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拎着狗粮出来的贺俞洵,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垂眸瞧着两只狗打闹,眉眼温柔,唇边含笑,岁月静好的模样,而自己在那里找半天,莫名像个小丑。
贺俞洵停顿片刻,蓦地冷笑一声。
萨摩耶听到了动静,完全不予理睬。
贺俞洵不疾不徐地把狗粮撒开,放到它狗盆里。
往常这个时候,它肯定会热情地狂奔过来,这次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也不急,修长指尖微动,继续加码,拿出更好吃的骨头放在盆里。
萨摩耶犹豫两秒,终于慢慢挪动身体,金毛见状也跟着跑过去,两只狗撅着屁股,在那里狂吃。
周绵喃看着这幅画面,虽有些犹豫,到嘴边的话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乖乖,不要去抢你叔的。”
“...”
“没事。”贺俞洵浑不在意,在她面前坐下,薄唇抿成直线,“就该让那家伙有危机感,否则是要翻天了。”
周绵喃只好作罢,悉心等待着金毛吃完。
“你…需要我做点什么吗?”她看向对方,想到上次闹的不愉快,换了个委婉的说辞:“你帮了这么多,我也应该礼尚往来。”
贺俞洵沉默着,意外地没有拒绝,过了半晌才轻声应下。
“好。”
“下周我得回京市一趟,把狗给别人不太放心。”
他停顿几秒,继续补充:“之前请了专人照顾,但它很挑,不吃东西还发脾气,对别人爱理不理。”
眼神中涌出罕见的情绪:“它很喜欢你。”
周绵喃看向那两道身影,神情柔软了几分,一口答应下来,她忽地想到之前他说的年龄,不经意问:“它几岁了。”
贺俞洵攫着她的视线,一字一句,几乎让她没法逃避:“八岁零三个月。”
这个时间…
周绵喃猝不及防地陷入怔愣。
似乎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他淡声说:“就是那只。”
周绵喃瞳孔收缩。
原来,它竟然就是曾经被自己退回过的小萨摩耶…
她忽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尤其眼前男人的眼神,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她逃避般起身,走过去看狗狗,它确实很乖,难怪见到了自己,就那么热情。
周绵喃内心深处复杂难言,想摸摸它,却又伸不出手,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平息内心的歉疚。
但贺俞洵却不想放过她。
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几步走到她身后,徐徐出声:“最开始的时候,不怎么粘我。”
“总是没事就看着门口。”
他一字一句,像是叙述毫不起眼的小事:“明明被丢掉了,还是在那里执着等待。”
周绵喃有些惊慌,仓促之下往后退几步,却冷不防地退到餐桌边缘。
贺俞洵也跟着往前逼了几步。
他两只手撑在她身边,不允许她逃,嗓音泛哑,含着深意:“所以。”
“——当初为什么不要它。”
周绵喃别开视线。
他灼热的呼吸,错乱着,几乎要把她灼伤了。
对方眼神中隐藏着很深很压抑的情绪,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如同不见底的深渊。
沉默。
无声的僵持。
忽地,他低笑一声。
终于放开她。
周绵喃内心几乎兵荒马乱,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贺俞洵却好像明白了什么,态度又恢复疏离冷淡。
气氛骤然压抑。
“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他声音冷下来,从岩浆褪至冰霜。
这是在赶她走的意思,周绵喃无言地拎起袋子,咬唇斟酌措辞,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她牵着吃饱的金毛,注视他寂冷的背影,沉顿着,极轻地涩声开口:
“阿洵。”
“当年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沉湎于之前。”
“好不好。”
依旧是沉默。
几秒后,贺俞洵转过身,哂笑一声,语调有些嘲弄。
“所以呢。”
“什么原因都不告诉,口口声声说是利用我,然后一走了之,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
他终于挑明了所有的话。
那陌生的态度,让周绵喃感到难过,百口莫辩,只能说出苍白的:“对不起...”
贺俞洵紧紧盯着她。
还是不肯解释,他甚至连一个自我欺骗的理由都无法拥有。
可他,想要她的所有坦诚。
“嗯,知道了。”
他极轻地回,再度转身,像是失望,垂下眼睫,缓缓遮住眼底的情绪。
-
“你这工作室做得勉勉强强,还是差了点。”辜桑脸若寒霜,语气严厉,年近四十的中年女人,皱纹悄然布满眼尾。
“这些纹样是最近才设计的?还没完成?进度怎么这么慢。”她皱起眉,不甚满意。
身旁的周绵喃点点头,神情平静,但有些心不在焉:“最近因为工作繁忙被耽误了。”
辜桑模棱两可地回应,“程度还差了点,得再多花些心思。”
“今年二十六了吧。”辜桑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几乎是命令的语气,“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你师父,两三年都不回来,虽然她交代过你不用祭拜,但现在也是时候回蓝寨了。”
“...”
周绵喃迟疑了,沉默着,半晌才说:“年末就回去。”
辜桑点点头:“咱们隔壁寨有个男生,也是蜡染传承人,你若有空的话,我介绍他给你认识认识。”
“你们年龄相似,确实该成家了,老大不小的,我看他挺合适,那孩子为人不错,听说这两周也会到黔都来。”
“...”
周绵喃忽地明白了,辜桑此行过来看她的目的,原来就是变相地催自己相亲。
她眼眸冷下几分,淡淡地说:“桑姨,师父我会去看的,但我这段时间挺忙,没空去见人。”
“再怎么忙,连一点时间都挤不出来?”
“周绵喃,你必须腾出空来,就在下周,找个时间。”
说完之后,打量似的盯着她,眼神犀利,仿佛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周绵喃的手攥得死紧,咬了咬唇,最终,抵不过她的身份,低头敷衍地说:“我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
“而且,我在创业,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组成家庭。”
“创业跟家庭有矛盾吗?你现在都过了幼稚的年龄,再过几年,就没人要了,你以为你到时候上哪找去?”
“我给你好不容易找了个这么门当户对的人,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周绵喃,难道你还要像以前那样不懂事?”
周绵喃不知是不是被她说的‘以前’触痛了神经,说话忍不住重了点,语气也拔高一分:“门当户对,您以前就阻止我…现在却反而这么急地催我。”
“其实就看中了他的身份而已,是吗?”
“现在不是什么封建社会了,还讲究门当户对,抱歉桑姨,这实在是让我有些不能理解。”
“你——!”她眼神瞬间沉下,“我问你,你师父走了以后,是谁管你的?我姐辛苦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我也操心着你的事情,而你又回报了多少?”
“难道你又像以前那样,准备当个白眼狼?”
“周绵喃,你有点良心。”
“...”
周绵喃忽地感到悲哀,她说的没错,师父的确还没等到她的报答,就猝然离去。
这是她最大的伤痛。
而现在辜桑的质问,让她确实无法违抗,毕竟,她是师父的亲妹妹,她声音不免颤抖,最终无力地妥协下来:“...知道了,桑姨。”
“我会去的。”
“这才对。”辜桑又恢复那副冰冷高傲的表情。
“等会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加了跟我说声,不要不理人。”
周绵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茫然低落的情绪在眼底稍纵即逝。
-
翌日,周绵喃抱着资料到南寻听取产品上市后的报表。
她坐在那里,不知是第几次走神,脊背挺得很直,看似认真,但贺俞洵就是知道,她心不在焉,好似怀揣着不可言说的心事。
周绵喃有个小习惯,每次紧张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就喜欢连续喝好几口水,这是她从以前到现在从未改变过的。
从那晚闹得不愉快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又回退到当初。
汇报持续进行,成绩可喜可贺。
周绵喃捧着杯子,漫无目的地喝着,直到结束时,才认真地夸赞,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感谢南寻的信任,感谢...贺总,更感谢一起为此奋斗的所有人,能够取得如此好的成绩,是我没有想到的。”
掌声如潮,氛围极好。
“今晚的庆功宴,我已提前预约了包厢。”结束后,徐成忽地说。
“好好!今晚不醉不归!”大家都很高兴。
灯火通明的包厢,酒桌上,觥筹交错,吃得很是畅快。
经过这一次合作,彼此都很熟悉,而出于身份地位的不同,周绵喃跟贺俞洵自然坐在了主位,他们彼此却鲜少说话。
“来,贺总,周总,我敬你们!”
于是周绵喃只好举起酒杯,礼貌地相碰。
共饮酣畅淋漓,气氛轻松而热烈。
“听说周总是本地人,想必酒量应该也是一等一的好,千杯不醉吧?这杨梅酒是我托朋友的关系才拿到的,浓度高醇,但味道却极佳,周总要不试试?”负责人笑吟吟地说。
周绵喃架不住这样的盛情款待,刚想应下来,谁知却被身边的男人截住了话:“不必。”
周绵喃愣了愣,她虽然之前遭遇辜桑的压迫,但跟贺俞洵能久违地坐得这样近吃饭,纵使关系不和谐,在这样的场景,心情却也好像恢复了几分,于是说:“没关系,我喝几杯。”
她的话温和如微风,轻飘飘地答应下来。
难得见他们贺总吃瘪,负责人酒壮怂人胆,笑眯眯地将她的酒杯斟满。
“周总,您试试。”
周绵喃还真的试了,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量!”
周围人夸赞不已,纷纷举着酒杯相敬,饮了又饮。
周绵喃怀揣着心事,越喝越上头,最开始她还算清明,到后来,酒劲上来,真的有些醉意。
其他人也同样如此,红光满面。
到最后一杯她还想喝的时候,酒杯却蓦地被人挡下来。
“别喝了。”
贺俞洵同样喝了不少,但他酒量显然比周绵喃好太多,神色一片清明,看着她上头的模样,直皱眉。
而周绵喃被拦住,眼巴巴地回看着他,那眼神很可怜,让人很难不生出恻隐之心。
贺俞洵顿了顿,还是冷下神色劝阻:“再多喝不行。”
结束后,其他人纷纷打车回家。
原本小箐想送周绵喃回去,却被贺俞洵出声打断:“我送她。”
周绵喃坐在车里,晕乎乎地,却还是絮絮叨叨地呢喃:“我没醉,我还想喝。”
整个路程不长不远,贺俞洵正闭目养着神,蓦地感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贴过来,他瞬间睁开眼。
原来是周绵喃。
她跟个小孩似的,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委屈地控诉:“阿洵,我头好晕。”
久违地叫他这个名字,还朝他撒娇,贺俞洵确定,她是真的醉了。
“活该。”他嘲讽。
“你骂我...”周绵喃察觉到他语气重了,很不高兴。
“...”
“没有,马上到家了。”他有些不自在地,将声音放低缓一分。
“哦...”她乖乖地应下来。
没过一会儿,又闭着眼睛轻声问:“阿洵,我这次考得应该还可以,但是志愿什么时候才能填呢...”
贺俞洵身体一僵。
几秒后,才冷淡地说:“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