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同组值日的那个女生董蝉总是找借口不来拖地,整条走廊都成了她一个人干的活。
有一次班主任无意中发现每次都是林雨娇一个人在拖地,严厉问她另一个值日生去哪里了。事后他查值日表,把董蝉叫到了办公室大骂了一顿,那天董蝉哭着跑出的办公室。
把林雨娇堵在楼梯口,红着眼睛问她:“林雨娇,你有意思没,跟老王打小报告?”
她的背脊贴着湿漉漉的墙壁,雨水透过薄薄的校服外套,冷进皮肤。
“董蝉,我没告老师。”她咬着唇辩解。
“好了阿蝉,别哭了。本来就应该你做值日的。”谭佳妍从远处走过来,一把拉住董蝉,“她告老师也没错啊。”
少女扎着丸子头,脖子间一闪而过的一抹银色,是一条价值不菲的锁骨链。
永远一身骄傲明亮。
“阿蝉脾气就这样,你不用管,先回去读书吧。”谭佳妍冲林雨娇使了个眼色。
董蝉挣脱了谭佳妍的手,所有人猝不及防,她冲过来指着林雨娇脸:“你给我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看我不爽啊。你也配看我不爽,谁他妈不知道你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管管你谈的那职高小混混吧到处说你可......”
后半句话谭佳妍捂住了董蝉的嘴。
可所有人还是都听到了那个字。
“我跟他没关系。”林雨娇逼近董蝉,“是他造谣的。”
“无风不起浪懂不懂。”董蝉挣开谭佳妍,讥笑着。
她不懂。
不懂为什么李奉总是纠着她的生活不放,不懂为什么杭南总是有下不完的暴雨,不懂为什么她会半夜梦游一边边撞着房间的门想要离开。
多讨厌这雨天。
谭佳妍拉不住董蝉,后者继续冲过去跟林雨娇吵起来。
楼梯上,从很高的地方砸下来一本书,重重摔在两人中间。紧接着下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男生。
“能不能别他妈再吵了,老子都没法听见广播声音了。”
走廊上的人都认识这个男的。杭南高中差生班里出了名的街溜子,胡志可,谁也惹不起。
“看屁啊,都给我散了。”他往人群中间一站,大块头阴影几乎挡住林雨娇面前所有光,吓得她也不轻。
大家都识趣,个个回教室走掉了,董蝉哪有胆子跟这些坏学生正面吵起来,也不敢再大声说什么,被谭佳妍拉走了。
只剩林雨娇一个人站在走廊上,举手无措。愣愣看着那位大块头往楼梯上走回去,努力回忆着自己跟这人有没有交集。
什么都没有。那他为什么来帮自己。
她悄悄趴在楼梯扶手上,校服长长的袖子覆盖住冷白的手背,仰着脸往上看。
层层叠叠的楼梯上,胡志可倚在楼梯扶手上,粗声粗气狂笑。
“喂。”
“刚才那事,你往我这欠了一人情。”
“你认识她?”
林雨娇费力抬着脸,依然看不清对面跟胡志可在讲话的人。
风鼓起校服,黑色的碎发被雨淋湿,看不清脸。
“不认识。”少年的尾音带着不经心的笑意,“帮人顺手的事。我这人就是看不惯别人逮着乖学生欺负。”
晚自习的铃声尖锐响起,什么都听不清了。
林雨娇急忙转过身,往教室走。
奇怪地总觉得有一道目光玩味盯着自己匆匆忙忙跑开的背影。
等她猛然转头,在这冷暗色的阴天光线里,却只看见空空荡荡的走廊。
林雨娇看得出神,还差点撞在玻璃窗上。
那些抓不住的目光。让她觉得像风像冷雨,像梦境,明明触手可及,又好像从未发生过。
-
林雨娇从十八岁的湿漉漉的梦里挣扎着醒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打开了房间的灯。
她想要点光亮。
十平米的小房间,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亮堂的光线,仿佛一双手,把她从最深的雨水里拉了回来。
上次换灯泡那件事,林雨娇一直感觉因为她莽撞怀疑人家触电了,害得祁司北从椅子上意外摔下来摔得不轻。
可能伤到了。
隔天晚上,她从mist干完兼职,下了夜班回来。绕路去了上禾路的药店,买了一盒膏药。
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卫生间门开着,水龙头里哗啦啦穿出流水声。没开灯,夜色透过一层窗花落在镜子里,反射出镜子里那张锋利戾气的年轻的脸。
祁司北身上套着一件黑色无袖T恤,在洗脸。
林雨娇本来准备把膏药贴放在他房间门口,没想到他刚好在洗漱。想了想,放下包走过去,敲了敲那扇掉漆的淡黄色门。
正在洗脸的人弓着身,侧过脸,水珠顺着他银色的发丝流下眼睛,惹得祁司北只能闭着一只眼看着她。
“干嘛。”
一只牙膏放在洗漱台边,空气里扑面而来他身上薄荷的清凉味道。
林雨娇的手揣在纯白色的卫衣里,歪着头盯他半天。
反正肉眼看不出来受伤有事的样子。
买都买了。
检查无果后,她索性直接把那盒膏药轻轻放在了洗漱台上,也没说什么,转过头就想走了。
结果卫衣的帽子被人抬手勾住。
力量悬殊,身后那股劲勾着她的卫衣帽子,让她不得不背对着,一步步后退退回到卫生间里那一片昏昏沉沉的夜色里。
铺天盖地的薄荷气息,是身后人身上。
镜子里,祁司北看着那盒被放在洗漱台上的膏药,单手拽着她的卫衣帽子低眸失笑。
“我腰,还挺好的。”
林雨娇睁大眼睛。她又不是这个意思。
夜色遮掩逐渐发红的耳尖,镜子里的矮了半个头的人侧过身,急着解释:“是你上次给我房间换灯泡摔下来,有没有哪里摔淤青了,可以用这个膏药贴一贴。”
“挺关心我啊。”他的笑声闷闷的。
昏暗里林雨娇转过身,正对着他,抬起头认真讲话。
“生病了就要吃药,受伤了就要包扎,就像下雨了要撑伞一样很正常。所以你要说出来,不要藏着。”
窗外路灯透过红红绿绿的旧窗花,在她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像星星。
“知道吗。”林雨娇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要说出来。你听得见我讲话吗。”
“知道了。”祁司北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右手手腕纹身下,那些曾经一道道细密的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沾水的原因,疯了一样刺痛起来。
等到他彻底回过神,林雨娇已经走到了客厅。
她穿卫衣的时候,习惯性双手插进卫衣前面的口袋里,走起路来不太平衡,像冰面上的企鹅。
又好笑又滑稽。
祁司北洗完了脸,拿起那盒膏药准备离开。清凉刺鼻的膏药味里,混着一股极淡的香水味。
也可能只是对方身上沐浴露的气息。
“林雨娇。”
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听到身后人在喊她名字,揣着手回过头,认认真真问他怎么了。
“我好像发烧了。”卫生间门口的人T恤被水浸湿了一大片,半坐在桌子的一角。
她顿了顿,转过身走过去,站在他跟前抬起手。
他这么半坐在桌上,视线才刚好跟她平视。
祁司北额前被打湿的碎发划过指缝,痒酥酥的。
在她的手掌快要触碰到他额头的那一刻,林雨娇的耳边突然擦过顽劣的低笑。
“没生病。”灯光透过窗户,落在坐在桌上人高挺的鼻梁上,“我他妈骗你玩呢。”
她的手怔在离他额头那么近在咫尺的地方,退也不是,近也不是。
窗户外的马路上,有车经过。
没开灯的客厅,昏黄的车灯晃过两张贴得如此近的脸,近到能看清彼此的眼睛。
恍了一下神。脚下重心不稳,林雨娇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下,手掌仍是覆上了他的额头。
确实是正常体温。
在泛冷的雨夜里,手心里的温度很温暖。
她松开手走开,快步往自己房间走,手掌心仿佛握了一把潮水汽,怎么都散不掉。
-
接下去一周都是阴天。
开学以后,大学城里的夜生活热闹了起来。店铺灯红酒绿的一片,附近还新开了几家酒吧,偶尔传来Jazz的演奏声。
倪雾一副不差钱的样子,巴不得客人少一点,自己闲一会儿。
坐在卡座上,跷着脚上那双黑色马丁靴,在手机上开了一局游戏。刚做的美甲打游戏不方便,噼里啪啦敲打屏幕,没戴耳机,游戏里队友的语音一字不差外放。
吐槽她技术烂,气得倪雾骂人的话就没停过。
“你他妈才菜狗。”她举着手机又一顿操作,“程译野,你把麦给我打开,给我骂他。”
一把游戏结束。看得出倪雾正在气头上,转战微信继续吐槽。
“姐你省省吧,刚真挺菜的。”偏偏程译野这张嘴,仗着两人现在没面对面,微信上发来语音冷嘲热讽,“该说不说,我带不动你。”
“你再给我嘴一句试试,能不能玩,不能玩删好友了。”
两人吵吵闹闹。
给倪雾吵急眼了,拿只鲜红色水彩笔叉着腰,站在mist酒吧落地窗前,当着一众酒吧客人诧异眼神里,刷刷几下写上了“程译野和狗不得入内”。
后面还加上了三个感叹号。
林雨娇和酒吧另一个新来的服务员,不怎么说话的孟闻清在擦吧台的桌子。
擦完了桌子,林雨娇看了一眼挂钟分针,又看了一眼站在落地窗前噼里啪啦敲手机键盘,显然没空搭理人的倪老板。
转过头告诉孟闻清。
“我们可以下班了。”
两人去后面的换衣间脱下了工作服。孟闻清推开后门。
“你要从这走吗。”林雨娇有点紧张看着四横八错的小巷子。社会新闻看多了,总觉得酒吧附近的巷子危险。
“我看了导航,这里走到底,就是公交车站牌了。”孟闻清坚定点点头,“正门人太多了,路上太挤。我急着回家给我弟弟看作业。”
孟闻清有个弟弟在上初中,平时作业错太多,班级里那个老师很烦,每次上课都把她弟弟喊出来罚站。
家里父母都是在工厂干活的,妈妈小学学历,爸爸压根就没摸过书,供孟闻清上大学已经负债了,给弟弟找辅导班实在不可能。所以辅导弟弟的重担就落在了孟闻清身上。
她回去太晚的话,怕晚睡对小孩子不太好。
“我陪你走。”林雨娇不放心,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谢谢你。”孟闻清感激不尽。
巷子里人很少,青苔布满潮湿的墙角。有厚脸皮的矮胖男人毫不避讳盯着她们两个人上上下下打量,光明正大站在墙根解手,吓得孟闻清捂住眼睛。
路灯上装着的监控头一片漆黑,看不出好的还是坏的。
两人走了几分钟,终于再穿过一条巷子,就可以到大学城公交车站。
孟闻清在巷口停下来,拉拉林雨娇的衣摆。
“小雨,我们还是找别的路吧。”
刚想回头,吓了一跳,又看见了那个矮胖的男人站在回头的必经之路上,一脸不怀好意盯着她们。
他一直都偷偷跟踪着两个人,指不定如果她们回头跟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会做出点什么。
两条路都凶险。
“要走吗。”孟闻清欲哭无泪,握着林雨娇衣摆的手发抖,“这条路。”
潮湿的夜巷,弥漫着青白色的烟草雾气,传来刺耳的谈笑声,夹杂着几句让孟闻清脸红心颤的脏话。是她怎么样都学不会的。
“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对吗。”孟闻清声音发颤,看向一旁的林雨娇,“小雨,我好害怕。”
林雨娇也在看这条巷子。
颓废,危险的,不知道走进去会发生什么。
天气好像要下雨了,路灯下的空气里薄薄一层雾。
潮雾渗入的夜风里,她唯一看得最清楚的,只有倚在最里面墙壁上的那个人,手里猩红的烟。
若有若无,像是有道目光,也穿过稀薄的雾气落在了巷口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