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钧行的确回了趟俄罗斯,但他并没有在那边待很久。
因为三天后,蒋宝缇再次看到了他。
这次是爹地主动邀请。不过不是在家,而是在饭店。
是蒋家名下的饭店。
蒋宝缇作为蒋家四小姐,从前的生日聚会几乎都会在这里举办。那些老员工基本都认识她。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宗钧行。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聚会。
爹地经常带着他们这些小辈去参加类似的饭局。
长辈之间的,聊聊天,谈谈生意。
到场的人大多都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叔伯。今天显然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宗钧行。
他的存在很轻易的让主角变成了他。
话题几乎都是在围绕他而产生,虽然他很少参与,一副兴致缺缺的冷淡模样。仅仅保持着基本礼貌,礼貌中又带着很明显的疏离。
蒋宝缇和大姐一同到场时,那些叔伯短暂的将视线移放在她身上。
随口夸了几句:“几年没见,我们缇缇也长成大姑娘,越来越水灵了。”
蒋宝缇笑容乖巧的一一喊了人。她在这方面的记性非常好。
这个是黄伯伯,那个是李叔叔。
而大姐,她只是礼貌地喊了声叔伯们好,便拉开椅子落座。不同于看向蒋宝缇的淡淡笑脸,其他人对大姐是赞许,和欣赏,包括爹地。
没有人会夸赞大姐越长越好看,他们只会夸她有能力,像她父亲。
他们不会说出为她介绍一个如意郎君的话,他们只会递出一份合同,以长辈的身份来帮助她的事业。
大姐是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的,她参加这样的饭局是结识人脉,为了给以后铺路。
而蒋宝缇,她的作用始终只有一个。就是联姻,成为连接两个企业之间的桥梁。
一整顿饭吃下来,她全程都很安静。万幸宗钧行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或是表现出与她认识。
她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只是偶尔才会看向她。
短暂地看一眼。
其实她完全不用担心这些,宗钧行很有分寸。他的分寸表现在方方面面。
至少在这种时候,他不会让蒋宝缇为难。
他不是齐文周,更不是那些纨绔二代们。
宗钧行身上具有一切成熟男性该有的优点。
稳重儒雅,内敛自持。
但他全程游离在他们的奉承之外,冷淡气场无人敢近。
似乎今天这顿饭,全然只是一种向下的施舍。
自从妈咪生病之后,蒋宝缇就很不喜欢这样的饭局。
绝非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成为了陪衬,而是时常有一种说不清的疲惫席卷她的全身。
她很困,坐不了十分钟就开始犯困。但为了表现出她的礼仪又不得不挺直腰背,随时保持微笑。
无论谁和她说话,她都非常乖巧的回答。
还和小时候一样,灵动活泼,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机灵和狡黠。
那些长辈笑容温和的夸她懂事。爹地一贯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
唯独宗钧行。他的外套脱了,被一旁的服务生拿去挂好。
西装马甲和衬衫将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勾勒。
哪怕一言不发,强势的气场还是令人难以忽视。
他单手拿着酒杯,轻轻晃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
他只是看着她,并没有笑。
……
蒋宝缇觉得自己的意识还是有些恍惚。
一个小时前她喝了杯特调,结果忘记问度数。
最后醉到走路不稳,恶心想吐。
她记得自己好像找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一个不错的地方吐了出来。
嗯……那个不错的地方好像是宗钧行的怀里。
她专门走到宗钧行的身边,将他拉出来,然后低下头,吐了他一身。
……
天呐。
蒋宝缇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死定了。
果然,等她第二天酒醒,爹地一脸严肃的让她去道歉。
“这种致命的错误你也能犯!”
蒋宝缇低着头,没吭声。
也不算很致命吧,她又不是第一次吐在他身上了。
“也有我的问题。”看得出来,爹地是真的十分头疼,“要是早知道你这么不能喝,我就该提前叮嘱你。”
蒋宝缇在心里小声嘀咕,她也挺能喝的,rio能连喝三瓶。
总之。
爹地说:“赔礼我已经让leo准备好了,你上门之后认认真真的和人家道个歉。真诚一点,知道吗?”
蒋宝缇点头:“知道了。”
她出去后看到Leo准备好的赔礼。
一瓶包装精致的红酒,她轻轻转动瓶身,看见上面的年份。
她担心宗钧行会直接拿它冲厕所。
她是打车去的,没有让司机送。
一个小时后,证明了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要是这么久还没从他的家里出去,司机一定会传话给爹地。
“这是我爹地让我送来的……”蒋宝缇放下手里的酒,坐在沙发上,有些不好意思的和宗钧行道歉,“昨天的事情,对不起啊。”
宗钧行在家的穿着还算休闲,一件黑色薄毛衣,深色长裤。
今天降温了,下了一整天的雨。
刚停没多久,山上起了大雾,往窗户外面看甚至还能看见连绵不绝的‘云’
宛如置身仙境一般。
这还是她第一次走进来,内部看上去很简约,是宗钧行的风格。
他讨厌繁琐,包括那座拥有几百个房间的庄园。也没有浮夸华丽到好似巴黎的凡尔赛宫。
宗钧行给她倒了杯热牛奶,放在她面前,只是很淡的问了句:“酒醒了?”
她的双腿并的紧紧的,一副做错事后乖巧的模样:“嗯!睡了一觉后就好了。”
她拿起玻璃杯,牛奶的温度隔着杯壁源源不断的传到她掌心:“爹地让我过来和你道歉。”
听了她这句话,宗钧行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片刻后,他慢条斯理的在她身旁落座。她明显感到沙发因为他的重量而往下凹陷。
“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吗?”他问。
“我能有什么事情。”她喝了口牛奶,近乎自嘲般的轻声嘟囔一句,“除了上课之外,就是去参加各种晚宴。”
他没有像蒋宝缇想的那样,直接将她带来的那瓶酒拿去冲厕所。
他用开瓶器打开之后,倒了半杯。
此时手指抵着杯口,语气意味深长:“那你平时不想回家,一般都会用什么借口?”
蒋宝缇抬起头,先是愣了愣。
然后如实回答:“我会说……我今天留在画室,有作业等着交……”
……
“爹地会猜到我留在了你这里吗?”蒋宝缇的手撑在洗手台上,她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会。”他低下头,拧开瓶盖直接浇了上去。手指沿着里外仔细涂抹。
蒋宝缇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她试图逃离的腰臀又被宗钧行按了回来:“精油。别动。”
她突然想起自己前几天做的那个梦,顿时有些面红耳赤,宗钧行果然听到了。
“你父亲似乎很关注我的动向,他现在应该已经打听到我飞回美国的消息了。”
她的脚踮着,白色的兔子拖鞋柔软的垫在她的脚底。
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过来,甚至连室内拖鞋都替她准备好了。
和她在美国的那双一模一样。
“你不是不撒谎吗?”她弯下腰,身子突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于此同时,她听见了一声闷喘。从身后传来。
“无伤大雅。”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低沉。
她抿了抿唇,在心里嘀咕。
外国佬还会用成语了。
宗钧行的手臂从身后绕过来,捏着她的下巴:“在心里骂我?”
“没有。”她矢口否认。
他的手指伸进她的嘴里,撬开她的牙齿,惩罚般的揉捏她的软舌:“小骗子。”
蒋宝缇气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只听到了很轻的笑,从身后传来,从她的头顶。
宗钧行没有再和她说话,他们之间全部的交流只剩下行为。
她白皙的小腿因为踮脚而彻底绷紧了。身后站着宗钧行,他还穿着那条黑色长裤。
一黑一白的强烈对比,造成了视觉上的冲击。还有体型差的压制。
她的小腿甚至还没有他的手臂粗。
松垮的皮带偶尔会打到她,仿佛他亲手抽打在她身上一样。
不疼,但……很刺激。
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明明皮带是冷的,冰冷的。
可她却获得了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愉悦和放松。
过了很久,洗完澡的蒋宝缇穿着宗钧行的衣服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刚热过的牛奶。
宗钧行挽着袖子在厨房给她煮面。
是她要求的,宗钧行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面。
还得放很多食材的那种。
占据一整面墙壁的巨幅荧幕,此时正在播放蒋宝缇百看不厌的米奇。
她的头发刚吹干,这会儿蓬松地搭在肩上。宗钧行的衬衫对她来说太大太长。
他穿着刚好,可以完全撑开的肩线,在她身上都下垂到手臂了。袖子往上卷了好几截才勉强露出她的手。
她甚至都不需要穿裤子,他的衬衫完全可以充当她的连衣裙,还不用担心走光。
她闻到了面的香味。
扭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开放式的厨房,中间隔着岛台,旁边就是酒柜。
宗钧行也洗了澡,换了衣服。他们是一起洗的,泡在同一个浴缸里。
他身上穿的不再是刚才的毛衣,而是一件黑衬衫,袖口卷至手臂,露出遒劲结实的手臂。
料理台对他来说还是太矮了,他低着头,将食材放进锅里。
宽阔的肩背和劲窄有力的腰身,无论哪个地方都和‘贤惠’不太相符。
但蒋宝缇就是觉得现在的他好贤惠,好会照顾人。
面煮好了,他端出来,放在她面前。
明明十分钟前她还在心里夸他。
这会又装出一副挑三拣四的样子:“我不爱吃番茄。”
宗钧行垂眸看她,神情很淡。
蒋宝缇被他看的有些心虚,移开了眼神,不敢和他对视。
好吧,她还挺爱吃的。
在美国的时候saya经常给她做北非蛋。
她以为宗钧行会用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提醒她全部吃完。
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将里面的番茄块一点一点的全都挑了出去,放在另一个碗里。
“现在可以了?”
“嗯。”她慢吞吞地点头,接过筷子。
哪怕是任性她也懂得适可而止,万一惹恼了宗钧行,把她杀了抛尸怎么办。
而且这里还方便,旁边就是悬崖。开门就能将她扔下去。
还有个最得力的帮手。
――机器人William。
William好用到蒋宝缇都想将他从宗钧行身边偷走了。
蒋宝缇低着头,安静吃饭。宗钧行则走到稍远些的地方,开了窗,点燃一支烟。
“等过些天,和我一起回美国?”他将烟灰缸放在手边,夹烟的那只手伸过去,掸了掸烟灰。
蒋宝缇听到他的话,动作顿了顿,嘴里那口面都忘了咽下去。
宗钧行是背光站的,他的面容晦暗不明,蒋宝缇看不清。
他那张脸匿在阴影之中,让本就立体的骨相变得更加深邃。那种冷感和锋利浑然天成。带来的压迫感也很直观。
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差了,云雾散去后,又是乌云蔽日。下午如同傍晚。
蒋宝缇握紧了筷子,闷声闷气的拒绝:“不要。”
“为什么?你如果舍不得你母亲,可以将她一起带过去。”他的眼神了然,语气也很直白,“你还在奢求那点微不足道的父爱?”
或许这些外国人根本就不懂得该如何将话说的婉转。
但蒋宝缇觉得,他只是觉得没必要,不屑于。
对啊,他凭什么在乎她的感受。
没有人任何人值得他在乎。
“我没有!我是觉得……觉得这里是我的家,而且我毕业了就可以搬出去。”
“是吗。搬出去之后呢。”他很轻的笑了下,那根烟叼在嘴边,透过微弱的火光,蒋宝缇稍微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嘲笑。
她抿了抿唇:“搬出去之后……我就可以独立了,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可以和妈咪一起……”
宗钧行毫不留情的打断她,三言两语就说出了她的未来:“只要你还留在这里,只要你还姓蒋,你就独立不了。”
“我可以自己养活我自己!”她的情绪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始终从容不迫,继续抽着烟,他告诉她:“Tina,养活自己不代表独立。”
他的语气好冷静,冷静到有些残酷了。蒋宝缇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冷。
她不确定是血液流动的速度变缓了,还是屋子里的温度下降了。
“有养活自己的能力就可以独立了……”
“前者是物质上的独立,Tina,你的精神独立了吗?”他随手揿灭了烟。
他走近时,蒋宝缇闻到了一股很淡的烟草味。
冷冽中带着灰烬燃烧的气息。
“你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所以总是表现得很懂事,很乖。”他坐到她身边,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随着他的逼近,强势的压向她,“是这样吗,Tina?”
蒋宝缇的手放在膝盖上,她的头仍旧垂的很低:“不……不是,我只是……”
“他们或许的确喜欢你,因为你懂事。可这样的喜欢只会在你懂事的瞬间短暂地出现一下。”
对啊,没有人喜欢她。
没有人喜欢她。
没有人。
所以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距离近了,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蒋宝缇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他的声音这么尖锐。她想要捂住耳朵,不想继续听下去。
他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如果他们是真的喜欢她,就不可能在她去美国的那些年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连声问候都没有。
他们早就忘了她。
蒋宝缇站起身,瓮声瓮气的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