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担心林雨娇要是出事了,李奉受牵连怎么办。
要么一定死。要么赌一把命。
林雨娇闭上眼,听到巷口脚步声刺破夜色。
如果这是生命的最后一秒,那她看见的就是北风飘雪里,有人一身黑色皮衣狂奔过来。
刺骨的风扎痛进皮肤,路灯一盏盏熄灭。
城中村错综复杂的巷子窄,消防车进不来。
他跑了两公里。
跑到居民楼下的那一刻,没力气半跪在人群面前,雪水打湿了少年的黑发。
抬头,那双眼睛里,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一生缺失的情绪。
害怕。
“林林,别跳。”
“你乱说什么。”李青彻底崩溃了,用力推搡了一把半跪在地上的祁司北,“你谁啊你,凭什么让她别跳。”
楼下的人都已经能看到窗后的火。林雨娇要是不跳下来,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站起来,脱下那件外套,浸在身后冰水里。
站在寒风里穿上,低下头把发了疯的李青拉起来,神情看得她心里发毛。
“如果我没出来。”
“你就接住她。”
李青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气场吓到,只会机械点头。
三楼离地面很远。
就算是他站在楼下,也没把握接住她。
他可以赌很多事情,但赌注绝对不会是林雨娇。
楼道里也全是浓烟,整栋楼的居民都撤离了。
雪融化成了雨水,和明亮的月色一起落在窗台。
大门外传来一声一声撞门的声音。
隔着那道摇摇欲坠的老房屋房梁,林雨娇看见火光里冲过来的身影。
“祁司北。”她的声音被浓烟呛得很哑,“别过来。”
头顶房梁末端着了火,木头汹涌燃烧。那块木头大概有几十斤重,从高处落在身上粉碎性骨折都是最轻的后果。
嗓子被烟熏得生疼,鼻腔里血腥味渐浓。
祁司北听到她讲话,也抬头看了一眼房梁。
人在冲动的时候可以做很多事情,是本能反应,没什么稀奇的。
但他的状态是冷静的,在那几秒钟后,脑子里已经估过所有后果。
什么话都没说,脱下衣服踏过满地的火星抱住她。
几乎是前脚冲出房间门的时候,身后房梁轰然倒塌。
大火刺激的记忆神经,关于这座房子里的回忆在火里尖叫盘旋。
她想起李奉在职高上学那会儿,到处说自己是他女朋友,那些顽劣的谣言到处传,被好事者也带到了杭南高中,几乎全校都知道了。
那些谣言,每个字,每句话,都清晰在她记忆深处走马灯一般闪过。
他们说人在遭受创伤四小时内最好不要睡觉,因为这些创伤会进入深度睡眠,跟随记忆成为一辈子。
这场火,连根拔出了多年前心里那根刺。
火声作响,她喃喃着把那年他们在背后窃窃私语她的话一句句说出来,一个字不落。
委屈,绝望,痛苦。
青春荒芜黑暗的尽头,她听到好像有人在回应她。
“我只信你。”
-
两个人从火场冲出去的时候都很狼狈。
刺耳的消防警报此起彼伏拉长在夜色里,她一边被祁司北拉着跑一边回头望,整栋楼烧得黑漆漆的。
离开的时候,李青还瘫坐在地上哭,几个街坊邻居在她身边劝她。
人群嘈杂乱哄哄。那些视线里的破烂尾楼全部倒退,消失不见。
只剩前方灯火通明的大路。
连同着那些高中时代在这栋楼里并不美好的记忆,也一起葬身火海。
摩托车飞驰在夜色弥漫的巷子里,雨水把世界打湿得潮暗。
她埋在祁司北的后背发抖,无法想象如果有万一该怎么办。攥着他的衣角,指节一寸寸泛白。
“你能不能听我话。”
摩托车刹车停在长坡,水塘里的月亮七零八碎。
祁司北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懒洋洋遮住她的眼睛。
“闭眼。”
“你干什么。”她惊魂未定,连声音都是哽咽。
“有惊喜。”
他一边无所谓笑,一边另一只手在兜里摸索着什么。
等他慢慢放下手。
林与娇眼前照进城市的灯火,她才看见,对方拿出来的是一张泛黄的拍立得,装在相框里。
她接过相框看了很久,就这点东西,让他连命都不考虑。
相框被用力砸在他身上,风把视线吹的泪眼朦胧。
“祁司北,什么东西比你命还重要。”
他也不生气,耸耸肩,上前一把低头抱住她,耳边少年的语气低哑张狂。
爱胜过生命,胜过万难。赌上所有前途未来。
“你啊。”
相框里装着的,是她高中时期唯一的一张照片。是高一的时候,同桌偷偷摸摸带了拍立得来学校,起哄说要给她照相的。
坐在教室靠窗旁边的人,穿校服表情也显得很冷。
瘦瘦白白的。
林雨娇知道这本相框从哪来。
是祁司北从那个被烧光的房间里,救出来的十六岁的林雨娇。
十六岁拍完这张拍立得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发着呆在草稿纸上写带我走。
想问问你,时至今日是不是会有答案。
祁司北,你带我逃。
世界末日我们都要一起走。
第50章 love song
Chapter50
01*纹身
祁司北的纹身是十八岁,去一个刺青师朋友那边纹的。
那时候他在医院缝完十五针,回来休息了一阵子。
每一下都几乎割断动脉。
女医生三十多岁,语气严肃问他疼不疼。
他想如果几个月前祁婉黎还在世,应该也会这么恨铁不成钢问他。
所以他喉咙里淬着血,还是脱口而出,不疼。
不想让妈妈担心。
真正疼的地方,也不在手腕上。在心里。
杭南阴雨连绵。黑色长袖冷冷覆盖住站在街边的人。祁司北抬起手喝完手里的咖啡,袖子短了一截,露出手腕上愈合了仍然明显的线痕。
把路过的一个一直盯着他看的女孩子眼睛都快吓直了。
危险暴躁。
在十八岁失去一切,站在街边像一条落魄疯狗。
刺青馆开在西湖边上一条巷子里。湿黑色的青石板路,白墙垂落下雨后芭蕉。
纹什么是祁司北自己提议的,一支莲花。刺青师叫楼桕,看了他手腕上的伤半晌,连夜帮他画出来的设计稿。
哪吒剔骨还父,割肉还母,最后以莲为骨化身莲花。
祝他终有一日身后莲花盛开,再闹东海。
入针刺得很深,刺痛持续了五小时。
院子里楼老板种的芭蕉藏绿一片。
结束的时候祁司北趴在乌木桌子上睡了一觉,往前搭着的手腕上,楼桕画的莲花栩栩如生。小窗外江南小雨淅淅沥沥。
店里在放《兰亭序》。
“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
冷灰色天空中春雷滚滚。
睡梦中,他听到这一生茫茫无边的大雨。
失落雨季,有人递给他一把伞。
醒来睡眼惺忪把梦跟楼桕说了。
“哎你这什么地儿,一来就老做梦。”
“我这儿是西湖边上的风水宝地。”楼桕轻哼一声,在准备下班关店,“谁让你一天到晚睡觉。”
“真会吹啊你。”祁司北站起来伸懒腰。
“我他妈当初开店放鞭炮你不也在,请大师看过,爱信不信。”
对方冷笑,“啪嗒”一声关了灯也关了音乐。
整个刺青馆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只剩少年烦躁揉了一把凌乱灼白的银发:“楼桕,我数三下再不开灯,信不信我砸你店。”
真的是一块风水宝地。
后来真让他再遇到梦里的场景。
是穷困潦倒去上禾路找出租房,碰见林雨娇。
看完房子出来,雨把坑坑洼洼的泥泞路溅到发黑的老墙上。
“等一下。”
有人在身后喊他。
卫衣宽大帽檐遮住祁司北那双冰冷不耐的眼睛。顿下脚步回头。
雨幕模糊了巷子的天光,青苔在春风里颤抖。
被雨打湿的灵魂拉扯成无数碎片。在此刻聚拢成两个人一样的野心,也绝不服输的背脊。
她穿着最简单款式的白T恤,牛仔裤,刚洗完还没吹干的头发,急急忙忙追下楼。风吹来洗发水的茉莉花香。
干干净净站在雨季里。
把一把伞塞进他的手心。
“不要淋雨。”
春雷一声一声,划过破破烂烂的一线天空。
雷声淹没了祁司北低下头,那句鬼使神差脱口而出的“谢谢”。
十八岁听到的那首兰亭序仍在每个春日续写。
我等春雷,来提醒你爱谁。
-
02*拍摄
度风娱乐公司的策划组出了提案,问要不要追最近的热点拍一个短视频。
一家mcn机构出的原创,是那个“别怕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的转场。运用镜头,一前一后,展现多年后的自己就在身后的感觉。
祁司北想了一下,同意了。
那天深夜九点多,在舟川的梧桐大道拍的。
夜里游客少。几个外地来旅游的小姑娘认出他,远远看着,讲话声音不由自主激动提高。
他坐在路边,梧桐叶一片片落在肩头,咬着笔帽给她们签了名。
“要高考了?”祁司北一边签,一边听见她们讲话。
“对。”被问的那个女孩回答的声音都因为兴奋,颤抖着。
接过笔记本,走到梧桐大道前面的路灯下,几个人才发现他还写了别的东西。
他偷偷写了祝福。
签的是,“金榜题名,旗开得胜”。
她们都愣住了,反应过来拍照发遍了几乎每个社交平台账号。
特别特别好的祁司北。
最后拍出来的视频流量效果出奇的好,一个小时之后冲上视频热门广场。
梧桐枝桠在晚风里摇摇晃晃,光影潮湿。
年少时被命运打翻在地,一无所有的少年,穿着校服一脸桀骜不驯蹲在巷口。
多年后,身后站着的还是他自己。
红遍大江南北的音乐创作人。
文案仍然是祁司北第一场全国巡演的海报上的话,“山登绝顶我为峰”。
命运让他受束缚,让他被拖着走,他偏不妥协。
他要一骑绝尘,要扶摇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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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散步
没有工作出差,两个人基本都会在家吃晚饭。
偶尔林雨娇一个人吃,祁司北有空就会在饭点给她打视频电话,看她有没有随随便便吃点。
整个家里,只有餐厅亮着暖黄色一盏灯。因为公主在客厅的猫爬架上呼呼大睡。
灯开得不是很亮,两个人的影子昏黄映照在落地窗玻璃上。
杭南刚下过雨,玻璃窗上有蓝色水珠。
第一晚面对面吃饭,两个人都破天荒有些不知所措。
都是第一次,有一个完整的世俗意义上的家。
吃完饭,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也没开灯,阳台门开着,晚风凉爽。
漆黑的夜色里,远处闪烁星星点点的霓虹灯火。
昏暗客厅,蓝牙音响在放歌,放到港乐《半点心》。
“半点心,请交给我
不过是个小小愿望吧”
老唱片机一般的音效,模糊不清回荡在昏天黑地。厨房里水声哗哗,祁司北套了一件白色无袖,哼着歌在洗碗。
白色的洗洁精泡沫沾在手臂上。
生活在此刻,是动词。
小区附近是条江,江边夏夜晚风。
公园篮球场上,几个高中生之前跟他老一起打球,趴在篮球网上可怜巴巴把他喊住。
“哥,帮帮我们,今天国际二中跟我们打,我们必输了。”
“菜。”他抱着手站在球场门口摇头,拽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林雨娇从隔壁便利店买了矿泉水回来的时候,正是中场休息。
对方暗中派了几个学生过来当和平大使,低声下气求他能不能下场。
被他压到一个球都没进。
玩了一圈回到家十点多了。
公主睡醒了,一直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找人,听到开门声摇着尾巴冲过来。
打开了灯,林雨娇突然发现这只在上禾路骨瘦嶙峋的病猫,已经被他这几年喂成白白胖胖,蒜瓣毛都出来了。
盘腿坐在地上拿逗猫棒陪公主玩,絮絮叨叨,讲起她以前在上禾路喂它看见的流浪生活。
人都说流浪猫没有爸爸妈妈的概念,毕竟一生下来就要流浪。
可是林雨娇觉得猫什么都知道。
她见过公主当时趴在路边,看着婴儿车里别人推着的家猫的目光。她觉得它像一个偷偷看别人合家团圆孤独掉眼泪的人。
“不过你现在有家啦。”林雨娇拿逗猫棒轻轻戳了戳猫的头顶。
公主“喵呜”一声。
那个站着的高大身影突然蹲下来,猝不及防埋进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