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兰本来是觉得自家儿子如今这样挺好的,重情重义,只是听玄烨这么一说却不禁打了个激灵。
毕竟顺治帝和董鄂妃的前车之鉴还在那里摆着,而且,玄烨对董鄂妃那可是恨得咬牙切齿。
要知道,当年和硕荣亲王夭折后孝献皇后可是打过养玄烨的主意的,这才导致佟妃后来急匆匆将儿子托给了太皇太后抚养,导致母子分离。
等到玄烨上位后对孝献皇后那一支的董鄂氏那可是深恶痛绝,至今那一支还在夹着尾巴做人。
她可不想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被玄烨看在眼里后打上烙印!
想到这里祝兰马上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听说毓庆宫里的李侧福晋有孕快四个月了?”
提到太子的子嗣,玄烨也是微微叹了口气:“毓庆宫后院里头没有正经主子还是不行,先前生的孩子一个都没留住,那些乌泱泱的勾心斗角朕听了就烦!太子也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不说在娘胎里就流了的孩子,就连好不容易生下来的两个格格都保不住。
祝兰对此保持沉默,太子长子的名号摆在那里,毓庆宫里的女人不动心的到底还在少数。
“石氏看着是个得用的,她家中如今也算孤苦,朕想着她阿玛从前立下的功绩,打算扶一扶她的兄弟。”玄烨歪在榻上,随手捻了一颗剥好的栗子吃。
“另外……朕也打算让她正式册封太子妃后替你们打理点宫务。”
祝兰原本在剥栗子的手一顿,宫务由四妃共同掌管多年,里头的
弯弯绕绕都不是太子妃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能一下子摸清楚的。
还有内务府里头那些人精,到时候万一出点什么差错……玄烨此刻在永和宫说这个,怕不是存了让她指点石氏的念头。
玄烨眉目含笑去拉她的手,细细帮她把手上的栗子碎壳拢了下来:“你秉性纯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满宫嫔妃中朕最信任的就是你。”
惠德荣宜四妃中,惠妃虽然资历最老还生了大阿哥,但是如今朝堂之上保清与保成简直可以算得上势如水火,饶是玄烨再怎么装作没看见,心里也知道不能将教导太子妃处理宫务的事情教给惠妃。
这么算下来,按照封妃的尊卑顺序,恰好就轮到了德妃。
虽然从前永和宫与东宫那边有些摩擦,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德妃也没有仗着执掌宫务和家中叔伯主管内务府对毓庆宫那边出手,倒是让玄烨更加信任她的为人,想必她也不会和太子妃一个刚嫁进来的孩子置气。
祝兰笑笑:“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那臣妾也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算今日她不应下这活,日后玄烨也肯定会在荣妃和宜妃里面选一个出来指点太子妃的,还不如将主动权先掌握在自己手里头,到时候见招拆招。
玄烨满意地点点头。
……
过了四月,春和景明,给四个阿哥赐婚的懿旨一下,京城里头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只是宫外的贩夫走卒看看热闹,宫内的人对赐婚圣旨的反应可就大不相同了。
原本惠妃准备给八阿哥的哈达纳喇氏被玄烨指给了七阿哥,八阿哥的福晋变成了安亲王的外孙女郭络罗氏,而五阿哥的福晋他塔喇氏的阿玛居然只是个员外郎!
相比之下,六阿哥胤祚的福晋西林觉罗氏的阿玛好歹还是个清贵些的从四品国子监祭酒。
他塔喇氏家里头自然是感觉天上掉馅饼了,他们家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能够攀上皇子阿哥那是想都不敢想,嫁妆的事宜都是祖父布雅努亲自准备的。
而另一边的西林觉罗氏府上就没有这么喜庆了,西林觉罗夫人几乎是怔怔地接过宫里太监的旨意,将侍女急急忙忙塞到手里的碎银子递了过去:“真的是咱们家么?”
传旨的太监只当她是高兴傻了,接过碎银后揣进兜里赔笑道:“这不就是国子监祭酒鄂拜家里?您家闺女是西林觉罗氏·雅尔檀吧?如果是的话,那就错不了。”
将传旨的太监送走后,西林觉罗夫人将圣旨接过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感觉整个人天旋地转。
自家闺女自己知道,雅尔檀没什么心眼,一门心思钻研的都是些旁门左道,她和夫婿原本是打算等选秀落选后,从鄂拜的弟子里头给她找一门家世低些的亲事,到时候也好给她撑腰,让她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如今被指给六阿哥做福晋,那可真是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她捧着圣旨伫立在小院里头不知道多久,鄂拜才带着鄂尔泰回来。见丈夫和儿子的脸上没什么愁色,她一下子就憋不住情绪,两行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鄂尔泰何时见过母亲这副又哭又笑的模样,整个人被惊得呆呆愣愣的,还是鄂拜先反应过来上前扶住老妻,轻声哄着替她将眼泪擦掉。
“雅尔檀进宫不是要了我半条命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什么犟性子……如今圣旨已下,咱们先前也没有打听打听六阿哥是个什么性子,当真是两眼一抹黑!”西林觉罗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
鄂尔泰与阿玛鄂拜都是刚下朝回来没多久,还没听到赐婚圣旨的消息,此时此刻从西林觉罗夫人嘴里听到这么一说,两个人瞬间愣在原地。
过了不知道多久,鄂尔泰见阿玛额娘都是一副忧愁的面容,咬了咬牙道:“如今也没什么转圜的机会,只有往后咱们家仕途通达起来,雅尔檀才能挺直腰杆做人!到时候看在咱们家里的份上,说不定六阿哥还能对雅尔檀另眼相看几分。”
西林觉罗夫人自然知道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去改变这铁板钉钉的婚事了,只是心中还是有口气憋得难受。
她听儿子这么一说,原本有些黯淡的双眸瞬间燃起了斗志:“毅庵说得不错,日后咱们家里就是雅尔檀的依仗!”
“去,将鄂尔奇从外头给我带回来关进书房念书,以后他若是再出去胡闹别怪他额娘不给他留面子……”
复选完了,被选上的姑娘却还没出宫,她们得留在宫里先学半年的规矩,因为七八两个阿哥年纪还小的缘故,他们俩的婚事虽然定下了,但是大婚被玄烨挪到了很后面去,哈达纳喇氏和郭络罗氏就先回家了。
永和宫小厨房里头,王太监教着手底下的徒弟来喜将肥肉相间的五花肉如何均匀地切成丁,等到切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自己上手将肉丁倒进锅中不断煸炒。
他掌控火候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因此哪怕一边放调味料进去,一边也能教上徒弟两句。
祝兰趁着等膳的这段时间抽空检查了一下雅利奇这段时间的绣活,宫女捧上来的有两条绣帕。
一条是用已经十分娴熟的缎面绣绣出来的海东青,虽然翅膀似乎比原先的花样子肥了点,但是整体看上去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
另一条就有些惨不忍睹的,看起来像是新手刚上路,缎面绣的针脚有些粗,但是花样子倒是精巧,是浩瀚星空中的一道流星,一看就不是雅利奇的手笔。
“这是雅尔檀绣得吧?”祝兰晃了晃手里的帕子忍俊不禁,“也是难为她了,估计是要选秀了临时被她额娘赶鸭子上架才学的女红,能绣成这样已经比当时在宁寿宫里做的那些好上几倍了,进步倒是快。”
雅利奇笑嘻嘻地凑到祝兰身边:“雅尔檀姐姐虽然不会绣,但是她画的花样子真的好看极了!”
“胤祚有没有私底下去见见他未来福晋?”祝兰忍不住八卦道。
雅利奇点头:“六哥那样的性子额娘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肯定在婚事定下来的那一刻就偷偷去看过六嫂了。”
“只是听胤祯说,自打他去看过六嫂回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整天在房里不知道摆弄什么!”
看不出来胤祚还是个一见钟情的性子,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祝兰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弯了一下。
……
等到五月中的时候待在宫里学规矩的女孩子基本上都回家了,而作为格格的秀女却直接被送进了各个阿哥的后院。
礼部和内务府也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皇太子大婚的典仪,江南织造府、粤海关等地准备的皇太子大婚的所有物品陆陆续续被运送到京城后,内务府里头就开始忙碌起来了,许多官员在毓庆宫里头进进出出。
李侧福晋本来就因为太子妃的事情这段时间一直都心神不宁,如今挺着六七个月的肚子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也不是事,便求了太子爷挪到了毓庆宫最后头去住,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五月初八,空置多年的毓庆宫正殿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胤禛兄弟几个也都被太子叫去参加他的大婚仪式了,等到后半夜毓庆宫里头热闹的人声才逐渐安静下来。
胤禛和胤祉扶着喝得直打嗝的大阿哥回了他的住所,胤祚就带着胤祺和胤祐两个腼腆沉默的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太子便带着太子妃前往宁寿宫、乾清宫给太后和皇上磕头请安,然后便挨着宫殿拜见四妃。
第089章 (番外)胤祚眼里的祝兰
胤祚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早熟的孩子。
因为他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他的额娘和别人的额娘不一样了。
五岁的时候汗阿玛赏了额娘一只普通的铜镀金望远镜, 那一整个晚上额娘都没有睡好。
胤祚偷偷眯着眼睛朝着额娘看去,却发现她一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里的望远镜,时不时将它拿起来, 又叹了一口气放下。
从前汗阿玛也不是没赏过额娘东西, 什么缂丝花鸟牙柄刻八仙团扇、翡灵芝式如意、孔雀石嵌珠宝蓬莱仙境盆景都好好地摆在额娘的架子上。
但是除了收到的时候额娘会珍爱地看一看
,后面基本上也就没怎么碰过了。
这是胤祚第一次看见额娘因为一个赏赐这么高兴。
她不光对汗阿玛的那些珍贵赏赐看得一视同仁, 就是对宫里的宫女太监也是一视同仁的看待的。
无论是永和宫里的还是其他宫里的,甚至是一些无人居住地方的粗使太监, 额娘跟他们讲话也都是笑眯眯的,这种笑容胤祚在汗阿玛来的时候也经常看到。
他曾经大逆不道地想过, 说不准在额娘眼里,项修公公的地位和汗阿玛是差不多的。
毕竟项修公公因为冬日太冷手生了冻疮, 额娘还会赏羊油和手套下去,而汗阿玛祭天回来的路上被冻到了, 额娘也只不过嘴上关怀了两句。
……
他的额娘, 还是个有大眼界的女子。
她会在夏日的时候让小厨房给永和宫所有的宫人熬一大锅用冰冰过的绿豆汤分发下去, 说是什么“高温补贴”;冬日里就是将自己份例里的羊肉挪用出来给下人们煮羊肉汤暖身子, 正儿八经下大雪的日子, 她都是不让宫人们出门的, 唯恐冻到他们。
李嬷嬷曾经担忧这样下去会不会将永和宫的宫人的心养坏了,额娘却淡淡地说:“我只信人心换人心。”
额娘在宫里待了十几年了,除了刚开始做格格的几年外,后面基本上算得上顺遂。
她从来没有怎么正儿八经地在永和宫里用什么恩威并施的手段,可就是因为这点积年累月的小小恩惠, 整个永和宫像铁桶一般, 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背主的事情。
李嬷嬷常说额娘这是“傻人有傻福”,胤祚却觉得, 正是因为额娘将宫人们都当人看,不随意打骂,他们在打心底里认了她这个主子。
六岁后他搬去了阿哥所,夫子上课时候教导的许多观念与额娘说的往往会发生很多冲突。
胤祚刚开始的时候有过迷茫,有过犹豫,但是每每下午回到永和宫用膳看到额娘的时候,他又会重新质问自己。
夫子说的一定是对的吗?
额娘教过他,这个世界上没有明确的是与非,人只要自己的心里有一杆称,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就就可以了。
所以他并不觉得白晋师傅教的就是小道,他用磕磕绊绊的言语去尝试理解大清之外的国度。
他慢慢意识到原来能够执政的不是只有男人,原来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明孝宗与张皇后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原来所谓的日食月食并不是什么灾祸,而是普通的天文现象……
原来,额娘知道这么多东西。
所以她才并不在乎汗阿玛的宠爱,因为她的精神世界已经足够丰富。
年幼的胤祚跑进永和宫的正殿,祝兰正在照着玄烨新赏下来的水银镜。
镜子里的女子面容清丽,如雨后芙蓉一般惹人怜惜,可是却让她感到陌生。
那双眼睛的下面应该有着浓重的黑眼圈,这张漂亮的瓜子脸应该再丰腴两圈,甚至这眉眼唇鼻,都不应该是如今这样秀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