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拿不住。”程译野敛了笑,阴天光线落在他眉骨上,整个人晦暗难测,“少找麻烦,我不会救你,懂吗。”
林雨娇看了一眼他。
手指夹着半截烟,零星的火光,烫得人眼底发痛。狂风过境,他看着烟灰被吹落到手腕间那只不菲的名表上,毫不在意
哪怕这只表,可能就是市中心江边的一套别墅。
她一直明白一个道理。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再怎么放荡不羁没个正经,再怎么像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公子哥,没点本事和手段,都站不住现在的位置。
所以她从不敢相信,他们这些人的真心和好意。
“走,都傻站着干什么,罚站啊?吃晚饭去。”陈萌转过脸,把几个剧组一起的女孩子喊上。
提高了强势的声音,可是脸上方才的恐惧感还没褪尽。
几个人走出了教室。天边的乌色汹涌蔓延开,像是海浪一样翻卷而来。
快走到校门口了,林雨娇突然停下了。
“耳机。”她红着脸不好意思打断大家聊天,“我把耳机忘在教室里了。”
“快回去拿。”陈萌好心留下,“你们先去那家烧烤店占位置。我在校门口等阿雨。”
林雨娇一路飞快跑回教学楼。
学校里已经没几个学生,大家都放假回去了。
视线里一片大雨即将来临的灰色调,她低着头只顾走路。脚步声慌乱回荡在楼道里。
有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却真切听到了由远及近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和程译野的低笑。
他好像在跟什么人聊天。
她们走的时候程译野还站在教室门口,样子就是想等什么人一起走似的。
胡思乱想间,来不及反应,她和楼上下来的人已经碰面在二楼的楼梯间拐角里。
纤瘦到像风雨中一只抓不住的蝴蝶一样的少女,呆呆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只有灰和绿两种颜色。灰色的雨天光线,慢慢渗透进草木的墨绿。
“程译野。”她先开口,打了招呼。
目光掠过程译野身边站着的那个人,黑色帽檐下张扬到难以忽视的银发。飞快低下脸,生涩咽下喉咙里的话语。
从头到尾,只喊了程译野的名字。
“林雨娇,怎么又回来了。”程译野才看到她,停下脚步,用眼神示意身边人可以先走,“落东西了?”
祁司北没走。站在台阶上,静静盯着她。
空气里的潮湿暴雨气息越来越重。
“落了耳机。”林雨娇垂下裙摆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裙摆。
手心里的触感,拧巴成一团。
“去拿吧。“程译野看着她如释重负往上跑的背影,觉得特好玩,没忍住笑了。
台阶上两个人并排站着。站在外面的祁司北显然没有侧身让她的意思。
狭小的空间里,林雨娇不得不挤过去,发丝擦过他的肩膀。
视线里,她穿着一双黑色皮鞋,极细的一截脚踝扎进一圈蕾丝花边的袜子里。
让人忍不住想犯坏。
到底没勾脚,安安稳稳放她过去了。
“北,认识吗,法学院那院花,每年拿特等奖奖学金。”程译野继续往下走,有搭没搭跟旁边人讲话,“林雨娇。”
祁司北压了压帽檐,冷淡的眼睛没有温度。
“不记得了。”
“上次在mist酒吧,人家开她玩笑,你不还掀茶几了吗,你喝多了?”程译野忽然想起一事,“倪雾为这事,差点骂死我。我跟她说清楚原因才罢休。”
两人走出教学楼。门口的一只流浪猫被惊到,一下子逃走了。
“挺没心的。”祁司北仰脸笑了一下。天光下,下颚线流畅锋利。
程译野知道他在说猫,但又总觉得不是在说猫,没细问。
扯到了别的话题去了。
林雨娇走到教室里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开始下了。
一滴滴,砸落在窗台。课桌上返潮一片细细密密的水珠。
她拿了自己的耳机,手忙脚乱塞进口袋里往外走。
眼神瞥过教室黑板。
乱七八糟的一堆涂鸦绘画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写在黑板角落的名字。
林雨娇。
她怔了一下,从门边跑回去,弯下腰长久凝视着那个角落。
在她们所有人走后,后面,不知道被谁画了一只白色小猫。
趾高气昂,高高翘着尾巴,目不斜视。
她脑子里很懵,下意识想起,刚才上楼擦肩而过那个人。
祁司北随意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骨节分明,指腹沾着白色的粉笔灰。
-
雨一直下到了晚上十点。
闷热的积水在城市街道上泛滥,映照出灯红酒绿的高楼。
Theice livehouse门口停满了车。
烟草,香水,酒精弥漫的夜生活。错乱的灯光不断变换颜色,台下人潮汹涌,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一行行歌词。
明亮的光线下,缓缓升起的干冰让整个舞台显得更加触不可及。
要费力从那些无数晃动着的手臂,才能看清站在台上最前面那张年轻所以张狂不可一世的脸。
“大家好,我是失路乐队的主唱,祁司北。”
尖叫声中,一身黑卫衣的人连连衣帽都没摘下,调整了一下耳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示意可以开始了。
灯光突然变蓝,像是海水一样在台上泛滥开去。
他唱得是一首英文歌。抬脸的瞬间,大屏幕上突如其来出现了他整张极具攻击性的五官,让人迷恋到连想起尖叫都要先怔住几秒。
“今晚。”贝斯最后一个音戛然而止,少年对台下鞠躬,弯腰但不低头,“玩得开心。”
“祁司北,祁司北!”
下台的时候,欢呼声里,下台的人在台边落了一包烟。懒洋洋半弯下腰捡起。
蓝色的烟盒,衬得他指间白皙修长。尖叫声止不住一声比一声高。
就算他走出了聚光灯,仍然有无数目光紧紧追随着他。
后台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大灯。离开了聚光灯,细看才能看清他因为疲惫而有些苍白的脸。
“北,牛逼。”昏暗角落里传出一阵掌声,程译野晃着身进来,“演完了?”
“完了。”祁司北窝在一把椅子里,闭上眼。
“你真应该好好听听台下这么多小姑娘喊你名字,吵得有多大声。”程译野笑嘻嘻倚在门边,“搁这地儿唱,真委屈你了北。”
他还在这个昏沉雨夜里,兴致勃勃描绘他未来星途璀璨的样子。
祁司北听程译野乱扯。没说话,还闭着眼。
黑色卫衣因为坐下短上去一截,手腕上若隐若现的一行青色纹身。细看才能看清纹身下,想遮掩的那一道道锋利划痕。
程译野说着说着,看了眼手机微信。
“上哪吃饭,周沉,倪雾都在外头等你,倪雾说最近减肥,一天没吃饭了就等晚上这一顿。”
“舟川夜市那家大排档吧。”祁司北忽然睁开眼,房间外是这一生仿佛都不会停的暴雨,嘲弄扯了扯嘴角,“便宜。”
程译野“哦”了一声,看见昏黄的灯光落在他银色的发丝上。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一米九的人蜷缩在椅子上,没有站起来那么高大,像一只孤独痛苦的小狗。
第13章 小北
从livehouse到郊外的舟川夜市,开车大概一个多小时。
开的周沉的车。程译野坐副驾,祁司北移开后座门进去以后,头也没抬就开始睡觉。
漆黑的雨夜,路灯下暴雨疯狂敲打车窗玻璃。长江大桥下江水黑色,几片白色的花瓣被风雨吹打飞落在车窗上。
雨痕不停划落。
布加迪疾驰过桥上积水,车里放着一首英文歌。
后座另一边的女人大卷的长发冷艳垂落,盖住胸口的红色纹身。黄暗路灯和漆黑夜色在车窗外不停交替,落在她漂亮的五官上。
倪雾的美是没什么可以争议的美。不需要看太久,只需要一眼,就知道她不好招惹。
“北子。”倪雾抬起眼看倚着车窗的人,窗外是汹涌危险的雨夜。
“你记得我吗,你上杭南高中那会儿,我在你隔壁学校,一块玩过。”
程译野睡着了,呼吸安静均匀。他跟这两朋友都是大一时候认识的,对他们过去一无所知。
周沉有边界感,别人的私事,他不会太关注。
寂静里,只剩后座海啸一般一浪比一浪高。
雾说得玩,肯定不是好学生那种互相交朋友。
黑暗雨夜里,刺入倪雾眼底的那个眼神冷暗。
“不记得了。”祁司北还保持后仰着头,整个人倚在车窗前的姿势,“你谁啊。”
倪雾鲜红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手掌里。
她确实不敢认他。当年那张脸,少年气太盛,永远不知道低头是什么姿态。可以拿全省第一竞赛的金牌,可以在八校联合的三千米长跑运动会上做第一名。
他的未来一切都是光明的。
而此刻颓废坐在后座一角的人,身上遮掩不住的烟草味,银发被晚风吹乱。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倪雾只是静静盯着他,殷红的嘴唇动着。
“祁司北是不会变成这样的。”
“我以为你,还是永远会赢。”
车子在雨地里汹涌一个急刹。轮胎划出雪白的雨花。
车窗边的人直起身,什么情绪也没有。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
倪雾被他呛得说不出话。
暴雨呼啸的长江大桥只有白与黑两种颜色,就像眼前这个人,黑色帽檐下是冷白的侧脸。
程译野被吵醒,睡眼惺忪转过脸:“你们唧唧呱呱什么呢,吵死了。”
倪雾烦躁转过脸不再碰这个硬钉子,殷红的唇讥讽勾了勾。
总有人能救救他。
-
舟川夜市因为雨天并没有多少人。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蓝色的破烂防雨棚子上,老板把桌子支在了店外,四个人坐在防雨棚下,点了几个菜拿了几瓶酒。
路过的陌生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绿色酒瓶冒着一层泡沫,坐在外头的人穿着一件灰色宽T恤,领口半敞,一只胳膊肘撑着桌子,整个人重心半伏在桌上,指间夹着一支不知道谁递给他的烟。
程译野别过脸一直在打电话。
“他忙什么呢。”倪雾半站起来,扯了几张纸巾,瞪了一眼一直打电话的程译野,“嘴皮子没停过。”
“舟川百年校庆要用他的MV做宣传,忙得很。”周沉细嚼慢咽一块鱼肉,“下午刚找人拍了,找了个法学系的学生。”
“怎么不找我。”倪雾开玩笑。嫌热,扎起长发一张脸笑得跟狐狸一样。
“雾,你哪里适合演女高中生了。”周沉特别较真,轻搁下筷子,昏暗里调亮的手机屏幕递过去。
“林林?”她看了眼手机相册,挑了挑眉,“林雨娇是我朋友。”
“性子温温柔柔一小姑娘,讲话懂分寸。我挺钟意的。”
“钟意?”倪雾模仿他说粤语的语调,“钟意到什么程度。”
防雨棚上倾泻而下雨水,落在坑坑洼洼水泥地里,溅起白水花。
随意扔在桌子上的手机,闪过几条新闻推送。无非就是那些,明星的娱乐新闻,什么地方又发生了车祸。
冬庆跨国贸易集团董事长为贫困山区小学捐款。
祁司北一直不动半趴在桌上。像是对他们说的话什么都不感兴趣。
他们见怪不怪。
说不清楚对面的人是什么时候突然抬起头的。
冷冽漆黑的目光,盯着对面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
“北。”程译野打完电话,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低头,“你的烟。”
一寸寸掉落的灼烫烟灰,落在他修长指侧。
“哦。”
程译野提醒,他才发现。垂下手。
挺烫的。
祁司北又跟他们扯了一会儿话,过了几分钟,才感受到疼痛细细麻麻,刺激着那块被烫伤的地方。
疼得他咧了咧嘴。
后知后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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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南也逢落雨天。
因为是暑假,大学生都回来了,平日里安静的旧小区也热闹了一点。
刘桂玲精神气爽朗,除了依然认不出回来的林雨娇之外,身体一切都健康。
“桂玲啊,这是我孙女,来你家住两个月好不好。”隔壁邻居听到林雨娇开门的声音,热心出来跟刘桂玲解释。
“原来是你孙女。我说谁家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进来呢。”刘桂玲笑了。
林雨娇把行李推进门。老屋里有着一股潮湿又心安的气息。刘桂玲站在客厅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偷偷打量她。
晚上洗完澡,她一个人走到附近一家老超市给刘桂玲买点东西吃。老人家爱吃软的甜品,饼干面包什么的,推了一辆推车,在每个货架前细细看。
七月初,高中还没放暑假。晚自习下课时间,超市落地窗外不停有学生骑电瓶车经过,车灯闪烁。
那时候总觉得人生真小。只有通往学校的林荫路,考试,作业,明天又要做值日,想什么理由逃掉跑操能骗过班主任。
几个超市员工在布置货架子。
林雨娇在发呆,反应过来推车想躲避那些员工,不小心手一滑,撞上了货架。
顶上铁质的糖盒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对不起。”她弯下腰捡东西。
林雨娇手还没摸到糖盒,余光看见过道尽头的那个校服背影。手僵在半空。
反应过来,只是一个普通的下晚自习过来买水的男孩子而已。
头顶那盏白炽灯,仿佛变成了多年前仲夏的太阳,映照在落地窗上昏黄整个过道。
上一次来到这家超市,还是杭南高中高考前几个周,一个普通的周六下午。
早上有体育课,跑了八百米测试。天气很热,教室里的风扇呼呼吹着,几乎所有同学都脱了校服外套。
林雨娇也脱了外套。抱在手里。放学回家的路上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低血糖了。
这家商店。放糖的货架没什么人,在最里面。只穿着短袖校服的人站在货架前,仰头,纤瘦的胳膊高高抬着,只能碰到最上层货架的价格表。
碎发因为汗水黏在脖子上,林雨娇胡乱拨开,脸因为中暑特别红。
正是周六下午放学时间,超市里也有不少学生。隔着一个货架站着两个女孩,在分享手机上喜欢听的歌,音乐声断断续续传过来。林雨娇听出来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