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州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要回来。
孟怀瑜想不明白,她微微皱起眉,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复了仇,又将何去何从。
或许会去找怀瑕,找不到的话,就在临终前,埋在爹娘和假弟弟身边,也是极好的。
留下……是啊,留下来没有意义。
“继承他的家业,你不打算回鹿岛了?”孟怀瑜歪了歪头,视线内的紫荆花逐渐清晰。
第87章
褚祈一察觉她的语气有些奇怪, 但也没多想,直率道:“逢年过节还是要回的,不然爹娘会担心。”
他跃跃欲试道:“鹿岛可漂亮了, 四面都是大海,一年四季的晨曦和落日很壮观, 就像后院的老夫子说的世外桃源。”
“孟姐姐想不想去看看。”
孟怀瑜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画面,唇角不由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的记忆里有类似的模糊景象, 但太过久远, 她记不起来,便也没再继续想,温柔道:“不了,我也想同我爹娘在一块儿。”
褚祈一微愣:“可你爹娘不是……”
“砰”门猛地被踹开,福来沙哑的嗓音贯彻整间屋子:“大夫来了, 大夫来了……”
他拽着大夫的手臂, 心急如焚地往屏风后钻,全然没注意大开的窗户。
初冬的风裹挟着冰凉的气息, 却无法吹散室内的闷臭,血腥味絮絮不断地发酵。
大夫被拽气喘吁吁, 额上汗水遍布, 他用袖子将滑落到眼睛处的汗擦掉,用气声道:“稍等, 我缓口气。”
福来快急死了:“别缓了,我家姑娘命都快没了。”
嬷嬷不声不响地也进了房间,站在床侧,默默抹眼泪:“是呀, 大夫,孟姑娘要是没了, 教坊大抵要一道陪葬,我们上下几百口人性命都在大夫手里了。”
大夫:“?”
震惊的眼都瞪大了,胡须一起一落:“你们可莫要恐吓,老夫行医这些年,没见过你们这般强行压人命在身的。”
福来扒拉着大夫的药箱,从里面取出脉诊垫在床沿,眼含热泪地望着孟怀瑜将胳膊搭上来。
吸着鼻子,难过得似要撅过去。
孟怀瑜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慰道:“我没事,你们不会陪葬,放心吧。”
大夫早在来前就被叮嘱过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连表情都是提前排演过,经过褚祈一准予的。
搭上脉后,眉头皱起,神情渐渐凝重,仿若碰到了疑难杂症。
“节律不齐脉力不匀……姑娘再换一只手。”他站起身,去探里侧的手腕。
孟怀瑜不清楚褚祈一如何嘱咐,但小姑娘不在,医术不差的大夫轻而易举便能从脉象内探出虚实,与小产挨不上任何一点关系。
换了手后,大夫又安静片刻。
继而朝着福来道:“姑娘这是小产导致的出血症状,不严重,只需要……”
话还未完,厚重的脚步声从楼道响起,鼓声般蔓延至门口。
“本王听闻你快死了?”
深蓝色的长袍衣角拂过屏风,宸王那张异域风情的混血脸出现在几人视线里。
颀长的身影几乎遮住暖阳,屏风后的光源更显昏暗,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孟怀瑜垂着眼眸,虚弱道:“劳王爷挂念,民女尚且还活着。”
屋内的血腥味很重,且不知是因人太多还是褚祈一找的鸡血和猪血有问题,有些发臭发腐,闻久了犯恶心。
宸王不适地皱了皱眉,视线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圈,发现窗
户大开着,气味却散不出去,脸色更难看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三日,快腐烂了。”
“让王爷失望了,下次一定。”
孟怀瑜瞥了眼站在床侧极力想隐藏身体的嬷嬷,先前不管不顾请人时,她就应该拦下,总好过现在骑虎难下。
“啧。”宸王伸手撩开床幔,眯眼瞧着她的脸色,“好手法。”
孟怀瑜:“谢王爷夸奖。”
屋内的人在宸王进屋时,被随行的暗卫相继赶离,连哭哭啼啼的福来都被颤巍巍的嬷嬷拉走了。
大夫弯着腰夹在两人中间,怯懦地张了张嘴。
宸王:“把自己搞成这样,尽人皆知,满意了?”
大夫默默地闭嘴。
孟怀瑜:“王爷觉得呢。”
大夫又张了张嘴。
“本王觉得你在唱戏。”宸王没好气道,“来前教坊前,本王让人去宫里请了太医,你放心,区区小产,定让你安安稳稳地活着。”
大夫再次没插上话,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头低得更低了。
孟怀瑜弯起眼尾,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嗓音轻而柔:“多谢王爷关心,怀瑜无恙,惹王爷特意跑一趟教坊,惭愧。”
宸王扯了扯唇:“留着你的歉意好好养身子吧。”
话落,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始终说不上话的大夫,终于逮到机会。
连忙出声道:“姑娘身子虚,小产出血量大,我开两副药,吃上三日便能好全。”
他抖着手擦掉重新冒出来的汗,眼睛虚得连看宸王的勇气都没有。
孟怀瑜轻轻点头:“麻烦大夫了,药方交给福来便好。”
“嗳。”大夫急得连药箱都没收拾,抱起便往外跑。
宸王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幽幽道:“立冬了,大夫若是体虚出汗,不妨先给自己瞧瞧病。”
大夫消失得很快,一丝犹豫也没有。
孟怀瑜仰头望着神情阴郁的男人,阳光自他身后铺开,勾勒出浅浅的金色线条,混血的容貌让他看起来透着几分不似祁国人的神秘。
像话本子里的巫师。
她不清楚小姑娘当初在近百人的宴会里为何选中宸王,但很明显他不是个善茬。
如同小姑娘不明白她般,大多数时候她也不明白小姑娘是如何想的。
既不想让她入东宫为妾,又在宫宴上当众求皇帝指婚。
求的也不过是个侧妃。
“怀着皇侄的孩子,嫁给本王当侧妃,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屋内已无外人,宸王命人搬了张椅子,怡然自得坐在床边,甚至将脚挂在床沿边上,在孟怀瑜的注视下左右摇晃。
像个二流子,孟怀瑜心想。
“王爷误会了。”她垂下眼,平静的语气里透着一抹委屈,“其实这个孩子……是有感而发。”
宸王:“编得像样一点。”
孟怀瑜提着衣袖往上,赤红的守宫砂完完整整地映在小臂,她泫然欲泣:“前几月,我总在梦中瞧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猪,往我的肚子里钻,没多久后,太医便诊断出我有孕两月。”
宸王盯守宫砂盯了很久,然后沉默不语地伸手用拇指搓了搓这颗痣。
周边的皮肤在揉搓中变得通红,这颗令宸王碍眼的痣也没搓掉。
“你等等。”
他震惊地放下双脚,起身在房里找了个水盆,将手沾湿后,又去搓守宫砂。
孟怀瑜望着他孩子般地赌气:“…………”
“哎我……”宸王道,“天生的红痣?”
孟怀瑜平静地反问:“我的人品在王爷的眼里便如此不堪?”
宸王沉默地与她对视了片刻:“行,本王知晓了,太医院的太医该换一批了。”
“王爷,真是的小猪……”
“闭嘴吧,本王不想听你哄孩子的童谣。”
屋内刹那安静,孟怀瑜歪着脑袋靠着床架,眸内是浅浅的笑意。
或许,她明白小姑娘为何要选宸王了。
小时候无意间的缘分,变成了今日的帮扶。
宸王的母妃是外域进贡的胡姬,生下他没多久便去世了,因而他在宫内遭受过不少欺辱,想来也是怨恨皇室的,即使不怨,也不会是皇室的帮手。
这般算来,也能算盟友。
应该吧,孟怀瑜想。
她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
“王爷,不久之后我便是宸王府的侧妃,荣辱与共,能否请王爷保守今日的秘密,不要告知他人。”
宸王轻嗤了声:“本王还能管别人的嘴巴不成。”
“如果有太医胡说八道的话,那便……杀了吧。”
宸王一怔,一时没说话。
孟怀瑜已经困得眼睫阖上,手也无力地耷拉在床沿,配上苍白失血的脸色,倒像是真的要咽气了。
“本王记得你幼时很喜爱祁乾那小子,非要嫁给他,怎么现在宁愿给本王当侧妃也不高兴嫁了?”
孟怀瑜的意识正在抽离,模模糊糊地听见宸王的话,想起小姑娘为了她放弃原本的计划同祁乾交易,努力挣扎着吐出两个字:“要嫁。”
“嗯?!”
宸王震惊极了。
“别睡,醒过来重新说,要嫁什么东西,祁国的律法什么时候允许一女共侍二夫了,三个人这么拥挤,本王就一定要参与?”
“孟怀瑜!!!!”
祁乾急匆匆地赶到三楼时,就听见一道震怒的吼声,贯穿墙壁在整栋楼里回荡,离得近了仿佛能听见震颤余音。
他揉了揉耳朵,看着拦路的侍卫,不耐烦道:“容阙。”
跟在身后的容阙身形一闪,左右两人顷刻间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被一起拦住的福来哭得眼睛都肿了,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殿下,您终于来了。”
“陛下赐了姑娘一碗堕胎药,姑娘大出血差点没命……”
他哭噎着跟太子告皇帝的状。
祁乾身后提着药箱的四个太医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这小厮哭坏了脑子,讲话不着四六。
祁乾一脚踹开门,冷声道:“除了太医,所有人待在门外。”
他大步迈进屋内,发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皱起眉挥了挥面前的空气,绕过屏风就见宸王正弯腰在掐孟怀瑜的脸。
他脸色一变,单手按住宸王的肩膀将他甩开。
“你在做什么。”
宸王没防备,踉跄了两步,暗卫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
他将指尖沾上的脂粉蹭在暗卫衣服上,阴恻恻道:“准备掐死她。”
“皇叔逾越了,她刚落了孩子,身子虚弱,容不得你这般对待。”祁乾两步上前,将床铺上昏睡的少女挡得严严实实。
宸王的脏话含在嘴里,气得脸都涨红了:“你!”
半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落了孩子?你确信她怀了你的孩子?”
祁乾微愣,想起怀瑜想拿这个假孩子做些什么,便承认着点了点头。
宸王:“…………”
“哈。”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声。
宸王双手叉腰气得翻了个白眼,头一回发觉自己像街头卖艺的杂耍,被耍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她手臂的上守宫砂怎么解释,来,皇侄,解释给本王听。”
祁乾轻蹙眉,回头看了眼还没醒的怀瑜,迟疑道:“她同你说了?”
宸王此时此刻终于看清了这对夫妻俩的真面目,神情反倒渐渐平息,他拖过椅子,将屋里干瞪眼的太医以及暗卫全部撤退:“都下去。”
四个太医里有两位是宸王唤来的,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另两位则看着祁乾犹豫不决。
祁乾:“出去。”
两人瞧了眼面色苍白到宛如死人的孟怀瑜,悄悄对视了一眼,放下心中的医德也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打开再关上。
第88章
宸王拖着椅子到床的斜侧面坐下, 脚挂在玉狮子空缺的嘴巴上,从容不迫道:“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什么?”
宸王斜睨着他:“怀着假孩子非要嫁给本王当侧妃的理由。”
祁乾沉默了下:“不清楚。”
空气安静极了,宸王指尖缓慢地敲打着大腿, 透着些微绿的眸子晦暗不清:“给不出理由,就别怪本王, 抗旨拒婚。”
“本王府内的确姬妾成群,这些年底
细混乱的也一道入了后院, 但不代表本王真的来者不拒。”
祁乾敛着眉目, 长似鸦羽的眼睫半垂,他在暗地一直调查着这位最小的皇叔,却始终查不明白,真假线索混在一起。
以至于他调查了整整两年,调查出了和孟怀瑜如今的双重性格十分相似的结果。
强烈割裂感, 让他看不清宸王的真面目, 也分不清现下展现出的和善到底是真还是陷阱。
他不疾不徐道:“怀瑜患有失魂症,早已不是秘密, 那日宫宴是她身上所在的另一个性格同父皇提出的指婚。”
宸王脑海内浮现出宫宴那晚的孟怀瑜,敲打的指尖停住, 漫不经心道:“你也说了, 那是她衍生出的另一个性子,发生什么事情才能让好好的人生出截然不同的性格。”
“说到底, 不管哪个性格,都是她孟怀瑜。”
祁乾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从始至终都认为那个不是孟怀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