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她该怎么说?直接和爹地介绍他的存在?
明明和宗钧行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可不知为何,真到了这个时刻她反倒没有勇气了。
气氛一时胶着。
宗钧行没有开口,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蒋宝缇,显然是在给她最后的机会。
只要她做出了正常的选择,他可以原谅她的不诚实。
只可惜,她还是让他失望了。
她在坦白和隐瞒之间选择了装瞎。
她急忙挽着爹地的手臂,说要带他去参观自己的画,在上次大赛中获得一等奖的作品,此刻就挂放在学校的艺术画廊上。
她紧张到呼吸都乱了,走路同手同脚。爹地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他无声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回眸,又看了眼站在原地,目光跟随他们挪动的那位年轻人。
对方的身份看上去并不简单,他的外在的确很出众,但比他的外在更亮眼的,毫无疑问,是他的身份。
那种凌驾于一切之上,向下俯瞰的凌然气场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位年轻人的身上。
蒋宝缇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虽然宗钧行并没有再找过她。但她还是坐立难安。
试探地给William发了一条信息。
――William哥哥,你们回去了吗?
一直等到校庆结束,她都没有等来答复。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关于宗钧行的消息。
至少在那场校庆之上,她听到校方的发言代表手中拿着很长一条的感谢名单。
上方是此次的捐赠者。
其中大多数是学生家属,另外一小部分是此时被邀请回来参加校庆的优秀毕业学子。
作为大轴被单独感谢的,自然是出手最阔绰,身份最硬的。
“感谢来自Kroos・Adams先生以个人名义捐赠的一亿美金,用于学校的建造以及艺术系的创作经费。”
“Wow!!”这对艺术系的学生来说,不亚于天降一笔横财。
学校是以金融专业而闻名,对艺术系并不上心。天知道在这之前他们这些搞艺术的过的到底有多拮据。甚至被其他系的学生取名为捡破烂的流浪汉。
可是近年来艺术系每年获得的捐赠让其他系眼红到流血泪。
那些艺术类的比赛相比往年数量翻了好几倍,奖金也是。
而常年霸榜第一的蒋宝缇最受瞩目。
Max在旁边和蒋宝缇交头接耳:“这位Kroos・Adams先生该不会在咱们艺术系包养了一位Sweetheart吧,出手未免也太阔绰了,他已经连续捐赠好久了。”
蒋宝缇的心脏一惊,几乎被她猜中一半。
她在心里反驳,才不是包养,是男女朋友。
但是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么多。
校庆结束后,蒋宝缇送爹地离开,那辆黑色的奥迪rs7停在路边。
同样黑色的柯尼塞格停在它的前方。
蒋宝缇一眼就认出了那辆车,车主是宗钧行。
单面可视的车窗升了上去,所以蒋宝缇不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坐着人。
甚至连车灯都是熄的。
那种难以呼吸的紧张感让她又开始走路同手同脚。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宗钧行此刻正被校方那些董事们拦着,讨好奉承。
他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那些人必定是不会放弃这个能和他拉近关系的机会。
他就像是至高无上的国王一样,被人顶礼膜拜。
然而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在不久前竟然被她忽视。
蒋宝缇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胆大无畏”叫好,还是该为“胆大无畏”的后果提前畏惧。
爹地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路边和她说了会话。
姑且算得上是父女间的谈心吧。
“你妈咪的身体状况近来有所好转,前段时间给她换了新的主治医生,她不失眠了,清醒的时间也占了大多数。”
这是好消息,但蒋宝缇迫切地希望能换个谈话地址。
她恰好就站在那辆柯尼塞格旁边。
“你和小源的婚事,会不会怪爹地?”
他突然用这个带了些慈爱的语气同她说话,不知为何,蒋宝缇莫名有些眼热。
并不是旁的其他情绪,而是来源于一种委屈。
不被重视,不被爱的委屈。
就算她有个不入流的“私生女”头衔,但和她拥有同样身份的蒋宝珠却可以嫁给门当户对的齐文周。
看她哭了,蒋证豪轻轻叹气,从前胸口袋取出方帕为她擦了擦眼泪:“爹地知道你心里有怨,但小源是爹地在可选范围内能给找的最好的。他虽然智力有缺陷,但那是后天造成的,起码不会遗传。而且小源是长子,家庭氛围和睦,你嫁进去了不用受人刁难。日后也能有个保障,还不用担心丈夫出轨,情人逼宫。”
蒋宝缇想,爹地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或许是因为他就是一个这样的男人。
因为自己出轨无数,所以认为世界上的男人都管不住下半身。
唯独痴傻不通情事的人才是例外。
的确,这点蒋宝缇并不否认,男人只需要满足一条,基本就能判断他是渣男。
――那就是有呼吸。
爹地摸了摸她的头,又抱了抱她:“还有最后一年,专注学业,妈咪和我在家等着你。”
司机早已下车,拉开后排车门,弯腰候着。
爹地临上车前又看了蒋宝缇一眼。
蒋宝缇知道,这或许是爹地在美国最后一次见她了。接下来他要去忙他自己的正事。
蒋宝珠说的一点错也没有。
爹地的确只是顺便看她一眼。
她觉得自己好像释怀了,并接受自己不被爱的事实。
父亲有那么多孩子,她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可能他对她的确是有父爱存在的。
但太少了,分量太轻。轻到根本填补不了蒋宝缇的所需。
她是个贪心的人,她想拥有很多的爱,独一无二的爱。
那辆黑色的奥迪rs7开走了,蒋宝缇头垂下去,盯着路边那颗被路人踢来踢去的石子看了很久。
路人好像都很嫌弃它,嫌它碍眼,嫌它硌脚。
它的存在是多余的。
的确,它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么它应该出现在哪呢,它的真实归属又是哪呢。
它生来就没有手脚,它不可能是自愿出现在这里的。
可为什么对方将它带到并不属于它的世界,却还将它遗弃,弃之不顾。
或许只有心思敏感的人才适合搞艺术,也或许是搞艺术的大多都心思敏感。
蒋宝缇最终还是蹲下,将那颗和自己拥有相同命运的石头捡了起来。
给了它一个归宿。
可石头都有归宿,那她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港岛的那个家?那是她的家吗?
蒋宝缇默不作声地将石头放进了外套口袋,转身离开之时,她这才发觉身侧那辆柯尼塞格的车窗不知是何时降下来的。
驾驶座上,男人的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之中,黑色西裤覆盖下的长腿交叠,而他的手,则松弛随意地搭放在膝盖上。每一条筋脉都在往外渗透成熟男性的魅力。
蒋宝缇看不清他的脸,但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宗钧行。
她感受到了一言不发下暗流涌动的低气压。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这么明显的情绪外放。
他有意让她知道自己在生气。
“Hop in(上车)”他没说别的,只是淡声让她上车。
蒋宝缇不敢多说什么,听话地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宗钧行亲自开车。
都说通过一个人开车时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的大致性格。
蒋宝缇想,这番话的确很有道理。
宗钧行开车很稳,不会急刹。哪怕被人恶意别道,他也无动于衷。
蒋宝缇几乎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她试图猜测他当下的情绪,也无从猜起。
一路上宗钧行都没有开口说话,蒋宝缇自然也不敢擅自开口。
回到家后,晚饭宗钧行没有吃。
蒋宝缇独自一个人在饭厅用完晚饭。
她因为贫血,所以一日三餐都得按照营养师搭配的食谱吃完。
分量和身体所需的营养元素都是专门调配好的,以她的饭量,正常情况下是可以吃完的。
除非身体不适,或是没有胃口。
当然了,如果哪天有剩下,Saya阿姨会单独和宗钧行说明。
所以蒋宝缇连减肥的念头都不能动。
即使她现在的体重甚至需要增肥。
用完晚饭后,蒋宝缇再三犹豫,还是去了书房。
里面很安静,宗钧行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里面处理公务。
蒋宝缇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站在落地玻璃前,单手抄兜,背影伟岸高大。
衣服还没换,仍旧是白日里的那身。
无比正式的高定西装,此时脱了外套,只有马甲、衬衫和领带。
一如既往的儒雅矜贵。
“这种事情如果也需要来问我,那么你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他低头点烟,平淡冷静的语气,带着令人畏惧的震慑力。
蒋宝缇想,他的确是个非常合格的掌控者。
不管在私人感情上,还是工作上,他都是一名不折不扣的dom、master。
是掌控者,也是主宰者。
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势和威望。
大概是听见了开门声,宗钧行并没有回头。
整个家里能在未经他允许的前提下就擅自进入到他的书房里的人,也只有蒋宝缇了。
所以他提前结束了通话。
蒋宝缇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西装轮廓硬朗,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质。
蒋宝缇闻到似有若无的烟味,从他那里传来的。
她停在原地,不知现在是该主动上前还是该离开。
她害怕动怒的宗钧行,因为未知。
他很少生气,喜怒不形于色,所以蒋宝缇并不清楚他动怒后的样子。
但同时……
事先声明,她绝对不是变态。
她虽然略微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点点的期待。她的潜意识里似乎渴望“被惩罚”
当然了,这些是发生在她知道宗钧行并不会真的伤害她的前提下。
或许他对其他人心狠,可以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等等……
蒋宝缇突然想到了之前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一幕。
Gray的下场……
她先是看了眼书桌上方的抽屉。她记得宗钧行之前将手枪放在了里面。
是的,没错,就是那把打穿Gray左右肩膀的手枪。
书房内的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或许是哪个地方的窗户没关严实,透进来一阵风,将门给带上了。
她听见了自动落锁的声音。
嗯……完了。
――这是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但好在,她还没“完”
宗钧行走到沙发前坐下,他平静无波的眼神漫不经心地落在将宝缇身上。
微微岔开腿,语气很淡:“过来。”
蒋宝缇只能听话的过去,但步子迈的很小,似乎想将这条十秒就能走完的路程走出十个小时来。
宗钧行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腿,让她坐上来。
他的腿很结实,坐在上面踏实安心。
只不过现在蒋宝缇只剩下心慌和坐立难安。
“那个……”她主动和他认错道歉,“我今天不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你的,是因为爹地他……他可能一时接受不了我自己在外面找了个男友。”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既然你这么在乎他的看法,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蒋宝缇被问的哑口无言。宗钧行总是能很精准地拿捏问题所在。哪怕她试图蒙混过关也无能为力。
“我……”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或许她在其他地方擅长伪装,左右逢源。可在宗钧行看来,那不过是三岁稚童的幼稚把戏,无伤大雅,反而令她显出几分笨拙的可爱。
不过有些时候,也会变得碍眼。
“Tina,还记得我和你说的第一句话吗?”他贴心地替她将歪掉的领口整理好,她能够感觉到,他筋骨分明的手指从她颈侧擦过。
或许是出于某种偏见,也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她在那个瞬间的确生出了一种畏惧。
――可能他的手指会在下一秒捏碎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他的手劲很大,她亲身体会过。他能单手抱起她,甚至控制她的身体的起伏。
但她所害怕的这些从来都没出现。他的确只是在替她整理衣领而已。
迟迟没有等来回答,他略微垂眸。
蒋宝缇心虚地挪开视线,不敢和他对视:“你说……你要绝对的忠诚和诚实,问我能不能做到。”
“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我说……”她抿唇,声音微弱到只有近在咫尺的宗钧行才能听见,“……我会尽力。”
他很轻地笑了,按灭了烟。
“我一直不太理解中国人奉行的孝道。血缘关系究竟是维系,还是枷锁。”他问她,“Tina,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她被问的一脸茫然。她是真的不知道。这种问题相信大部分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很多东亚家庭中的亲子关系,哪怕童年过的不幸福,可仍旧会被血缘捆绑,做不到不孝顺。
他看着她的眼睛,从容冷静的叙述起她的现状:“他不爱你,把你扔在美国,是我在养着你,Tina。”
她闷声闷气:“这个我倒是知道……”
她在不断渴求父爱的这条路上,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父亲确实对自己没有爱。
甚至可以说,聊胜于无的爱。
或许有,但并不多。
对她来说远远不够。她的心脏是无底洞,那里需要用很多爱来填满。
宗钧行总是能用很温和的表情,和她说出最冷漠的话来。
他说Tina,你让我很寒心。
蒋宝缇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不好,是她考虑不周。
宗钧行很少如此重视工作之外的事情。甚至于,他连工作上的事情都没如此重视过。
可她居然……
蒋宝缇和他道歉:“对不起,我只是……”
他平静的打断:“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去休息吧。”
蒋宝缇有些不安:“你不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