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上的人不知是冻着了,还是怎么回事,忽然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怎么着,着凉了北哥?”身边朋友开他玩笑。
祁司北没搭理,暗白光亮的手机屏幕映照睡眼惺忪的脸,斜着身子,手指在键盘上敲字。
Arctic:你刚是不是背后骂我。
雨:没有。
她是打字出来的“没有”,本来就心虚。微信自动跳出来几个摇头代表“没有”的表情包,还不小心手指误触,点了第一个表情包发了过去。
是一只不停摇头的小猫。
对面人没再接着回她什么。
不跟小猫计较。
孟闻清还在目不转睛看窗外绿化带边上的狗,说一些有的没的话。
风一阵阵从公交车窗吹来,林雨娇泛红的耳尖在发丝下若隐若现。
-
那夜的眼泪和雨仿佛都有预兆。
几天之后的晚上,林中敏给她打来一个电话,问她身上有没有多余的钱。
林雨娇刚洗完澡,站在阳台上。风从防盗窗里涌进来,抬头就能看到窗外上禾路破败的雨后。
林中敏告诉她,刘桂玲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在浴室摔倒了。
“你外婆刘桂玲年纪大了,心血管方面问题挺大。”电话那头的人语气一反常态,“我跟你李阿姨最近一直在医院照顾你外婆。住院费一天好几百,我这边吃不消了。”
林雨娇打了个电话,给之前拜托照顾刘桂玲的邻居阿姨,对方也确认了这件事。她没多想,总觉得是林中敏去医院照顾刘桂玲是这人要面子,不能落下抛弃老人的不好名声。
刘桂玲脑子还行的时候,经常瞪着那辆三轮车,载着小时候的她在杭南的小巷子里到处走。
下雨天,南方的小巷子里爬满了藤蔓,湿压压,绿闷闷的藤蔓植物一动不动趴在灰白色的砖瓦上。
总给人一种一辈子走不出的感觉。
上禾路也是这样纵横交错的巷子。每一个夏夜大雨后,林雨娇从学校项目组导师那边回到上禾路,都已经很晚了,要走过这样一条条的小巷子。
各种招待所,小卖部的店铺牌子发锈。雨水滴落在铁锈上,变成锈水,又落在水泥地。
有时候她会在小卖部里碰见买烟的祁司北。
自从上禾路发生过那几起凶杀案以后,每一次晚归,她在小卖部里碰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多。
贴着“小卖部”三个破旧大字的老式推拉门,灰蒙蒙的玻璃后面,倚在玻璃台子上的人身影挺拔。
刚洗过的头发还没吹干,湿漉漉往下滴着水。
好看的让门口经过的几个放学回家的高中生移不开眼睛。
掀开门帘出来的时候撞见林雨娇,祁司北脸上照常没什么情绪,指间那支烟滚烫猩红。
“挺巧啊。”
“挺巧。”林雨娇机械重复说了一遍。
真的挺巧的。
漆黑的夜路,巷子里坏了的路灯一闪一闪。两个人踩在长着青苔的雨地上走回那栋居民楼。
抬头看,看不清远处朦胧的黑暗之下到底是什么。
只看得见近处彼此的两个影子。
-
林雨娇把上大学以来到处兼职,实习攒的所有钱,大概有几万来块钱,都转给了林中敏,让他照顾好刘桂玲。
对方没说什么,收到钱之后马上挂断了电话。
她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收起手机,继续踮脚去收挂在晾衣杆上的裙子。
白天那会儿舟川市的天空里开过太阳,只是这会儿夜里凌晨下雨了。
把脸埋进裙摆里,还能感受到阳光暖烘烘的气息。
林雨娇深深呼吸这若有若无的阳光味道,仿佛真的很留恋这一点点温暖的余温。
就这么把头埋在温暖的阳光气息里,很久很久以后,才抬头看见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一直盯着她的人。
阳台窗外晚风寂静。
晾衣杆下站着的人无声把脸埋进衣服里,像在哭。她只穿着那条白色的吊带睡裙,顶上没晾干的衣服一滴滴落下水珠,嘀嗒在单薄白皙的肩膀,
纤瘦得在风雨中快站不住了。
“对不起。”林雨娇胡乱擦了擦眼睛,意识到挡到他晒衣服了,“挡着你去阳台的路了。”
随即,扯下那件挂在晾衣杆上的衣服,低着头匆匆离开。
她跑得太快太匆忙,身上的裙摆还勾到了他手腕上的手表。
棉麻布料的白裙子多出的那根线头,不小心缠绕在祁司北黑色的皮质表带上。
“你解?”倚着墙的人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她,低低咬字,“还是我解。”
水汽填满的空气,呼吸粘稠。
视线里,祁司北已经半蹲下去。
月光透过阳台,落在那只青筋分明的手背上,一点点解开那根绕在手腕表带上的裙摆白丝线。
雨夜,人的触觉变得麻木,林雨娇分不清小腿上的气息是蹲在地上近在咫尺的人的呼吸,还是潮湿气流。
暴雨天。世界像是被浸泡在一杯灰蓝色的水里,心里喘着一团说不上来发涩水汽。
她一开始有些不自在,一直到盯着蹲在脚边的人解开了那根线,松了口气。于是脑子微微放空了。
下一秒,裙摆一紧。
那根把玩在他手中的细线,分不清是祁司北故意还是无意,绕在指间,手臂上的力道一重往后一收。
扑面而来少女裙摆上洗衣粉的花香。
林雨娇发着呆,防不胜防没站稳,往旁边一摔差点摔他身上,连忙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墙壁。
祁司北突然站起来。
她扶在墙上的那只手臂,也没来得及收回来,这个高度刚好触碰到站起来的人的上腰。
隔着T恤薄薄一层面料,线条紧实。
“在想什么。”他站在墙前,任由她的手这么堵着,顽劣咬着重音,“明明看着我也能走神?”
林雨娇仰着脸不说话。眼睛眨巴了一下,睫毛上大概是因为有细密的雾水。
湿漉漉的一层又一层,倒映在那双清冷杏眼里。
窗外的雨声好重。
简陋孤独的巷子里,没有一盏灯火。
一片蓝色昏暗里,狭窄的房间,淡淡的烟草味和少女裙子上洗衣粉的花香揉杂在一起,变成一种很复杂的气息。
她看见祁司北闭上眼睛,缓缓低下头。
又突然睁开,自嘲勾了勾唇角别过脸。
昏暗里他喉结滚动,笑了。
“不吓好孩子来着。”
第23章 butterfly
Chapter23
开秋几场大雨,路口的梧桐落叶纷纷,只剩长枝撑起灰压压的天空。
最近老城区停水停电严重,四处在维修的路面碎石满地,露出老旧的水管。几个买菜回来挎着菜篮路过的阿姨站在边上,对着那些破碎的石头指指点点。
他们这栋居民楼新的宽带接起来以后,林雨娇考虑到客厅那台电视久放着不用会坏,偶尔会开电视。
老电视机沙沙作响,两个人都说不出什么想看的台。毕竟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不怎么看电视。
大多数时候,总是随便停留在CCTV13台,放着七点的新闻联播。
七点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没开灯的客厅,视线里光线灰暗摇晃。
两人无所事事,各自抱着手坐在沙发的一头,谁也没去开灯。
只有新闻联播里忽明忽暗的光,闪过沙发上两个人的脸。
“中央台消息报道, 第十八届文化交流技术节将在北京举行开幕式......”
林雨娇不管电视里放什么,都托着腮看得很认真。
客厅半开的窗户外,飘来饭菜香,整栋楼一股油烟味。
新闻联播播报声里,沙发另一头坐着的人无聊闭上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无声无息歪倒下来。
这样睡更舒服。
林雨娇盯着新闻联播,忽然感觉手背上痒酥酥的触感。
很软。
低头,看见忽明忽暗的电视机光下,祁司北柔软的银发蹭着她的手背。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抽回手,还是这么放着。
看不清在沙发上蜷缩着睡着的人什么表情。林雨娇试探性挪了一点点手。
不知道祁司北在做什么梦,大概把她的手当成枕头了,不耐烦皱眉,又往下躺了几分。
她低头看了一眼,有点不忍心,于是不动了。
傍晚的晚风在客厅里乱吹,吹起窗外巷子里梧桐树的气息。
好天气会做一个好梦。
新闻联播还在继续。女主持人播音腔字正腔圆,看着屏幕前天南海北的观众。
“近日,南江市楚盛村发生一起入室灭门案,南江警方正在全力追捕嫌疑人......”
电视机里闪过案发现场的几张照片。虽然每一张都打了马赛克,仍然能让人知道马赛克下是大片刺目的血迹。
林雨娇没来得及捂住眼睛,小声叫了一声,直起身去摸遥控器。
连带着吵醒了半躺在沙发上睡着的人。
电视机黑白雪花屏的噪音聒噪。
祁司北伸了个懒腰,侧过身漫不经心问她:“我睡多久了。”
“大概,二十分钟。”林雨娇还在手忙脚乱换台,整个客厅都是雪花屏的噪音,耳朵嗡嗡的。
“你是不是做梦了。”一边换台,一边随口搭话,“梦到了什么。”
手中的遥控器突然被人中途拿走,抬手关了电视。
电视机的噪音消失,整个屋子的夜晚安静下来。
刚睡醒的人懒散捧起茶几上的水杯,仰头喝了几口冷水。
“你啊。”
一片寂静沉默里,只剩下这个尾音咬得漫不经心的字,异常清晰。
视线里,祁司北百无聊赖咬着水杯边缘盯着她,笑得很欲。
林雨娇被他盯得双手无意识地抓住那张沙发,晚风吹得长发微微乱了,那双眼睛错乱惊愕。
他说梦见了她。
很久很久以后,祁司北才扯了一下嘴角侧过身。
“骗你的。”
“我忘了梦到什么。记不得。”
“我本来就不信你。”
林雨娇有点恼。起身,准备去厨房收拾一下。
经过茶几前狭窄的过道,半窝在沙发另一头的人突然抬脚,挡住了她的去路,也挡住了她的退路。
“你能让我梦见吗。”
压着少年不经意间捉弄的低低笑意,掠过她的耳畔。
天边最后一缕光线,也从远方的巷子尽头忽然落下去。
屋子里陷入深深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了。
只听见眼前坐着的人,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呼吸。仿佛从四面八方,严严实实包裹住她。
无处可躲。
许久,她听见从自己喉咙里模糊不清的一声“好”。
有些涩痛。
祁司北,如果你总是做不开心的噩梦。
允许你,不如梦见我。
-
接连几周的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一场秋雨一场凉爽。
前八个周的周三,学院都安排了有晚课,还要一直上到晚上九点多。
气温骤降的那一天,天气预报显示晚间有阵雨。
林雨娇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毛衣,坐在三楼教室里的前排,认真仰着头看着ppt。
身边几个学生吵吵闹闹,下课的时候一直私下抱怨老师讲课让人听着想睡觉。
头顶亮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白炽灯,后排没关的窗户外呼呼吹进来冷风。
还有几枚宽大的梧桐落叶。
第二节课上课从九点开始,班级里变得有点异常。
“安静。”民法学的授课教授七十多岁,以对学生严格出名,头一次见有班级在她课上还能这么热闹的,“不想听的可以现在出去,不要影响其他人。”
林雨娇低着头,专心致志在笔记本上写笔记。
胳膊肘被人突如其来碰了一下。
“林林。”李竹半捂嘴,躲避老教授的视线凑到她耳边来,“我想逃课。一会儿老师问起来,说我肚子痛在厕所。”
“好。”她不打听别人的事情,轻轻应了一声。
李竹看着她欲言又止,倒是想说什么来着。
身后坐着的陈望灯戳了戳李竹的背:“李竹,磨蹭什么呢,走了走了,再不去真的挤不进去。”
余光讥笑瞥了一眼林雨娇。
“你别喊她了,好学生才不会跟我们逃课。”
接下去的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教室里不断有人偷偷摸摸出门,借口上厕所,再也没回来。
老教授渐渐察觉到整间教室似乎少了三分之二的学生之后,把点名册摔到了讲台上。
“人呢?都干嘛去了。”
“我现在来点个名。”
“李竹?”
“祝德凯?”
教授的脸色越来越差,提高了声音。
“林雨娇?”
“到。”
老教授抬眼,目光透过老花镜,落在教室第一排的人身上。
空气团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汽。一身单薄灰毛衣的人手里握着水笔,安静坐在位置上。灰白单调的颜色,却显得整个人愈发清冷透白。
几个坐在后排,同专业别的班的男生目光不看ppt,总往林雨娇身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