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停下往前的脚步,站在街角背着风点了一支烟,不急不慢地等。
还是要回头。
-
雨夜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透明的早春雨流到脖颈里是冷的。
演唱会结束以后,整个场馆里的操场跑道都被浇透。软件上显示周边排队等候打车人数惊人,祝白急得不知道怎么办。
手机上对接人那边发了消息,贴心联系她,说因为天气的特殊因素,安排了主办方的车来接送她们回去。
林雨娇在A1出口前等了她很久,人流太多,最后两人妥协车上见。
她低估了今夜的大雨,走在街上眼睛都被淋得发疼,视线全是雨水。
手机显示来电。
正好身旁那辆车牌号模糊不清的黑车,闪了一下车灯。
她以为是来接的司机在打双闪。
林雨娇匆匆关闭和祝白的聊天页面,以为认对了车牌号,着急避雨先上了副驾驶。
一边狼狈系安全带,一边接通电话放在耳边。
发黄的梧桐叶被狂风暴雨吹落在车窗。
“喂?”急促呼吸快被雨天吞没。
“林林,你还在加班吗?”周沉听到电话那头的雨声,关心问她,“雨下很大,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南方地区局部大雨。周沉以为她现在在杭南办公大楼里。
林雨娇刚想解释清楚说不用,总感觉车窗外有人在看着她。
心里莫名慌神,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抬头想要下车。
车门半打开的那一秒,突然被人挡住,冰冷的雨汽细细密密一瞬间全涌到脸上。
对方身上灼烫的体温俯身下来,遮挡住昏黄的路灯光。
“干嘛坐我车。”
发凶的质问,尾音低低落下。
明知故问。
林雨娇往后一仰,眼里雨水浸得酸疼,就这么看清了祁司北那双居高临下的,漆黑凌厉的眼睛。
上错了别人的车还好,但偏偏是他。
她愣了一下,声音很轻。
“对不起,我找错车了。”
抱歉低头去捡掉落在前座的手机,还停留在通话页面的手机壳亮得发烫。
“怎么了。”周沉听出第三个人的声音,“你旁边有人在说话吗。”
“没人。”
说完这两个字,心里就像是有股气还没出,垂下潮湿的睫毛。
“陌生人。”
三个字刚落地,她本来抽身要走,被一股力量顽劣后推到副驾驶座上。
半探进身来的人单膝轻抵在她的大腿上。她沾了雨水的衬衫领子混着香水和水汽,发疯一般,湿漉漉擦过他的下颚线。
一手压住她的肩膀,一手前伸。因为不爽咬紧了后槽牙,嘴唇在她侧颈摩擦,像在思考到底咬哪里。
炽热无声的呼吸扫得她从颈窝麻到膝盖。
无措得想找个支撑点。
却只摸到祁司北撑在座位上的手掌,这些天因为拼命练琴的手掌带着点粗燥,却显得如此真实。
那只手顺势一把反握住她。
她听到他的声音从不爽变成急促,体温渐渐上升。
昏暗的车内在雨丝的空间里,渗透出点点滴滴的昏黄的欲望。
模糊的视野里,只有在她顾忌落在脚边的手机还在通话中,不敢出声,只能用行动每一次试图推开他的时候,才会换来故意似的疼痛。
暧昧发涩的雨水从他的脖颈里落入她的锁骨。
周沉在电话那头只听到雨声。以为信号断了,不禁皱着眉“喂”了几声。
很久很久以后。
那只沾着雨水的修长手指,自顾自捡起她的手机,放在自己耳边。
“周沉。”
“我在说话。”
第46章 butterfly
Chapter46
整座城的梧桐树都抖落下一场场大雨,泛滥夜色成为连绵江水。
凌晨的交通灯在大雨里不断变换红绿。
“住哪。”
祁司北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单手脱下刚才被车外暴雨打湿的卫衣,随手扔在后座。只穿着一件黑色无袖背心。
第一次看见他开车,也第一次坐他的车。
她轻轻报了一个酒店名字。
车窗外的雨声和车内的蓝牙连接音乐声烦躁碰撞。
连的应该是他自己的手机歌单。大多数是外文,乐队的贝斯和鼓点,还有主唱声嘶力竭唱出来的摇滚。
躁郁的鼓点声里,祁司北黑色的碎发冷冷遮住三分之一的视线。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首歌,林雨娇窝在副驾驶座上,忽然听见Jay的声音。
模糊不清混着窗外风风雨雨,在唱《一路向北》。
“你说你好累,已无法再爱上谁。
风在山路吹,过往的画面全都是我不对。”
她不由清醒了一点,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
祁司北一言不发在开车。
这么多年,他的身上仿佛仍住着那个十八岁坐在校园广播室放歌的,心比天高的少年影子。
她回国之后,程译野千里迢迢特意找她说清楚。当年祁司北为了躲那些亡命之徒,为了还那笔本来轮不到他去还的债,自己一个人做了决定北上,选择一个人去走那条杳无音讯籍籍无名的路。
不过再多事情,程译野也不清楚。
毕竟那三年,祁司北是一个人过的。
他也许一个月也不会跟人说一句话,也许是某天夜晚蹲在胡同巷口吃着冷掉饭团的人,也许也会被路过遛狗的中年阿姨当成混混扫过凌厉的眼神。
他永远只字未提的那三年,除了他自己,谁知道呢。
车里的音乐声音在暴雨里,连同潮湿一起渗入呼吸。
祁司北,一路向北,无羁无绊。
-
放在林雨娇膝盖上的手机铃声尖锐不断,忽然盖过了断断续续的《一路向北》。
祝白的电话,估计是出了场馆却没看见她人在哪,打个电话来问问有没有到酒店。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由红变绿。
听到手机铃声,祁司北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轻歪,手背上的血管纹路几乎清晰可见。
方向盘往右一转,车在湿漉地面上漂了一个弯。
反光镜里的那张戾气五官,眼底弥漫开丝丝不耐。
“你接啊。”
他以为这个电话还是周沉的。
心脏在回血,重新跳动成少年曾经不认输不肯让步的模样。
车轮戛然而止,黑色奔驰停靠在路边。
梧桐树间的雨珠汹涌砸落下来。
林雨娇懒得解释,低头想摁下接听键。
耳畔一阵响动静。
他整个人往前趴在方向盘上,低下头。路灯透过雨珠布满的挡风玻璃,折射成无数昏黄水珠子光线,落在他搭着的手腕间。
她看见他捂着自己的左手手腕。
心突然揪了一下,想起他手上的旧伤。
“祁司北,你在疼吗。”从喉咙深处挤出口的话,不知所措。
车外的风变大了,把雨水从车窗缝隙里吹,全都落在驾驶座上的人身上。
“伤口不能碰水。”这句话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林雨娇探过身抬手,下意识悬空遮挡在他的手腕上,“不然好的更慢。”
很久,祁司北都没有一点声音。
林雨娇愣了半晌,还以为他疼得发不出声音,推了推他。
“祁司北。”
慢慢才发现对方好像在笑。
低着头的人发丝上全是雨水,一边笑,发丝上的水珠一边一滴滴顺着下颚线淌落下来。
“你笑什么。”她有种上当受骗的愠怒,收回手,“疼的反正是你自己。”
祁司北转过头,眼尾却是泛红的。
脸上再漫不经心顽劣的笑,都遮不住那双发红的眼睛。
雨下得微妙。他不装了,往后一仰脖颈,恹恹侧过身。
“你跟周沉在一起过吗。”
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么直白开口,还是让林雨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在她沉默的那几十秒里,昏暗里传来一声嗤笑。
“行。你有本事,你跟周沉走吧。”
雨夜暗到差点看不清祁司北那双眼睛。
仿佛是一只迷失在暴雨天里的弃犬,安静无声在说,那我呢。
不养了吗。
心里的话盘旋好久,倔犟没有从她嘴里说出口。
没有在一起过。
从十六岁开始,从坐在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低矮房间里,第一次隔着手机屏幕看同学发来的高一新生演出,听他坐在台边唱那首《等你下课》开始。
她的世界高悬不落的太阳,都是祁司北。
让一个经历一切晦暗失落命运的人,如何胜券在握。
林雨娇从来都不是一个胜券在握的人。
她觉得她不应该,再去踏入他好不容易已经步入正轨的生活了。
心在这一刻,却仍然很疼。
“我朋友一会儿来接我。”
她回过头,打开车门下去了。
“就到这吧。你不要再送了。”
拉开车门的时候,春风料峭扑面。林雨娇扶着车门上的手停滞。
怎么会不熟悉车外这片烂尾楼遍地的老城区,这条上禾路。
雨水把黄泥路冲刷得一股泥土气,破居民楼上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红碎花被单湿答答往下滴水,是肥皂味的。
今夜还有没有抱着那把廉价吉他的少年,坐在窗帘破烂的窗台下,淋着雨唱永不言败的歌。
车上两人其实都愣住了。谁都不是故意往这条路来的,只是对这片老城区路线的下意识记忆。
时间杀不死的记忆,终将生根发芽成扯着心脏的根系。一点风吹草动就疼。
林雨娇回过神下车,没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对了祁司北,你的戒指呢。”
银发,黑色连帽卫衣,素戒。
几乎是大学那些年,所有人都知道是独属于祁司北的标志。
“为什么告诉你。”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从口袋里摸烟,侧影模糊。
声音很冷。
抓在方向盘上的手却攥到青筋分明。
是他在舟川,嬉皮笑脸跟卖手抓饼的阿姨聊天,说自己从来没想过结婚。下辈子再说什么山盟海誓。
后来也是他在舟川,把那枚代表单身主义的戒指,在一个冬夜毫不犹豫扔进长江里。
-
音乐声这样吵,祁司北还是在车里睡了一觉。
空气安静到没有任何其他呼吸声,只有他自己。
也习惯了。
以至于醒来听见忘记关了音乐,Eagles乐队迷幻忧郁的吉他和弦在发潮到缺氧的车内,让他分不清是梦醒还是梦中。
屏幕上的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跳动。
3.24.晚上十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二十五岁的第一天就要结束了。
他揉了揉眼睛,不想回酒店。忽然觉得至少睡在车里,还能听见舟川的雨声。
不会是纯粹的死寂。
程译野以前打听过他,为什么不买房安定下来。
没什么意思。一个人一只猫,晚上关了灯,几百平米的黑暗总让他想起童年时候被陈冬雄关过的地下室。
七八岁时的拍门声和嘶哑呼喊,到现在还在梦魇里回荡。
想到猫,他有点担心今夜狂风暴雨它会不会应激。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给助理,告诉他去房间看看猫。
拨号键还没按下。倒是听到有人在敲车窗。
像是有人在拍打着曾经关住小时候的他的那扇地下室门板。
抬头,看到的是那只纤瘦雪白的手腕。
摇下车窗,撞入视线的是被大雨淋湿的人。
林雨娇把长发别到耳后,身上的深色衬衫外套把皮肤衬得白透。下垂的小猫眼视线往下。
“给你。”清冷的脸上浸了几滴雨水,她抬手想擦,又怕弄脏蛋糕,没动。
雨水于是就顺着那张瓜子脸往下流。
“我知道你今天,一口蛋糕都没吃。”
手里捧着是一个六寸蛋糕。
林雨娇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嘲笑了笑:“我赚钱了,买得起六寸了。”
脚下破陋不堪的上禾路永远有一身落魄走进来的旅人。
也会有人,就这么挺直背脊地往前走出去。
路灯下,祁司北只敢看了一眼那个蛋糕。车窗边的侧脸微微仰头,挑眉。
“谢谢。”
越生疏的两个字,越极力克制。
她看到他在不停眨眼。
黑色碎发触及他的眼睛,像是想要努力兜住从眼尾流下来的液体。
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索性狠狠低下头闭上眼,抬手抵住自己的额间。
骨头硬成这样的人,哭也像是在笑这狂风暴雨。
“你?”她疑惑低头看了一眼蛋糕,有些好笑,“你干嘛哭了?”
她还在思考把蛋糕放哪,于是转过身看了看。
泪眼朦胧里,祁司北以为她要走。
在这一刻,整个人突然从驾驶座上探出来,淋着漫天大雨埋在她的怀里。
路灯光线摇曳下坠,浸透了雨水的那件黑色无袖背心,连同哽咽的人,就这么躲进了她怀抱里。
像很多年前生病发烧,难受,埋在她颈窝里神智不清喊她带他走一样。
人在有依靠的时候,这些年的委屈终于可以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