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告诉她,许东升为什么会在屋外?
啊!这妖孽,听了多少?
让她想想,刚才都说了什么?
被未来夫君亲耳听见,未过门的发妻正与人密谋,要阉了他,绿了他!
死到临头,还能圆吗?
沈悦灵只觉得头皮发麻,藩金莲都没有她恶毒!
太可怕,太可怕了!!!
满脸刻着没有存在感的银珠,悄无声息沿着墙角边缘挪向窗户,连滚带爬翻窗而去,心底默念,“不是奴婢不仗义,小姐您撑着点,奴婢替您搬救兵!”
沈悦灵的心绪,像一万匹骏马奔腾而过,仓皇失措连退数步,直至退无可退,后腰顶在几案上,匆忙间伸手阻拦,强势叫嚣,“停!就站在那里,不要再上前了。”
许东升讥讽地笑了下,脚步未停,“灵儿在命令我?”
一个劲摇头否决的沈悦灵,恨不得痛哭流涕,时光倒流,“不,不是,我是想让你停下来,好好听我解释。”
然而,她依旧无法在许东升的脸上窥见半分怒容,这才是最令她心慌的事。
沈悦灵就是隐约感受到,有一柄寒光凛凛的刀,快劈到她的脑门,势要将她大卸八块,“我真的可以解释!你信我一回!”
眼底晦暗不明的他,揶揄轻笑了下,“好,我也想听一听,灵儿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阉了我?”
沈悦灵即刻体会到,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是何感受,“不是,不是那样的……”
“或者,解释一下,何为阅男无数?”
这回,她反应极快,“字面上的意思,看过无数的男人。”见他不信,沈悦灵连忙反复申说,“没有摸过,也没有掐过,保证清清白白。我就是过个嘴瘾,你信不?”
许东升眼睑微眯,“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不太相信的。”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先才我还口出狂言,惦记你的小蛮腰,你的胸膛,你看我,有贼心没贼胆,无非过个嘴瘾!真的!”
许东升的脚步,终是停在她的跟前。
高挑挺拔的身形,笼罩住她,遮挡了满屋的清冷。宽阔的肩膀下,素色锦缎剪裁得体的深衣,掩盖住肌理紧实的胸膛,宛若一堵厚实的高墙,横在沈悦灵的身前,威严可畏。
无意识双手护胸的沈悦灵,身体后倾,妄想拉开安全距离,“你,你想作甚?”
许东升岂会让她顺利逃脱,虬劲有力的臂膀,穿过她的纤腰,抵在案台,将整个人禁锢在他的怀中。
面对渐渐幽邃的眼神,沈悦灵咽了咽口水,他越是这般沉默无言,她越是心慌意乱。
怎么办?
怎么办!
这妖孽若是行暴力犯罪,她现在叫还来得及吗?
仿若看出她的所思所想,许东升冷锐的凤目暗含威慑,“别乱叫,信不信我叫你开不了口?”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不!他分明是在恐吓!
她敢乱叫,就宰了她?
沈悦灵委屈得即刻落下泪来,脑袋似小鸡啄米,点个不停,“呜呜,我会很乖,真的很乖,你身为男人,凡是忍着点,莫要冲动。”
“沈大小姐教教我如何忍?”许东升的眉眼渐渐舒缓开,嘴角无意识的笑容一闪而逝,快得令人难以察觉,游弋在他身上的清冷感瞬间消散殆尽,“大放厥词的沈府小姐,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如今难得瞧见惊惧,你很怕我?怕我拧断你的脖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面对生死困境,沈悦灵岂敢反驳半句。
只是怯懦软弱,也纵容敌人得寸进尺。
温热的指腹悄无声息摩挲着她的喉,在那娇嫩的肌肤,生生擦出一层绯红的艳色,惊得沈悦灵哆嗦不止,面对他的僭越,却不敢生出半点抵抗之意。
显然,许东升没想过就此事轻拿轻放,俯下身凑到她的颊边,小声低语,“灵儿错怪我了,你怎会生出这种荒诞的想法,我哪舍得拧断这么柔软的喉骨。”
沈悦灵蓦然回首,眼神里尽是控诉,只是敢怒不敢言。
谁信你的鬼话!
此刻覆在她颈项的宽大手心,是怎么回事?
别告诉她,是在赏玩!
清瘦修长如玉琢的指尖掠过她的下颚,突然捏住她圆润的下巴,“我若告诉你,确是在赏玩,你信吗?毕竟这只手,平日里只握长剑掌生杀,可没抚过似锦缎细腻的喉骨。”
衬着幽微的月色,沈悦灵依稀辨出面前的凤眸熠熠,带着些许促狭之意,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在这一刹那,断了。
这妖孽,究竟什么意思?
莫名回忆起巷子里的一幕,难不成此刻又是在戏耍她!
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思维慢半拍的沈悦灵终于将骨节分明的手指拍落,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本能地负隅顽抗,“你敢戏弄本小姐!”
他矢口否认,“怎么会?我以为这叫调情,灵儿先才的话,不是在嫌弃我,没有那群俊美、威猛、温柔的公子哥会伺候你?”
所以,他真的是顺势而为之,调戏她?
沈悦灵惊呆了,“!!!”
画风突变,容易令人浮想联翩的话,让她产生出此刻不该有的想法。
见她迟迟缓不回神,许东升极轻地在她的额际弹了下,“我很好奇,你的脑瓢子究竟装的是什么?”
沈悦灵想什么?
她的脑回路清奇,直蹦出来,夜黑风高,暧昧不清,美男当前,要不干点人事?
不,不,不!
说好的兴师问罪,懂不懂矜持些?
她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下,险些丧失的理智瞬间归拢,“我想你这妖孽离我远点!”说罢,猛地发力推开他的胸膛,势要逃离此地,不曾想,设定好的逃亡路线被他横臂拦截,堵个正着,情急之下撒泼打滚。
凌乱的脚步声沿着曲折游廊渐近,银珠带着沈年赶来救援时,正好目睹战况胶着,桌案上的宣纸倾倒一地,两人躺在青石地砖,沈悦灵在上,许东升被压在她的身下,两人嘴对嘴,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寂静可闻针落。
匆匆闯入屋子里的沈年看见这一幕,吓得半条命都要没了,“苍天呀!你竟然,竟然对……”
说时迟那时快,反应迅速的沈年赶忙遮挡银珠的眼睛,一脚踹向正欲进屋的下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补充,“看什么看,小姐的闺房也是你们能进的,滚出去!”
一众下人躲闪不及,脚步虽然有心停滞不前,却拦不住后来居上的人群,最终推嚷着踏破门槛,跌进屋子里。傻愣愣叠罗汉似地瞧见小姐在自己地盘,正霸王硬上弓未来姑爷!
摆在眼前的事实,任是沈年,也兜不住,着急质问银珠,“这就是你听见的,屋子里动静很大?”
众下人齐刷刷刷点头,可不就是动静很大,也不知谁先按捺不住内心的澎湃激动,怂恿道:“姑爷,您就从了小姐吧!”
“如今亲事即将谈妥,既然小姐愿意,你一个大男人,磨叽个什么劲?”
“你懂什么,这叫半推半就,欲拒还迎。”
“有道理,心底若是一万个不愿意,依小姐的娇小的身子骨,决然强办不了姑爷。”
沈悦灵听不下去了,半撑身体,失声吼道:“闭嘴!”
“是,是,是!是奴才多言了。”
明明是她被许东升调戏,轻薄,如今怎么反倒成了始作俑者?
沈悦灵无语哽咽,“阿爹!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哪想到,沈年朝她悄咪咪地竖起大拇指,用着口型默念,“女儿,威武!沈府的未来就靠你了!”
银珠眼神里的崇拜溢于言表,“谋杀亲夫都能圆,小姐,您真是太让奴婢钦佩!”
众下人钦佩不已,“初见当晚就拿下许城主,小姐,您真是太效率了!”
沈悦灵欲哭无泪,“阿爹!真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不曾理会她的沈年,一脚踹在看戏的众人屁股上,躺在地上的下人们心领神会,纷纷起身,乌泱泱地破门而出。末了,不忘探头回首鼓励,“小姐,加油!”“姑爷,受着点!”“良宵苦短。”“尽行其乐。”
背负双手远走的沈年,临行前,亦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咳,年轻人,悠着点。”
屈辱感淹没了头脑,沈悦灵再也抑制不住失声尖叫,却唤不回远去的人群,“阿爹!不是您想象的那样!回来!都给本小姐回来!”
谁能相信她是清白的!
啊!
谁能相信?
她自己都不相信!
眼瞅着沈悦灵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思绪里,许东升眉眼一滞,心绪莫名被其牵动,故而突兀地问了句,“灵儿以为,还要继续吗?”
继续你个大头鬼!
暴躁亢奋的沈悦灵每每忆起清白不在,心痛委屈无以复加,水汽弥漫眼眶,还未涌出,竟听见他这番不要脸的言论,哽咽声瞬间止住,咬牙切齿怒吼,“做你的春秋大梦!”
见她只顾着气恼,全完忘记哭泣,许东升锐利的眉眼半敛,瞬间柔和些许,“我以为灵儿压在我身上迟迟不愿离去,应是极为愉悦。”
面对贞洁,哪个闺阁女子,不是慎之又慎。
然而,她自从遇见这妖孽开始,短短几个时辰,清白荡然无存不说,还惹得一身腥,成了投怀送抱博取欢心的奉承之辈。
她可是吴国首屈一指富贾豪绅的掌上明珠,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对她献过殷勤,何时成了没有他,她就是活不下去的愚昧妇人!
这是沈悦灵万万不能接受的!
栽种庭院中的九里香,任由飒飒西风轻拂,晃动了枝丫,尽数敞开的窗外,隐有树影婆娑,一时间,月华泻地,吐洒清辉。
室内浓郁的蕊香,熏得人都要醉了。
沈悦灵却丝毫没有赏景的兴致,垂眸对视上他幽邃的凤眸,只觉得隐隐透出些许促狭之意,真是异常刺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小姐很开心?”
许东升陈述事实般吐露,“趴在我身上,恋恋不舍离去,灵儿该作何解释?”
仿若被踩到尾巴一般,沈悦灵迅速蹦哒起身,“这只是桩意外!若非本小姐反应快,准是被你垫在身下做肉盾!指不定磕碰得青紫流血,到了那时,就该我向你讨账。”
见她身形不稳,许东升顺势做扶,戒备抵触的沈悦灵,脚步连连后退,势要与他撇清干系。
未免越描越黑,他唯有莫可奈何叹了口气,“罢了,我改日再来,你早些休息吧。”
沈悦灵楞楞地看向他,不敢相信这妖孽,突然变得那么好说话?
瞧他真的头也不回迈过门槛,不曾秋后算账,满脸不可置信的沈悦灵,心底直犯起突突,忍不住臆想,“亲耳听见议亲对象密谋阉了他,绿了他,还能忍常人不能忍之处,必定心怀鬼胎!莫不是为了侵吞沈府家业而来?呵!本小姐才不会嫁给这等小人葬送自己!等着,明天本小姐就想办法搅黄这婚事!”
拔步床中,辗转反侧的沈悦灵,失眠了一整宿。
第4章
自古繁华的曲州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纷沓而来的百姓,奔走如市,好不热闹。
哒哒的马蹄声,行径青石街道,停在万宝楼前。
一路上,心直口快的沈悦灵,丝毫不懂迂回,单刀直入质问许东升,迎娶她究竟有何目的?
奈何迟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唯有赌气似的甩以颜色,全程秉持着高冷姿态,一言不发,好叫对方知难而退。
哪想到被她晾晒许久的许东升,面上丝毫未显不愉,笑逐颜开斟茶邀她品茗。
沈悦灵只觉得,一股热流冲上脑门,仿若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怄得她胸闷憋屈。
可这妖孽,竟还顺杆子往上爬,故意添油加醋激她,“你非要与自己过不去,何苦呢?若是气坏身子,食不下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吃香喝辣,那多不划算。”
说罢,僭越地捏了下她的脸,“行了,我带你到万宝楼寻宝散心,莫要置气。”
“谁稀罕你送的东西,本小姐可不缺银子。”许东升招呼完,头也不回地先行一步,这番话,沈悦灵尚且不及说出口,观众都已离开,再独生闷气,又有何意义?
实在无趣至极的沈悦灵,不情不愿跟了上去。
然而,不待她反应过来,穷困潦倒的流民,跌跌撞撞,突然阻拦去路,跪伏在沈悦灵的跟前,怆地呼天,连磕响头,“姑娘,求您行行好,俺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一口饭了,求您赏个饭钱,救俺一条贱民,求求您了。”
心地良善的沈悦灵,自是看不得苦难,见到流民那一刻,已然生出恻隐之心,未曾多思,就要取出荷包救济。
银子掏出一半,却被许东升握住手制止,“他有手有脚,生得五大三粗,只需克己勤勉,岂会穷途末路,需要赏钱艰难度日?”
头一回有人从旁指点,揭露真相。
醒悟过来的沈悦灵彻底愣住,仔细审视伏跪在地的流民,确如许东升所言,除了浑身上下沾染了污迹,看不清的面容里,哪能寻得着半分骨瘦伶仃之感。
心绪滞涩的她,柳眉轻蹙,厉声叱责,“好个坏胚!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好吃懒做,不劳而获。胆敢诓骗到本小姐头上,信不信本小姐即刻命人将你打成残废,叫你下半生体验,什么叫饥寒交迫的乞讨日子!”
立在身前的许东升,俨然一座高山,令人仰之弥高,怯从心起。
流民知晓,这是碰见硬茬子,哪敢停留,拔腿就跑,“小人再也不敢了。”
见流民落荒而逃,他也不愿再做为难,“我观此人于沈府外徘徊多时,至从我们外出,他就鬼鬼祟祟跟随在后,显然目标明确,有备而来。”
沈悦灵听完恍然大悟,“你这一说,本小姐才想起来,怪不得回回出府都能遇见他行乞,原来不是有缘,而是他早早候在沈府外等着本小姐!”
“灵儿救人的初心虽好,往后赠与银钱,还需观人,仔细思量行事。”迈入万宝楼的许东升,见沈悦灵的脚步未曾跟上,故而回首欲问,“怎么了?”
然而,话未说出口,已然见到她将一块碎银塞进身着破烂肮脏衣裳的小乞儿的手心,他的劝告,全然被抛诸脑后。
毫不介意的沈悦灵,素手摸了摸小乞丐蓬头垢面的脑袋,明媚如朝旭生辉的笑靥,宛若春风拂过不染尘埃的白玉兰,娇媚动人。
蹲下身的沈悦灵,尽量平视小乞儿怯懦的目光,鼓励道:“记得往后若有难处,就到城东的沈府寻我,莫要害怕。”
蜷缩在寒风中的小乞儿,眼神里焕发出期冀,感恩戴德跪地磕头,张开干裂的嘴,止不住地言谢,“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此情此景,对于沈悦灵而言,可谓司空见惯,娴熟将人扶起,轻拍其肩,“好了,莫要再磕头了,拿好银子,买些好吃的,快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