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阮念那朵白莲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几乎毫不费力地也承认了阮志诚的论点。
“那你还说让我认真考虑他?”
阮志诚说,“现在不一样了。盛锐集团陷入这种困境,之前好不容易摆脱了行贿贷款的官司,东拼西凑了几百个亿把祁盛尧从里面捞了出来,听说现在还面临着好几百亿的对赌协议。他们能不能挺过这一关都说不准。”
阮念更糊涂了。
见她露出迷惑的表情,阮志诚不由在心下长叹,是他把女儿养得太单纯了。像阮念这样聪明的孩子,但凡她肯放一点心思在这些事上,也不会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于是他只能进一步解释,“共患难的情义,是不一样的。”
阮念一下听懂了。
在身家地位相差如此悬殊的前提下,对方还矢志不渝、哭着喊着非你不娶的剧情,只有可能出现在那些一点良心也没有、专门误导无知少女的恶毒故事里。
你想凭借撒撒娇,就一步跨越N多个阶层,跻身多少人几辈子没办法积累到的财富那里,这种事不说绝无可能,但也不会比彩票中2.2亿机率更高。可是如果你能在他最底谷的时候陪他挺过去,结果很可能不一样。
当然,这里面也有很多变数。
譬如说,祁成家的生意真有破产的可能。
譬如说,你努力半天依然拿不到婚恋结果。
譬如说,很有可能你还是要白白陪跑。
但是,不论怎么说,现在这个时候,对于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子来说,是‘最可能’成功上位顶级豪富之家的机会。
那个晚上,阮志诚离开阮念的房间之后,阮念想了很久睡不着觉。一方面在想她爸爸说的话,一方面在想,她爸爸居然能说出这些话。
在阮念从小到大所有的认知里,她爸一直都是一个顶本分、顶老实的人,循规蹈矩,一身正气。她没想到,阮志诚也会这样考虑问题。
她想着想着,朦朦胧胧中渐涌睡意。就在那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她好像看到她妈妈站在远处,满目悲戚,跟她说着些什么。
可是太远了,她妈妈声音又小。阮念完全听不到。
她很焦急。急得冒汗。这时阮念忽然惊醒过来。
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没有妈妈;这种事关两性的体己话,本应该是妈妈教她的技能,没有人跟她说。而她爸又生怕她吃亏、又担心她错过好的姻缘,所以,他不得不亲自上阵。
想明白这一点,阮念安心睡下来。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阮念正在喝牛奶,忽然“啊!”的一声,从桌前蹦了起来。
碗磕到桌面,又滚落在地上,清脆一声响,摔成了四分五裂。
阮志诚急匆匆跑出来,“怎么了?”
阮念指着餐桌旁的墙壁角落,手指都是抖的。
那青白色瓷砖与湖蓝色墙板饰面组成的直角接合处,躺着一只玩偶仓鼠。它原本很可爱,有灰色的、柔软的毛,粉色的小耳朵和小脚。
可是现在,它圆溜溜的身子,被剪成了五瓣,露出一肚子的棉花来。那些棉花也被泼上了红色的墨水,还有两根竹签子子,扎在那团棉花里。
如果不是阮念对这只仓鼠特别熟悉,天天把它摆在她床头,有时候还抱着它贴贴脸,她根本都不可能把它认出来。
那只仓鼠可怖的样子,每一寸鲜红都是那样触目惊心。
见状,就连阮志诚的脸色都变了。
“越来越不像话了。”他拿起手机,就给阮晴拨电话。
“我不开心,看它不顺眼,不行嘛?”阮晴毫无压力地承认是她做的。
“阮晴,你能不能懂点事?”
“那她放沙发上干什么?我一坐上去被它吓了一跳,差一点就滑到地上。没人关心我摔到怎么办,我还不如一个玩偶?”阮晴的声音比阮志诚还高。
阮念从她爸手里抢过手机,“你变态嘛阮晴?!你拿一个仓鼠出什么气?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跟我说啊!我怎么你了?我怎么对不起你了?!”
因着激动,她的声线很高,几次险些破音。话没说完,眼睛就湿了。
那仓鼠被剖开的肚皮,还有那星星点点的红墨水,就像是一种宣言。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直觉就是,阮晴剪那仓鼠的一刻,她可能真正想做的,是把刀落在她身上。
“你才神经病,装你的白莲花去吧!傻B!”
阮晴如狂风暴雨般宣泄完毕,一秒钟没耽搁就挂了电话。手机自动退回到主界面。
阮念把它往桌面上一放,痛下决心,精厉而清晰地说道,“爸,我们不要阮晴了!她根本就不是你……”
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叮叮咚咚响起来,阮志诚迅速拿起电话,“王总你好,就到就到。”
挂断电话,阮志诚从桌面上拿起车钥匙,“你别晴晴一般见识,她是妹妹,你作姐姐的让着她点。晚上回来我说她。爸爸公司还有急事,先走了。别生气了啊,回头爸爸给你钱再买一个更大的。”
“爸!爸……”
这一天,阮念连走路都有气无力的。她觉得阮晴就是个疯子,而她爸就是个傻子。她跟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她迟早变成半疯半傻。
浑浑噩噩到了学校,浑浑噩噩被大伙带到操场上开早校会,浑浑噩噩听着德育处老师在那里灌鸡汤。
忽然,人群中发生骚乱。从高三年级的某个班里,走出一个男同学。他径直往主席台上走去。
阮念骤然一惊,她打起精神朝主席台上望去。这才发现刚刚还在发言的德育处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早下台了,现在站在台上的,是教导处陶主任。
“对于高三14班祁成同学在食堂寻衅滋事,用餐盘袭击女同学、把饭菜泼到别人身上的恶劣行为,学校给予严厉批评。绝不允许诸如此类的校园霸凌现象存在于我们圣腾。”
操场上一片窃窃私语声。
“拿餐盘袭击是什么鬼?”
“袭击的是谁?”
“他班唐艳和王萘晨,好像。”
“那俩八婆?”
“你别受害者有罪论好嘛?欺负人还有理了?”
“而且,”陶主任洪亮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又从主席台方向传来,“昨天午休时间,教务处小仓库被盗,经查,也是祁成同学所为。”
操场上更加嘈杂起来。
“他们家都穷成这样了么?”
“不是有新闻说盛锐要破产了。”
“不至于吧?”
“总务处有啥好偷的?”
陶主任继续解释道,“他打碎总务处走廊上面的玻璃,翻进小仓库。盗走一条春款校服长裤。”
“哈哈哈!”操场上一片哄笑声。好些男生笑得直不起腰来。“这哥们儿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阮念低头望着地。她粉白色的运动鞋上面,搭着一个浅灰色的裤脚。崭新的。
是她忽略了。她还欣慰地以为,他终于学会通过正常途径做事情了。
昨天她本该想到的。吃午饭那会儿,正是午休时间,老师都下班了,谁会待在总务处等着卖裤子给他?
倘若那个时候她想到了,裤子根本就是偷来的,趁下午老师上班就赶紧去承认错误,赔偿人家玻璃钱,没准儿能得到原谅的。
眼下怎么办?
她举目去寻找那个往主席台上走的身形,这个人已经站在了陶主任的侧后方。在敦实发福的陶主任头上,又高出一个头来。
距离远,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不以为意的姿态来看,他完全没有后悔或者省悟的自觉。
他怎么就这样无法无天的!
阮念头疼不已。
这个人,从骨子里的那种肆意恣睢,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究竟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
眼下他家生意又是这种情况,他爸爸的负面新闻满天飞。有说‘行贿’的,有说‘圈养后宫’的,有说‘靠老婆红三代暴富’的,层出不穷。他还来裹乱?!
在这个节骨眼,再加上一条‘教子无方’‘危害社会’,无疑是雪上加霜。他是想不到呢?还是不在意呢?!
阮念提心吊胆地听着最后的处分,待到陶主任说到“给予严重警告”的时候,她后悔不迭。
一方面又怪他恣情不羁,另一方面又恨自己没及时察觉。
这时,祁成被陶主任叫到,读“检讨书”。
那人也不怯也不愧,潇潇洒洒站到话筒前,还把那话筒的支架往高抬了抬,设置到正适合他的高度上。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祁成。”声音极富磁性,颇有些午夜跟你谈心的昂贵声优的味道。
他凑近话筒,微俯了脸看着手上的纸张,说道,“关于昨天,我把唐艳同学和王萘晨同学的剩饭剩菜,拍到她们脸上的事情,我深表歉意。同时,对于在午休时间打破总务处玻璃拿了一条校服的事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说了这几句之后,居然把手里那页纸叠了起来。他抬起头,沉眉望向操场上乌压压的一片师生。
“通过这件事,希望大家了解。”祁成说。
阮念讶然。
他自己犯了错误,要大家了解什么?最开始,她以为他是口误,不应该是‘我认识到错误’之类的么?
她这厢疑窦未解,不料下一秒,祁成醇厚、沉稳、跟低音炮似的声音再度回响在圣腾的校园里。
“谁要是再为难高三1班那位女同学,我不管你是人前还是背后,只要你敢惹她,我就弄你!”
话音一落,整个学校都疯了。那句醉人的‘高三1班那位女同学’,几乎把高三年级近乎一半人的目光,都聚拢到了阮念这边。
主席台上的老师乱作一团,厉声喝斥;操场上响起连绵不断的惊讶声、口哨声、鼓掌声;有男同学的疑惑“他家真破产了么?不像啊,还这么叼的”;还有女同学小声颤抖尖叫,“他真的好酷啊!”
阮念只觉脑海里晕沉沉一片,就像被灌进来二斤胶水。在前后左右各种火辣的目光和议论声中,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早已出窍,飞离地球,直奔火星。
他怎么就能疯成这样!
这个上午,阮念已经来厕所三次。每个课间都在这里度过。她受不了班上那些人,不管男的女的,但凡跟她寒暄一句,主语肯定是‘祁成’!
她窝在厕所里不敢出去,脚都蹲麻了。没办法,只能站起来,僵硬地往外走。刚出厕所门却有个男生堵在前面。她只能拖着不大利索的脚从他旁边绕,可那人也在同时向旁错开一步,两个人又当当正正对上。
阮念只得又往左让开,可那人却也横移了过来。
她终于察觉不对了。在她抬头的瞬间,听到头上传来熟悉的一声,“你是不是躲我?我连着三个课间去你班找你,你都不在。”还顺势把她胳膊握住了。
他很委屈的样子,撇了撇嘴。完全不是刚刚早上的时候,在主席台上、在全校面前,冒充霸道总裁,什么‘惹我的女人我分分钟弄死你’的酷拽狂渣模样。
阮念一想到这件事,瞬间罹患肝郁气滞、阴虚火旺,直接导致□□胀痛、月经不调、眩晕头痛、心悸胸痹。
“谁要躲你?我认得你嘛?”她往前抽自己的胳膊,可那人偏不松手,她连动弹的机会都没有。
“我昨晚刚给你洗完那个。”他还邀功似的,唇边勾出痞浪弧度。“亲手洗的。”他俯低了头,来在她耳边,若有似无地说,“你的味道。”
“什么味道?”阮念被说糊涂了,想都没想就问。
他却只是挑着他似墨砚勾勒出的英挺眉峰,瞧了一眼她的裤子。裹了裹嘴唇,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好闻。”
阮念的CPU高速运转,即便在快烧着了的速度下,她也还是用了好几秒钟才从他的眼神和‘亲手洗了’这几个细节中推测出,他说的‘好闻’‘味道’是什么‘味道’。
她的手紧握成拳,连指甲嵌入手心都浑然不觉。恨不得世界末日赶紧来临。
这究竟是个什么变态?
他还笑。那对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的全是肆无忌惮的不羁放荡。
阮念用力甩胳膊,他却只是不松手。既然如此,她屈起手来、蓄满气力,顺着他的力道,狠狠朝他肚子上一撞。
祁成“哎哟”一声,终于弯腰松了手。
“你有点良心,阮念。”
阮念早跑了没影。
第51章
陆有川开车等在学校门口。祁成一上车,他就迫不及待问了一句,“辉总真同意给VV注资了?”
祁成“嗯”了一声,“约了我周末带公司资料和报表去跟他谈。”
引来陆有川高呼牛B,“你是怎么把辉总搞定的?前几天他不是还不鸟你?”
祁成拉好安全带,轻飘飘地瞥过一眼,“把他当阮念。”
陆有川一脚刹车钉在地上,瞳孔地震,“你把他怎么了?不是,那老头子有50多了吧?他的菊花还好嘛?你真下得去手?你这牺牲也太大了,大哥。”
祁成也不解释,满意地勾起他薄朗的唇角,“嗯。再努努力没准能认我当干儿子。”祁成自嘲地笑。
这个时候,别说当‘干儿子’,倘若有人能拿出380亿来帮盛锐度过难关,让他跟祁盛尧断绝父子关系、去给那人当‘亲儿子’他都愿意。
如果你不曾站在高处,你永远不知道从天上跌落地底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