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兰将桌上的大字快速地扫了一遍,用红墨笔圈了七八个字出来后就将宣纸一股脑塞到胤祯怀里:“你先去东配殿找你十三哥玩会, 顺便让他教教你怎么改改你这狗爬字。”
胤祯:哪里像狗爬的了!
他纠结地看了看自己手里被圈出来的字,上面的一撇一捺都没有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和谐,看着也不伤眼睛。
虽然胤祯有些不服气,但是他还是乖乖地跳下了小板凳,抱着自己的飞镖和宣纸朝着东配殿的方向走了。
胤祯一走,戴佳氏当即就对祝兰行了个大礼,她的脊背躬得是前所未有的低,把祝兰吓了一大跳。
“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自打格佛贺搬到启祥宫开始吃斋念佛之后,她和永和宫基本上就已经没有什么来往了,如今突然前来,祝兰估摸着十有八九是为了胤祐的婚事。
但是她着实没想到为了胤祐的婚事,格佛贺会将自己的姿态摆的这么低。
明明她从前……还是个有些傲气的小姑娘。
“妾身年少无知的时候给娘娘曾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想来实在是对不住娘娘。”戴佳氏嗫嚅道,“后来生胤祐时也多亏娘娘仗义执言,若非娘娘不计前嫌,恐怕我们母子二人早已不存于世了。”
说罢,她还不等祝兰反应过来,双膝扎扎实实地跪到了地上,“咚咚”给祝兰磕了两个头。
这叫什么事啊!
祝兰感到自己的脑袋开始疼了,她连忙拦下了戴佳氏准备磕的第三个头:“你这个样子,叫胤祐日后如何在兄弟面前抬起头呢?!咱们有什么事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成吗?”
戴佳氏听到“胤祐”才顿下了原先想要继续的动作,她颤着声音缓缓站起身子:“娘娘心善,这件事……除了娘娘,妾身实在想不到能托付给谁了。”
“胤祐因为腿疾一事一直耿耿于怀在心,虽然这孩子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做额娘的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戴佳氏苦笑道:“他性格到底因为这件事变得有些敏感,又继承了我少年时候骄傲的性子,整个人都有些拧巴。”
“他这样的性子妾身也不奢求什么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格格,选个温婉和顺些的,心里开阔点的福晋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戴佳氏犹豫着将手中漆黑的匣子递到祝兰面前:“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望娘娘能在皇上面前为胤祐美言一二。”
她惴惴不安地看着祝兰。
可怜天下父母心。
祝兰自己也是做母亲的,又因为胤祚和胤祐几乎算得上是前后脚出生的缘故,因此也常常听到一些有关胤祐的流言蜚语,非常能够理解戴佳氏此时此刻的担忧。
她最终还是接过了戴佳氏手里的黑匣子。
匣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掂起来还有些重重的,颇有分量,想必是戴佳氏少时进宫带进来的好物件,也难为她如今将这点子念想都拿出来了。
“既如此,那妾身就不叨扰德妃娘娘了。”戴佳氏见她接过匣子,心中虽有不舍但到底还是一定,“妾身先行告退了。”
匣子本身并不是多么名贵的木材,但是里头的东西确实有点来头。
一只花簪子静静地卧在匣子里的软垫上,簪子是纯金的,簪体是镂空累丝的,后端累着五朵灵芝围成了一个梅花的形状,每朵灵芝上面都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碧玺。
梅花的中心刻着篆体的“安”字,安字的顶端镶嵌着一粒硕大的东珠,珠光瞬间倾泻而下,如同中秋的月华一般晶莹夺目却又不失温润感。
“戴佳小主算是下血本了,这种品相的东珠便真是高门大户恐怕也很难弄到几粒。”李嬷嬷在一旁啧啧称赞,“看这手艺像是南边的匠人,应当是她堂叔家里外放的时候别人孝敬的。”
溶月跃跃欲试想要替祝兰戴到发髻上去,祝兰掂了掂簪子,觉得有些沉,戴在头上肯定重得慌。
“收起来吧,这东西太重了,摆出来倒是好看,真戴着就是受罪了,日后等雅利奇出嫁给她当嫁妆还差不多。”
“咱们娘娘平日里收的好东西也算得上多了,带出来的都一直是那老三样,无论多名贵的衣裳还是多珍贵的首饰,在她这只分舒服和不舒服。”茯苓打趣道。
祝兰笑笑,将簪子放回了匣子里面递给了茯苓:“收起来吧。”
“娘娘这是应下戴佳小主了?”李嬷嬷犹疑道。
祝兰点点头:“说两句话的事情碍不着什么,她与我当年也算有些交情,今日穿着打扮都是按照往日的模样来的,图的不就是当年那点子微薄的情谊么?”
“娘娘真是心善。”李嬷嬷不由得叹了口气,皇子选福晋的事情除非生母自己挑选,否则无论如何都会惹人指摘
,主子这样多少有点吃力不讨好了。
祝兰弯着眼睛,惬意地往嘴里又塞了一颗栗子,哪里有那么多善心,只不过能帮一点是一点罢了。
想到这里,祝兰将袋子分好的糖炒栗子扎了起来,把没有动过的那一小袋递到了茯苓手里,让她去东配殿走一趟给章佳氏送点过去。
……
今年的年节过得平平淡淡,除了惯例的庆贺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
大福晋在临近年节的时候生下了大阿哥的第三个女儿,让延禧宫里的惠妃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焦躁,一连往大阿哥房里塞了两个盘条靓顺的格格。
结果大阿哥硬是没去那几个赏下来的格格屋子里,一门心思地要和自家福晋好好过日子,直接把惠妃气了个仰倒,懒得管她这个儿子屋里的事情了。
她受了玄烨和觉禅氏的双重嘱托,将心思都放到了给养子八阿哥挑福晋上来。
过了年后宫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先是安亲王府上的郭络罗格格入宫觐见,同宜妃那边拉上了关系,再是正红旗副都统的女儿纳喇氏因为祖上有些亲缘关系的缘故被惠妃叫去说话,最后便是太子妃入京一事。
祝兰还在永和宫里带着雅利奇剥胤祚从宫外带回来的糖炒栗子,额尔赫便踩着小皮靴穿过雪地进了永和宫的东暖阁。
她甫一进屋子便有宫女来替她收拾脱下来的披风,递上一个正暖着的手炉。
糖炒栗子的壳也裹着一层糖霜,因为还是热的缘故,香味很快就弥漫在暖阁里面,又香又甜。
雅利奇剥开栗子的壳露出里面软糯香甜的栗子肉,一边哈着气一边往嘴里塞,还不忘记塞了两个剥好的栗子到额尔赫手里。
“宁寿宫里今日可热闹了,皇玛嬤依了汗阿玛的说法召了许多家的秀女进宫,里头的姑娘一个长得比一个漂亮,尤其是里面一个满军旗的姑娘,生得漂亮极了。姓瓜尔佳氏,阿玛似乎是汗阿玛刚提拔上来接任尹大人的两广总督硕色大人。”
额尔赫是刚从宁寿宫过来的,脸蛋被风一吹还有些红扑扑的。
额尔赫有些羞涩:“宜妃娘娘、惠妃娘娘今日都在,皇玛嬤的意思是让德额娘您也去看看,说不定能给六哥物色到一个合适的福晋。”
“额娘,咱们也去看看呗。”雅利奇先前有过替胤禛物色福晋的前例,因此一听额尔赫这么说,心思瞬间就浮动起来了。
“石家姑娘也在吧。”
祝兰有些犹豫,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和东宫那边的人扯上半分关系,尤其是太子妃。
额尔赫笑了笑:“石家姐姐今日和太子二哥去了跑马场,这也是汗阿玛的意思,虽说婚事定在五月,但是可以提前先熟悉熟悉。”
祝兰松了一口气,她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手,随后便站起身让宫女拿来了玄烨前段时间新赏赐下来的貂毛披风,等到公主们都穿戴整齐后便坐上肩舆往宁寿宫出发了。
宁寿宫内热闹是热闹,但是人多的地方机锋也多,尤其是二十多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聚在一起,身份高贵的和家世不显的在此时很快就划分出了一条沟壑。
与宫里有些关系的女孩子基本上都被嫔妃们拉着说话,而那些门第不高的女孩子倒是每个人表现出来的情状不太一样。
“那个瓜子脸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姑娘是哪一家的?”
太后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几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小姑娘混在一起,让她不能立马照着玄烨给的花名册里的人名对上脸,只好问身旁的嬷嬷。
“那是他塔喇氏的姑娘,阿玛是个员外郎。”嬷嬷小心回答道。
员外郎啊,那官职有些低了。
太后心下一叹,但是她想了想,从花名册里头找到了有他塔喇氏的那一页,上面除了她的阿玛官职之外还有祖父的。
“布雅努是不是如今的兵部侍郎?”太后努力回忆道,“记得上次玄烨来宁寿宫的时候还夸过此人生得十分俊雅不是?”
“太后娘娘记得不错。”嬷嬷笑道,“万岁爷当时可是念叨了许久这位布雅努大人的风姿样貌。”
“看来这姑娘貌似其祖父,哀家一眼望过去就觉得这姑娘的长相大气,自有一番风度在里头。”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娘娘的意思是?”嬷嬷有些摸不准太后的想法,小心翼翼道,“奴婢看宜妃娘娘倒是对郭络罗家的姑娘颇为青睐……”
太后眯起眼睛:“宜妃到底年纪轻些……皇上他不会给乌恩奇挑个世家大族里头出来的姑娘,这个他塔喇氏倒是合适,我看她长得也有福气,性情也好,吃东西也不挑,是个好孩子。”
“那奴婢要不要去知会宜妃娘娘一声?”嬷嬷轻声问道。
“宜妃那个性子……”太后圆圆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纠结,“你先去和她姐姐说两句吧,格兰珠会知道怎么同她妹妹说的。”
那嬷嬷便应声下去了,出去的时候恰好撞上了从永和宫里头出来的祝兰一行人。
祝兰带着额尔赫和雅利奇进屋子的时候,宫里头的女孩子们正按照皇太后的嘱咐在下头做荷囊,看样子是在考校女红。
第087章 寿桃饼
雅尔檀自幼就不爱做针线上的巧活, 她的女红都是临时学的,在嬷嬷发下来的素净荷包上绣得还是最容易的葫芦纹,结果无论是走针还是针脚的疏密程度都有些让人难以直视。
她这个手艺, 估计也就能缝补些掉落的扣子。
雅尔檀悄悄瞥了眼旁边安静捻针走线的哈达纳喇氏, 绣得雄鹰在空中翱翔,栩栩如生, 甚至还是双面绣。
人比人得扔。
但她也没有泄气,反而和手里的荷包杠上了, 一门心思地想着在家中嬷嬷的指导,一边学着周边女红好的姑娘不断地改正自己的走针。
祝兰进了正殿后落座在了惠妃下首, 雅利奇和额尔赫两个姑娘早就溜到了太后身畔开始与太后说小话了。
“皇玛嬷,您先尝一口这个寿桃饼。”
雅利奇从小宫女递过来的糕点里取了一块寿桃模样的, 笑吟吟地递到了太后嘴边。
太后如今年岁大了就爱吃甜的,但是因为有了太医的叮嘱, 所以膳房里的厨子将糕点里面的糖减了许多, 转而想办法用了一些本来就带甜味的果子揉进粉里。
太后笑眯眯地咬了一口, 一只手揽着额尔赫, 一只手拉着雅利奇:“哀家还不知道你们是为着什么过来的?行了, 让姑娘们将针线停一停吧。”
雅尔檀松了一口气, 纠结地翻了翻手里看不出绣了个什么东西的荷包。
她不会刚进宫就要被赶出去吧?
雅利奇笑嘻嘻地抬起双目,在下面的秀女里转了几圈,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
既然停了针线,此次要选福晋的几个阿哥的生母养母也都来了,一些该问的问题也借着太后的口问了出来。
家世和长相都是实打实的能看见的, 因此嫔妃们对秀女的品性还有能力的考究就得从谈话里慢慢琢磨。
提到在家做什么的时候, 旁人都说些弹琴绘画、读书习字,里头一个姓西林觉罗氏的姑娘却落落大方地答道:“回太后娘娘话, 奴婢在家中爱观测星象,对历算有些研究。”
这些都是小道,在一众琴棋书画才艺出众的秀女中如果没有被注意到的话,很快就会被湮没在人群中。
但是原本低着头安静饮茶的祝兰,听她说到观测星象时略微抬了抬头。
小姑娘生的秀气,站在原地落落大方,眉眼间自有一股从容淡定的情致。
她的发髻上也没有穿插着多珍贵的首饰,只是一些珍珠串成的花,最打眼的也就莫过于腕上的和田玉镯。
太后见祝兰来了点兴趣,便吩咐一旁的宫女去将西林觉罗氏的荷包捧了上来。
宜妃瞥了一眼,一下子就笑的眉眼弯弯,有些揶揄地看着祝兰:“臣妾看这荷包的模样,倒是想起了德妃姐姐刚进宫时候的手艺……”
那个时候还是格格的德妃正受宠,皇上便将哄着她绣了个鸳鸯模样的荷包天天带在身上,宜妃初见时还以为那鸳鸯是野鸭子成精了。
后来德妃的针线活就越来越好了,如今十四阿哥身上的一些荷包基本上都是她亲手做的,一点也看不出从前女红生疏的模样。
她以前绣的东西……确
实有些伤眼睛。
祝兰看见西林觉罗氏的荷包,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刚穿越那会的手艺,心里不禁有些感慨。
这么多年待在宫中,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硬是和宫里的宫女们学会了苏绣和湘绣,什么缎面绣、长短针如今都不在话下。
她在心里迅速将胤禛送上来的花名册里几个姓西林觉罗氏的女孩子过了一遍。
眼前这个应当是如今国子监祭酒鄂拜的女儿,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官,官职有些不上不下,在旁人看来恐怕是做侧福晋有些高了,嫡福晋又有些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