪责重大,但是他早在几日前就派遣长子噶勒丹多尔济前来告罪,言语之间又多有依附之意,玄烨倒是有意想要保留他的汗位。
“朕依稀记得,噶勒丹多尔济的长子似乎与穆图尔贺的年纪差不多?”玄烨思忖片刻,转头向一旁陪侍着的梁九功问道。
梁九功躬身笑道:“万岁爷记得不错,比四公主刚好大两岁。”
玄烨点点头:“叫外头的人进来吧。”
*
乌云闷在空中不住地翻滚,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落下了一滴水珠,随后豆大的雨滴便一股脑地摔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没过多久,雨就停了。
今日是会盟的正日子,胤禛一大早便起来换了衣裳,脑后的辫子也编得板板正正的,神情严肃。
“往日里都是宫人们给我梳的头,我是真没办法了。”胤祉刚耷拉着脸掀开营帐钻进了胤禛的帐子,随后便是一脸震惊,“你会梳头?”
胤禛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难的?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梳的。”
胤祉瞬间眉开眼笑,将篦子递到了胤禛手里:“没想到四弟你还有这种本事,当真是没看出来。”
“不只是我,胤祚年幼的时候也是被额娘硬拉着自己学梳头的。”胤禛接过胤祉递来的篦子,一板一眼地替他开始编辫子。
“德额娘对你们可真严格啊。”胤祉不由得感叹道,“往日我怎么从来没发现过。”
胤禛笑了一下:“额娘在其他方面从来都是不管我和胤祚的,但是在穿衣梳头这些事情上,她从小就教导我们不要假手于人,须知有的事情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做。”
胤祉摇摇头又点点头:“宫里哪个阿哥不是这么过来的,不过德额娘这话说得也对。”
御营外面宫人们早已搭建好了金黄色的帐篷,南向两侧设着紫红色的长帐篷,正对面的长桌上则摆满了金银器具、琉璃酒杯、各色膳食。
太子坐在玄烨身侧,位席比他略微低了一点。
胤禛面无表情地看着喀尔喀的王公贵族三拜九叩,高呼万岁,而上首的太子则杵在原地岿然不动。
“臣等为敌国所败,以死亡流离之身,蒙圣主大沛洪恩,特加拯救,是臣等得遇活佛也。惟祝皇上万寿无疆。臣等赖皇上之恩,亦自此安乐得所矣。”②土谢图汗叩首道。
玄烨笑着免去土谢图汗的跪叩首:“土谢图汗已将所有的罪责都一五一十地上报,如今又是大会同之时,若是朕惩其以重罪,又有些于心不忍。但若是处以轻责,又恐不能服众。”
“故将伊等责其大过,复原恕其情。尔等众喀尔喀部汗、诺颜、大小台吉以为如何?”③
此话一出,喀尔喀汗、诺颜、大小台吉都纷纷赞许圣上仁德,无人不从。
玄烨赦免完土谢图汗的罪责后,将册文以及汗印授予重新授予给他,随后封被土谢图汗杀害的札萨克图汗亲弟弟承袭其兄长的汗位,应允了喀尔喀王公贵族的请求,将喀尔喀分为三十四旗,从行政建制上与内蒙古各旗划一。
宴会开席。
御座上玄烨亲手将盛满了酒的杯盏递给了哲布尊丹巴,三位喀尔喀亲王以及二十位主要台吉。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玄烨领着太子与漠北蒙古诸人谈论着关于册封的事宜,一时间胤祉与胤禛身旁倒是门庭冷落了不少。
基本上所有人都围绕着太子。
胤禛垂眸,闷了一口酒。
“等下就是大阅了,你少喝两口,否则若是汗阿玛让我们演示骑射怎么办?”胤祉扯了扯他。
胤禛笑笑:“汗阿玛知道我骑射是什么水准,哪里会让我上场,你和太子上去演示还差不多。”
胤祉愣了一下,随后愁眉苦脸:“照你这么说,指不定只有太子一个人上去。”
这种出风头的机会,太子哪里会留给他们。
草原上落日熔金,秋风扫过每个人的脸庞,给炎热的午后添上了一份凉意。
玄烨带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到了草原的中央,胯刀弓箭都佩戴在身上,他骑着那匹黝黑发亮的骏马在广阔的场上绕了一圈,来回下马弯射,几乎十矢九中。
“汗阿玛骑射不减当年啊。”胤祉连连感叹。
八旗满洲官兵、汉军火器营官兵将火炮鸟枪俱排列在外,玄烨从马上下来,从总兵官蔡元标的手中接过了改良后的簧轮枪,冲着无人的山谷射出。
“轰隆”一声将身后的蒙古众人吓了一大跳。
“那是不是六弟和白师傅研究出来是的改良版的火绳枪?”胤祉眼睛猛地睁大,兴奋地扯住了胤禛的手 “还真被他做出来了!”
玄烨心中对胤祚改良后的簧轮枪有如此威力也属实是没有想到,但他很快就将神情从惊讶转变成了与有荣焉,口中不住地与赞叹不止的蒙古王公夸耀自己的六儿子,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太子眼神越来越暗沉。
“朕这几个儿子各有各的本事,保成,你来。”玄烨向太子招了招手,温和地将自己手里的弓箭交给了太子。
胤礽强行将心中的烦躁压下,笑吟吟地从玄烨手中接过了弓箭,他刚拉起弓,神色蓦地一怔。
这弓……有些重。
“怎么了?”玄烨见他迟迟不拉弓,神情不免有些疑惑。
胤礽弯起嘴角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随后挽弓射箭一气呵成,正中面前的靶心。
“三弟与四弟不如也来试试?”
胤禛一愣。
蒙古王公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他与胤祉的身上,玄烨是知道自己这个四儿子的本事的,他刚想说些什么,但是底下蒙古王公的起哄声却越来越大,显然有些骑虎难下。
“你们也来试试。”玄烨平和道,“点到为止即可。”
“那三哥就先去啦。”胤祉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大大咧咧地从太子手中接过弓箭。
他刚一上手就感觉到了些许不对,这弓与他们在宫中所用的有所不同,恐怕有些超出四弟平日所练习的重量。
胤禛见胤祉也怔了一下,原本舒展的面容微微皱了起来。
太子,恐怕来者不善。
胤祉虽然政治敏感度有些低,但是这么明晃晃的针对他还是能体会到的,他握着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求助地看向胤禛。
……
胤禛轻轻颔首。
这弓虽然重,但对于胤祉来说倒不是什么太大问题,他的臂力向来不错,所以虽然不如太子,但是射了十箭也中了七八箭,被玄烨连连夸赞。
胤禛看着台上太子越发和善的笑容,轻轻揉了揉自己的手臂。
十箭……
他刚从胤祉手中接过弓就感受到了其重量,确实远超他平日所用的弓箭。
“量力而行即可。”玄烨轻声道。
先前胤祚的火器、胤礽以及胤祉的射艺都已经给大清赚足了面子了,如今便是胤禛射术稍微差一点也没事。
但胤禛这次随行正是为了能在漠北蒙古这群王公贵族面前露脸,若是在这些人眼中落下一个不善骑射的名头,他此行的意义何在?
想到这里,他握着弓箭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儿子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