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还未睡醒以至于声音疲倦:“谢承安有一枚贴身携带的平安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原本一直在脖子里挂着,前几日进宫后,平安扣不见了。”
“我猜是给了孟怀瑜。”
孟萝时:“你没猜错。”
她把手机的扬声器打开,随后整个人背靠窗户躺在懒人沙发里,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我观察过那枚平安扣,除了没有红血丝外,一模一样。”
谢期:“第二次见面时,你携带的平安扣掉出来,我就怀疑过,只不过你斩钉截铁地说是染色玉,我就打消了疑虑,毕竟按常理来算,两个时空应该属于同时进行的平行时空,而不是一前一后,物件不应该流落到这个时空里。”
他轻咳了下,声音轻了许多,仿佛离话筒很远:“但时空交接,早就不在常理内了。”
孟萝时把手机放在肚子上,解开脖子里的红绳,将平安扣举到眼前,晶莹剔透的玉里是密密麻麻的血丝,从外围蔓延到中心。
自她有记忆起,这枚平安扣就已经在脖子里挂着了。
妈妈说是周岁时爷爷送的礼物,虽然瞧着渗人,但入手冬暖夏凉倒是养人的好玉,就给她戴在身上了。
“我爷爷去世了,平安扣从哪里来的,问不到了。”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抚摸着被体温焐热的玉,道:“要不是怀瑜被困在东宫,西厢房周围满是守卫,动弹不得,我也不会无聊地去翻梳妆台……”
“这么说来。”她从懒人沙发里弹起来,一言难尽道,“我还要谢谢祁乾这个变态了?”
城市的另一边,谢期缓慢地揉着额角,他每次脱离梦境都需要缓冲很久,这次被强行唤醒,那股灵魂拉扯的疼痛仿佛浇筑在了身体里。
难受到胃里一阵阵的痉挛,他打开床头灯,从抽屉里拿出止痛药,混着水咽了一颗。
外放的语音通话内是孟萝时清脆动听的声音,她在抱怨祁乾这件事情上格外有动力,仿佛是积怨了许多年的死对头,光提起名字就咬牙切齿。
“我听闻祁乾前段时间大量召集民间的奇人异士进宫,皇城不允许封建迷信,连烧纸都是罪,更别说大批量召这么多神棍。”
“他很介意你占据着孟怀瑜的身体,即使有失魂症做掩护,等他的失控严重到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后,必然要除掉你,通道关闭前,你尽量不要惹他。”
孟萝
时眨着眼,熬夜带来的困倦让她下意识只关注最后一句,因而她惊喜道:“关闭后,我就能惹他了?”
谢期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散发着光亮的手机,委婉道:“通道关闭意味着你再也不会去往古代世界,更见不到祁乾。”
话落,通话内只剩轻微的呼吸声,像是陷入了绵延的沼泽。
谢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孟萝时的声音,疑惑道:“萝时?”
“我在。”她顿了下,又补充道,“我没睡着。”
谢期拿过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一分,他被强制唤醒前,正在同冀州的大夫讨论新研发的解药到底是直接用在病人身上还是老鼠身上。
还没等他争赢,意识就被拉回了现代。
按照谢承安的性格,那批不稳定解药怕是会全部入了百姓的嘴。
“你不属于那个世界,分别是迟早的事情。”
雷声和闪电已过,就连声势浩大的大雨也渐渐微弱,雨珠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不再密集。
同样的时间,古代世界却已天寒地冻,百姓烧着为数不多的柴火和炭驱寒,在肆虐的瘟疫里求生。
第101章
孟萝时的嗓音有些发涩, 经过手机扬声器后带着些许哑:“我想帮怀瑜报仇,等报完仇后,再摔碎平安扣, 断开通道连接。”
“至少……”她低声道,“至少让我看到她得偿所愿。”
谢期将手背搭在眼皮上, 轻轻地应声:“好。”
即使孟萝时不说,他也会主动提出离开古代世界的时间, 必须在冀州的瘟疫解决后。
百姓是无辜的, 皇室角逐的战火不该蔓延到百姓身上。
一阵急促的猫嚎在东宫响起,凄厉又尖锐,像是沸腾的油锅落入了一滴水,炸开了锅。
孟怀瑜缓缓睁眼,她望向没关紧的窗户, 橘红的火像是流光摇曳而过, 偶尔停留也不过几息。
小姑娘方才离开她的身体,重新掌控身体的异样感还没完全消失, 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扶着床头缓慢地爬起来。
亥时已过, 本该陷入沉睡的东宫却因一声不知从何而起的猫叫, 惊飞了鸟。
她拖着链子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透了的水醒神。
宿二给她的解药很有用, 服下的第二日,身体上的虚弱完全消失,她甚至能徒手把镶嵌金链子的床架掰开,只不过这样做太明显, 祁乾随时会发现。
届时或许她的身上就不止两条链子了。
孟怀瑜放下茶杯,缓步走到窗边, 西厢房的窗朝北,外边是高耸的宫墙,窗与墙中间狭窄的只能种下一棵桃树。
闲来无事时是屋内人唯一的风景来源。
但入冬后这棵树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细长的枝条生长得张牙舞爪,像是朝着天空在索取什么。
她把窗户完全推开,用叉竿撑起来,探出半个身体尝试去看那些摇曳的火光。
离她很近,却又不是那么近,转角的距离,最好逃跑。
再过不久,祁乾会连仅有的一点理智也消失,彻底变成皇后的傀儡娃娃。
而住在嘉庄宫的黛丝提公主,会慢慢地变成第二个她,变成当初那个需要大量昂贵药材吊着身体的病娃娃。
只有这样,才被皇后承认是完完整整的一家人。
一个只受她操控的一家人。
孟怀瑜晃动着悬空的链子,金色的手镯在小臂上来回滑动,然后轻而易举地从手腕上落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脚踝的手镯子相比之下更难脱些,她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脚踝的扯掉,留下了些许红色痕迹。
诚如小姑娘所说,祁乾不适合当皇帝,连锁人都带着心软。
若是换作她,想锁住一个人,势必会断他手脚,废掉所有力气,亲手斩断外界联系,然后变成他仅有的希望。
孟怀瑜轻手轻脚地翻出窗户,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打了个寒颤,冰凉的触感透过鞋底攀爬上小腿,寒风似刀子般刮过脸颊。
她被困在西厢房太久,久到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
流动似烟火的火光似乎收到了什么命令,朝着某个地方汇聚,孟怀瑜仰头望着被火把照得宛若白昼的方向,头一次觉得原来隔着一层门板,这抹看不真切的光晕也很好看。
像深渊缝隙里的希望。
她沿着记忆里的路线,钻过幼时钻了无数遍的洞,朝着皇宫的东北角而去,期间偶尔会碰到路过的宫女,只不过夜晚的皇宫昏暗又诡秘,没有人会主动去探寻一闪而过的黑影。
……
“你想杀了皇后?”
孟萝时抱着记载了无数记忆的笔记本,郑重地点头:“对!”
一个小时前,在听完冀州的瘟疫严重程度以及祁乾在朝堂上的决策后,她做了个非常大胆的决定,赶在火烧冀州前先杀了皇后。
皇后一死,京州必然乱成一锅粥,届时冀州的百姓或许能拖到解药完全研发出来,保住性命。
但这个想法太过孤注一掷,先不考虑孟怀瑜会不会答应,杀皇后这件事本就逆天而行,无论成功与否,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后果……很可能会变成梦境里那一幕。
谢期将浴巾披到她微微发抖的肩上,无奈道,“冒着大雨连夜开车到我家,就为了跟我探讨怎么杀人,真有你的,孟萝时。”
孟萝时讪讪地舔了下唇:“我没杀过,所以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一刀毙命,简单又干脆的办法。”
“在你心里,我杀过人?”谢期倒热水的动作一顿,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道,“谢谢,你还挺看得起我的。”
孟萝时:“…………”
尴尬地搓着双腿:“没,没有吗。”
“你说呢?”
漫长的对视里,孟萝时看见了他眼里的无言可对,她干笑了两声,抓着浴巾把自己裹起来:“谢承安那个笑面虎一瞧就不好惹,而且教坊附近总是死人,我以为……”
她说着说着把脑袋埋了下去。
“以为人都是我和谢承安杀的?”谢期把玻璃杯塞进她微凉的手心里,澄清道,“你猜对了一半。”
他坐到单人沙发里,撑着下巴不疾不徐地吐出真相:“有一半的确是谢承安杀的,还有一半是孟怀瑜动的手。”
“她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坚韧和决绝。”
孟萝时捧着水杯,感觉自己去世了好一会儿,她把笔记本放在腿上,手心内是源源不断的热意,降温来得猝不及防,偏偏出门忘了带伞。
以至于找单元楼时还淋了雨,像个弱小可怜的鸡仔。
“可是没有人会喜欢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啊。”孟萝时抬眸看向谢期,灯光在她瞳内汇聚成零碎的光,“孟家落败前,是将军府的大姑娘,深受全家的宠爱和娇惯。”
“因为皇帝的猜疑,因为皇后的贪婪,变成了如今只能靠仇恨行走的架子。”孟萝时缓缓垂下眼,嗓音发涩,“她不是一开始就坚韧的,她只是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才不得不变得坚韧。”
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女,即使要她违背意愿,抛弃所谓的道德,不惜一切代价,她也会站在她的身边。
纵然脚下是火坑。
“我想帮她。”
孟萝时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她看向谢期,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要帮她。”
谢期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然后起身拿过茶几上的遥控板,打开了电视。
“落凰的结局,你看过吧。”
孟萝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视线被电视上跳跃的选项吸引,她捧着水杯喝了一口,坦然道:“嗯,和胡荔说的一样,死得零零碎碎的。”
严格来说,主要的出场人物全死了,只幸存了几个不重要的配角。
因而这部剧的评分很差,被网友怒骂把人骗进来杀。
谢期点开最后一集,声音调到最轻,道:“谢承安认为我们前往的古代世界是他重生后的新世界。”
“你和孟怀瑜认为的预知梦,在他看来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只不过映射到了梦境里。”
孟萝时看着
电视里的画面,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水,仿佛听到了笑话:“懂了,他的精神状态也很堪忧。”
她视线转向谢期:“建议和祁乾一样尽早找个大夫,看看脑子。”
谢期放下遥控板,整个人放松躺进沙发内,看着电视里的画面,即便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但这个结局,他依然不能接受。
像是设定好了轨道和日期,没有意识的人物宛若空洞的纸壳,朝着既定的终点狂奔。
然后撞得鲜血淋漓。
“你之前说,孟怀瑜想进宫为妃,以东宫妾室的身份,完成复仇。”
孟萝时点头道:“嗯,很久以前的事了,好像刚进教坊没多久的时候吧,那会儿姑姑总抓着我们练舞,我不喜欢跳舞,怀瑜不喜欢抛头露面。”
“她跟我说,进了宫就能离仇人近一点,我也不用每天因为跳不好舞而被姑姑打骂。”她把水杯搭在腿上,底下是厚重的笔记本,偏头朝着谢期笑道,“我看到信时,气坏了。”
“教坊虽然辛苦,但好歹签的是契约文书,不会限制人身自由,进了宫那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化成灰都不一定能出去。”
“复仇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赌上自己的后半生。”孟萝时脑海内渐渐浮现出那段时间忙碌的画面。
进入古代世界后,眼一睁先劝怀瑜半个小时,然后抹一把脸,舞服一套,就开始跳舞。
忙忙碌碌了半个月,怀瑜突然给她留信,说不进宫了,留在教坊攒些银两再做打算。
所以,从那时起,她学会了忽悠客人从他们身上薅羊毛,再把羊毛兑现成现金。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谢期垂眸看向她手里的空杯子,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你没有阻拦,任由孟怀瑜进宫,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孟萝时歪着头,神色疑惑:“会吗?”
“或许。”谢期起身,取出她手里的玻璃杯重新倒了杯水给她,“我和你的出现是最大且不可控的变数。”
“你的预知梦和谢承安所说的上一世,如出一辙。”
他嗓音温润,透着些许安抚人心的意味:“没有我们的干涉,现在的谢承安应该还在教坊内任职教坊副使,祁乾迎娶东漠公主……”他顿了下,声音更轻,几乎要被电视音量盖过去,“孟怀瑜第二次落胎。”
空气一瞬间像被抽空了般,孟萝时不由自主地握紧手里的水杯,指骨用力到泛起青白,她咬了咬下唇,轻微的疼痛让差点崩盘的理智回归。
她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第二次?”
“嗯。”谢期眸色带着怜悯,像是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温婉的少女,“我没记错的话,孟怀瑜死前,有过三个孩子,一个都没有保住。”
第10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