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圣上的裁决就下来了,沸腾的民怨,也容不得他再拖延下去。
最终的判决是,陆慎忠一房涉案人、知情不报的人全部判处死刑,其余人等贬为贱籍,流放西北,十岁以下孩童可以赎买,但也只是免除了流放之苦,贱籍身份永世不得更改。
当年参与此案的士兵一律斩刑,后代贬为贱籍,永不得更改。时任颍川县令判处死刑,抄没所有家产,后代子孙永世不得参与科考,有功名的革除功名。
世人对这个判决还算满意。如今茶馆里都在称赞皇上圣明,沉冤终得昭雪。
“那武安王府呢?受处罚了吗?”
秋月刚回到院里,就听到几个丫鬟围坐一团,叽叽喳喳地也在谈论案情。
掌握着最新情报的喜儿,因为位置正对着院门,第一个就看到了秋月,她有些不自在地住了嘴。
刚问问题的丫鬟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催促道:“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我屋里还有一盒余大娘炒的香瓜子,都给你,行了吧!”
喜儿还是没有说话,努嘴使眼色的,示意后面有人。
众人齐齐转头,就看到了后面的秋月,一时有些怵她,想要散了,但又实在好奇喜儿的下文。
正在她们打着眉眼官司,打算转移阵地再继续时,只见秋月一屁股挤进了中间的一个空位,说道:“我屋里有余大娘晒的一盒牛肉干,也给你。所以,武安王府受处罚了吗?”
众人一时错愕,喜儿呆呆地道:“受处罚了。”
说了这一句就又恢复了精神,继续分享道:“听说武安王主动上了请罪折子,请求皇上收回郸州封地,以慰死者在天之灵。而且,从头至尾没有为作恶的族人求一句请。”
“大家都说武安王深明大义呢。”
“上任武安王体弱,婚后很多年才生了现在的武安王和南康郡主。所以事发之时,一个不过是几岁的孩子,一个更是还没有出生,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他们俩身上。”
众人赞同地点点头,追问道:“那怎么又受到处罚了呢?”
喜儿一脸高深莫测:“这就要说到圣上与武安王之间的三拒三请了。”
众人果然被勾起了兴趣:“怎么说?”
喜儿不再卖关子,道:“武安王是真心认罪,但是圣上是多么圣明的君主啊!不然能叫圣上?”
“圣上英明,认为此事与现任武安王无关,最多就是一个失察之责,哪里需要收回整个郸州作为惩罚?于是拒绝了武安王府的请求。”
“武安王府心怀愧疚,再次递交请罪折子,皇上依旧驳回。如此来回三次,就是我方才所说的三拒三请了。”
“最后一次,武安王亲自入宫请罪,在御书房外跪了半个时辰,皇上推拒不过,就准许了他的请求。不过,把收回的封地从郸州改成了颍川县,最终只收回了一个县域的封地。”
“看在武安王府真心认错的份上,还免除了陆慎忠,也就是祸首那一房里,不知情的后辈的死罪。”
众人唏嘘,也不知是感叹皇上仁心,还是感叹屠戮了一整个村庄,最终却还能保得子孙活命的特权。
还来不及发表感言,就听上方传来一声斥责道:“不需要做活啊!都在这儿闲唠什么磕?”
大家也不抬头看,急急作鸟兽散!
不用看,一听就知道是玉大管事的声音。
刚刚加入聊天群,动作不够熟练、反应不够迅速的秋月,被独自留在了原地。
玉书看到她,正想趁机发作,排揎她一通,还没想好从哪里入手,却发现眼前的秋月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看着似乎和以前不同了,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终于,玉书的目光定在了秋月那张略显黝黑的脸上,她嘴角微翘,一时有些语塞,好半天才道:“你,最近都去干嘛了?怎么变成了一个黑土妞?”
黑!土!妞!
秋月承认自己最近是黑了点,但也不至于要承受玉书这么恶毒的咒骂。
她认为玉书就是在嫉妒她,故意诋毁她,留下一句“你才黑,你才土妞,你全家黑土妞!”气哼哼地走了。
玉书在她身后笑得更畅快了。她觉得公子是眼瞎了才会看上这么粗糙的秋月。
第33章 一个承诺
秋月被玉书戳着肺管子打击了一通,发誓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玉书化干戈为玉帛。
她正在书房里日常摸鱼,顺便回想一些美白小妙招,什么蜂蜜水,黄瓜片,柠檬牛奶淘米水,最后嫌太麻烦,又通通推翻。
所有的美白防晒物品,都比不上最朴素也最简单的物理防晒,她需要的是防晒帽和防晒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个鼻子的那种。
也不知道以她拙劣的绣技能不能做出来。秋月想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去求助绣房的绣娘们。
等她把功夫学会了,再拓展拓展女红这门手艺。
一样一样地来,她有的是时间,离陆婧瑶下线还有好久呢。
但她不敢让系统知道这个消极怠工的想法。
“哒――哒哒哒――”她正想着事,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几声响动。
秋月探着脑袋往外看去,什么都没看到。
“哒――哒哒哒――”又传来两声。
她这回看清了,是两块石子打在院地上发出的声音。
她走出去,站在石子落地处,抬头往上看,就看到了坐在屋顶上的贺知昭。
此时太阳虽然将落未落,但是阳光依旧很刺眼。这人也不嫌热,有阴凉的地方不待,一定要爬屋顶,秋月很不理解。
“你的轻身术学会了吗?能自己上来吗?”贺知昭低头看着她问道。
秋月心口中了一箭。别说学会,她觉得自己还没入门。
她有些沮丧地摇摇头:“公子有事吗?要不然我们进屋说?屋顶上不热吗?”
贺知昭没答话,跳下来,手一伸,就把秋月带上了屋顶,脚尖一点落到背对太阳的一面,才放下她。
这一面的阳光被屋脊挡了大半,居然还有些凉意。
秋月惬意地斜歪着倚在屋脊上,道:“应该带些好酒好菜上来。”
贺知昭瞬间想到了她的醉态,嗤道:“就你那点酒量,还挺爱喝!”
秋月暗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生怕贺知昭询问当晚的胡言乱语,赶紧转移话题:“公子今天回来得倒早。”
贺知昭有些戏谑地看着她,倒也没再说酒的事,反而问道:“你的骑术学得怎么样了?”
秋月想,难道他今天是专门来问她功课进度的?
她有些骄傲地道:“已经学会了。孟师傅说我学得可快了,就是还需要多练习练习。”
贺知昭道:“那明天要不要出城跑跑马?马还是在空旷的野地跑起来才有意思。”
秋月当然愿意啊,她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啊好啊!我们去哪里?”
贺知昭就知道她会喜欢,说道:“我们家在城外有一个马场,就去那儿。你也能挑一匹合适的马。”
秋月欣喜不已,还能自己挑一匹马,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谁知好消息还不止这一个,贺知昭继续道:“我们早点出发,趁太阳不是很毒之前,多跑几圈。等天热了,就去游湖。”
“明镜湖就在马场附近,这几天去湖中心游船很是凉快。”
秋月再次“好呀好呀”,惊喜来得太快,她有点受宠若惊,不解地问道:“公子最近遇到什么好事了吗?怎么这么好!”
贺知昭似笑非笑:“我平时对你不好?”
秋月一脸实诚:“好,今天更好!”
贺知昭也不卖关子,解释道:“你做的那个望远镜,被兵部看上了。工部的匠人做出了更好的,连圣*人都夸赞了。”
原来是这件事,秋月明白了:“原来如此。”
贺知昭看她一点不惊讶的样子,问道:“你怎么这么淡定?那可是圣人!”
主要是那东西是自己剽窃的呀,实在是高兴得有限。若真是自己想出来的,秋月不仅要放三天鞭炮庆祝,还要写进族谱里去。
她回答道:“这东西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似乎是哪本书上看到的。”
“圣人夸赞的是那位巧思之人,我只是拾人牙慧,当不得这份夸赞。”
说完又立刻补充道:“但我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书了。”
深怕贺知昭找她要那本不存在的书。
贺知昭果然好奇道:“这书倒好,当真想不起来是什么书了?”
秋月郑重强调:“当真想不起来了,想必不是国公府和尚书府的书。或许是在哪个书摊子恰巧看到的。”
贺知昭倒也没有多遗憾,笑道:“你这爱看书的喜好确实不错。”
秋月汗颜,她都是消磨时间,看着玩儿的。
贺知昭又道:“无论如何,东西是你做出来的,算是为国公府立了一功。”
“可惜你是女子,若是男儿身,父亲倒是可以举荐你去工部匠作坊任职。”
秋月赶忙摇头道:“不必不必。奴婢很喜欢国公府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她现在的日子过得那么好,她才不要去当社畜。
她就是这么没有出息!
贺知昭看她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笑道:“我也猜到你不想出风头,所以没让父亲说出你的存在。”
“不过,立了功就该赏。圣上的赏赐给了父亲,你是国公府的人,就由国公府给赏。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秋月很知足,本来也不是自己的创意,回答道:“公子不是已经赏过了吗?跑马,游船,我很喜欢这个赏赐。”
但贺知昭不满意,他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这算什么赏?就是平常也可以带你出去玩儿的。”
秋月赶紧顺杆往上爬:“是吗?谢公子,我愿意出去玩儿的,公子多带带我。”
贺知昭道:“你功夫不练了?天天想着出去玩儿。”
秋月一想也是,她还是更喜欢飞檐走壁的轻功。
“那我还是先学好功夫吧。”
贺知昭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安慰道:“偶尔歇一两天还是可以的。”
说着,又言归正传道:“刚说了,这个不算赏。你好好想想,想要的赏赐。”
说完,他又有些犹豫地问道:“你,可想要自己的身契?”
秋月想都不想就道:“不想。奴婢在外面无亲无故的,拿了身契能去哪儿?”
“况且我功夫都没学好,出去谁都打不过。万一被人欺负了,找谁说理去?还是国公府好,大树底下好乘凉。”
“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这里,不想离开。”
贺知昭听到这番话,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欢喜。
但他还是认真地再次劝道:“你若是担心出去之后无依无靠,我会替你寻一处安身之所。”
“国公府的生活虽然安稳富足,但毕竟是为人奴仆,总归低人一等。就算以后生了孩子,也是贱籍。”
秋月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确实也是真心为自己打算。但她的情况特殊,不能以常人的人生方式来考量。
她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也不会有孩子。所以是不是良籍,其实没那么要紧。
虽然这些不能对贺知昭明言,但他的这份心意她领了。
她认真道:“那公子不如赏赐我一个承诺,倘若我哪天可以自力更生,愿意出府了,公子就还我身契可好?”
贺知昭一口应承道:“自然可以。”
两人相视一笑。
贺知昭仔细打量了她两眼,突然道:“你是不是……黑了点?好像还壮了一些。”
秋月:“……”那一瞬间,她体会到了一个词――“杀心顿起”。
他和玉书今天是约好了给她添堵的吧!
一个说她是黑土妞!
另一个更可恶!什么叫壮了?!
这是形容一个女孩子该出现的词吗?
贺知昭察觉到秋月扎人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赶紧补救道:“但还是很好看的。”
秋月似笑非笑:“是吗?”
贺知昭郑重点头:“当然,黑也是好看的。你看我比你黑多了,但也是好看的,不是吗?”
秋月:你还挺自恋!
不过她仔细看了看贺知昭那张脸,健康的小麦色,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确实挺好看的。
目光从他的脸逡巡到他的肩臂、胸口、腰腹,还有一双大长腿,都很养眼。
因为练武的原因,即使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一股力量感。
贺知昭被她看得微微不自在,一时间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心里也有些怪怪的,秋月打量的目光,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还没有人用这种眼光看过他。
熟悉是因为,这怎么那么像那些登徒子看女孩子时的目光?
两眼发光,要吃人似的。
他伸开手掌在秋月眼前晃了晃:“你在看什么?”
秋月收回目光,但心思还沉浸在刚才看见的美貌里,下意识道:“好看,好看。”
贺知昭:“”更像一个登徒子了。
但他先说了人家黑壮,似乎也没什么立场指责秋月的奇奇怪怪。
他反思自己,看来是应该多看看书了,怎么能形容一个女孩子壮?
他重新解释道:“不是壮,似乎是,长高了!对,你是不是长高了点?”
秋月眼睛一亮,问道:“真的吗?我没测过。”
贺知昭肯定道:“真的。不信,你站起来和我比比。”
两人站起来,并排站着比身高。
秋月高兴道:“我现在可以到你下巴的位置。我以前,可以到你哪儿?”
空气一片安静。
两人面面相觑。
秋月率先禁不住笑起来,贺知昭也觉得两人有点傻,有些忍俊不禁。
两个人对着傻笑一通。
虽然谁都不记得以前的参照数据,不过秋月深信自己就是长高了。
“我觉得现在看你的眼睛没有以前那么费劲了,一定是长高了。”
贺知昭“嗯”了一声。
好像有些敷衍,又补充道:“你年纪还小,还在长,等过段时间再比比,一定能看出来。”
这个说法,秋月很喜欢。不过她还是找一个静态的参考物吧。
“你也还在长,我还是回去在墙上画一道线。”
只要她不再想起黑壮这一茬,贺知昭无有不应,依旧点头道:“这样也好。”
他微低着头,看着秋月乌黑顺滑的发髻,心里又踏实又柔软。
他想,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故意躲避,以及,那些纠结恼人,又甜腻欢愉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