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前,是送礼物环节,所有人围坐在草地上,林可叮和格日乐坐在中间的两张小板凳上。
穿着新衣服,一红一黑,模样长得都好看,金童玉女似的,让人赏心悦目。
林华国和赵春群除了给俩孩子带了一堆零嘴外,另外又封了两个大红包,这边习俗,逢年过节包括过生日,晚辈大多都会送红包。
孩子们平时难得得一次零花钱,可以自己想买什么买什么,当然也有父母以帮存为由没收。
巴拉夫妇和管布夫妇,以及林静月和乌兰也都封了红包,林可叮人小手小,快要抱不下了,格日乐提起他的长袍底摆做出个兜,让她放进去。
林可叮将所有红包交给格日乐,一点不担心小哥私吞。
“小乖宝,到额木格这里来。”吉雅赛音朝她招手,林可叮立马从板凳上起来,小跑过去。
吉雅赛音从身后拿出一件漂亮的狐狸皮白斗篷,往她肩上一搭,笑眯眯地开口,“小乖宝,生日快乐。”
林可叮歪下脑袋,用小脸蹭蹭斗篷,又暖和又柔软,好喜欢,“谢谢额木格。”
格日乐跑来凑热闹,伸着脖子问:“额木格,我的生日礼物呢?”
“放心,少不了你的。”吉雅赛音也给格日乐做了一顶狐狸风雪帽,往他头上一盖,随后拿出早上给他留的红鸡蛋,在风雪帽上用力一磕。
格日乐脑袋瓜嗡嗡作响,听到额木格对他说:“生日快乐。”
格日乐笑咧咧地望向林可叮,“妹妹可真好看啊。”
巴图尔送了一把弓箭给林可叮,所有人以为他想林可叮长大后,可以成为额善最好的女猎人,像她额木格那样,结果巴图尔叮嘱的却是:“长大了,哪家男孩子欺负你,你就用拿阿布送你的这把弓箭射他屁、股。”
格日乐连连点头附和:“阿布说得对,射他屁股,妹妹不会也没关系,小哥帮你。”
草原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学骑射,格日乐天赋异禀,四岁大就会射箭,瞄头还非常准。
格日乐将红包一股脑交给林静秋,从巴图尔手里拿走弓箭,想在妹妹面前表现一番,他拉住弓弦,用力――一动不动,他重新蓄力,使劲浑身解数,却也只拉开不到一半。
“阿布,这弓用什么做的?这么难拉开。”格日乐手都拉红了,拿着弓箭又看又闻。
“擀毡子弹羊毛的竹弓改成的,弓弦又用细牛皮重新拧了,别说你,就是大人也不好拉开,”巴图尔拿回弓箭,费了好大劲儿才拉开,转手递给林可叮,“小叮当试试。”
弓箭差不多和林可叮一样高,她便横在身前,小手握住弓弦,轻轻地往后一拉。
格日乐的嘴巴张得比他还没吃完的红鸡蛋还要大,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拉开一点,妹妹轻轻松松地拉了个满弓。
“小叮当这力气,果然和婶子一样,大的咧。”赵春群想到之前在他们家,小叮当一拳砸死旱獭,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看着软软糯糯,力气比牛还大。
“就这大力气,都不用弓箭,一拳头就能打得那些男娃娃满地找牙。”林静月离得近,伸手摸一把林可叮,笑盈盈道:“沾点福运。”
林静秋盯着她。
林静月脸上的笑容扩大,“咋了?我脸上有东西。”
“长胖了,气色也好了,和郑军要结婚了?”林静月在学校分到了房,已经从家属院搬出来,就差终身大事没着落了。
“上个月就办完手续了。”林静月一脸幸福。
“怎么不说一声?我和你姐夫也好去一趟啊。”林静秋倒不是贪那杯喜酒,不过是不想妹妹嫁人,娘家这边撑不起腰,让她在婆家受委屈。
林静月摆摆手,“都没说,大哥他们也是昨儿个才知道,要不是大嫂看出来,我还打算再瞒段时间。”
林静秋听出端倪,视线往下落到她肚子上,试探地停留了好一会儿。
“别看了,”林静月摸摸自己的肚子,言语间掩不住欢喜,“有了。”
林静秋不敢相信,睁大眼睛,“有了?!”
林静月用胳膊碰她一下,开玩笑道:“果然丈夫得找小年轻,你看多带劲儿。”
林静秋斜楞她一眼,“都快当妈的人,说话还没个分寸,叫孩子听到,好意思你啊。”
嘴上说教,眉眼已经柔软,太替妹妹高兴了,总算苦尽甘来了。
林静月不以为然地笑道,“他第一次给人当孩子,我一个人给人当妈,谁也别嫌弃谁。”
好像是这个道理,林静秋失笑地摇头,所以她才总是管不住脾气对格日乐动手。
孩子皮起来,再理智的人也控制不住,只有孩子乖,当妈的才能慈祥,比如她对闺女,就从来没大声过,也没红过脸。
和颜悦色地将林可叮招到身前,从怀兜里掏出一只银手镯,帮她戴到手腕上,理了理她耳边的碎发,“闺女,生日快乐。”
银手镯上坠了一颗小铃铛,林可叮轻轻地摇晃,小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铃――”
红绳铃铛生锈后,林可叮再没佩戴过任何铃铛的东西。
林静秋结婚时,巴图尔送了一对蒙古银耳环给她,花样繁复又很重,她不喜欢戴,与其沉箱底不如给闺女改成镯子。
都说小孩儿佩戴银镯子可以定惊、安神、驱邪,没有什么比闺女的健康更重要。
林可叮踮起脚抱抱林静秋,“谢谢额吉。”
长大了,她要给额吉买很多的首饰,每天换着戴,不带重复。
等所有人送完礼物,格日乐压轴出场,回包去拿自己的礼物,神秘兮兮地背在身后,“妹妹,你猜小哥给你准备的什么?”
小橙子和阿尔斯郎他们早就偷偷跑到格日乐身后,异口同声地告诉林可叮:“毽子!”
格日乐也不恼,笑嘻嘻地拿出来,往手心一放,展示给林可叮看,“哈哈哈……这可是小哥亲手做的毽子哦,有没有特别好看?”
林可叮稀奇地打量一番,问:“小哥,这是什么羽毛呀?好白哦。”
格日乐骄傲,“天鹅的羽毛哦。”
一开始格日乐是去捡野鸭羽毛,第一天就运气好捡到了天鹅羽毛,之后他每天都往河套附近的芦苇荡钻,花了一个月,终于收集够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雪白雪白的天鹅羽毛毽子虽然好看,但格日乐总觉得少了点意思,直到昨天看见二郎神屁股上的那小撮尾羽。
于是,趁着家里人睡着,格日乐摸进金灿灿的狗窝,摁住二郎神拔了一根。
林可叮看到雪白雪白的毽子,一根深褐色的草原雕尾羽,独枳一树地立在正中间,难怪二郎神今天如此悲伤。
它生气的肯定不是格日乐拔它的毛,而是让他偷袭成功,颜面无存啊。
“为了赶工,抱着针线盒等我回来,”巴图尔回想起来,就忍不住发笑,“当时看到他抱着针线盒,我都吓坏了,还以为他又给家里怀孕的母牛扎针了。”
以往巴图尔想教格日乐针线活,臭小子压根看不上,今天为了送妹妹礼物,主动要学做毽子,第一次用针线不熟练,手上可没少扎眼。
林可叮心疼地拉着格日乐的手吹吹,并拿出自己给他买的关东糖,“小哥,生日快乐~”
格日乐咬一口,大声感叹:“好甜哦,是我吃过最甜的关东糖了!”
得意洋洋那劲儿,要是有尾巴,非得把自己摇上天去。
“格日乐的牙怎么了?”林静月发现小外甥有颗门牙少了半截,林静秋将他自己往牛车上磕牙的事,给大伙一说。
“别说,格日乐皮是皮了点,但在疼妹妹这块,好多哥哥都比不了。”林静月冲格日乐竖起大拇指。
格日乐骄傲地大拇指擦过鼻子,“那是当然,我是妹妹亲生的,妹妹也是我亲生的。”
“你媳妇给你生的才叫亲生。”林静月说。
格日乐不以为然,“我又不娶媳妇。”
“为什么不娶媳妇?”
“我就喜欢妹妹,其他女孩子,都不喜欢,”格日乐疼爱地摸摸林可叮,“等我长大了,我养妹妹,到那时候,妹妹就是我亲生的了。”
巴图尔第一个不同意,把林可叮拉到自己身边,护道:“滚开,你没有自己闺女,做什么和我抢?”
“好了,别幼稚了,时间还早,把牧仁送给小乖宝的那匹小马驹牵出来,载着小乖宝去溜一圈,回来就能吃饭了。”晚饭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她一个人足够了,就招呼其他人去草地上看林可叮遛马。
“哇塞,小马驹耶!活的耶!”小橙子求他妈好几个月,他妈才同意给他买木马,大表叔一出手就是小马驹!活的!
来之前,他妈一直跟他说草原这边又脏又臭,根本不是嘛,明明那么漂亮,还有好多野花,香得很。
他觉得草原就是小朋友玩耍的天堂。
小橙子央求林可叮,“小表姨,您最好了,等会儿可以让我摸摸小马驹吗?”
林可叮大方道,“也可以坐哦。”
“我就说小表姨最好了!”小橙子欢呼一声,要去抱林可叮,格日乐挡住他,“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吗?别让小叮当拿弓箭射你屁股。”
小橙子立马捂住自己的屁股,保证道:“不抱了。”
“格日乐,你还当真把妹妹当闺女养了?”林静月打趣他。
“以后除了我和大哥,其他男娃娃敢碰小叮当一根手指头,我跟他拼命!”
阿尔斯郎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也是小叮当的哥哥,为什么不能碰?格日乐,你不公平!”
“不是亲生,都不能碰。”格日乐不多理会,牵着林可叮的小手跑开,阿尔斯郎不服气地追上去。
“别闹了!”巴图尔呵斥住格日乐,转头笑嘻嘻地抱起林可叮,将她放到马鞍上。
小马驹通体雪白,和深棕色的马鞍和马镫格外的搭。
林可叮一坐上去,就感觉到了,阿布给她准备的马鞍较为柔软,坐久了也不会屁股疼,低头往下看,发现马镫也和家里那匹大马的马镫不一样。
巴图尔解释:“马镫开口宽,踏底呈圆形,这样你以后学骑马更易踩稳,不会被马尥下来。”
之所以说以后,还不是因为――林可叮伸了伸自己的小短腿,确实够不到马镫。
“不着急,再长些个就可以了,阿布先带你和小马驹培养一下感情。”巴图尔摸摸小马驹的脖子,俯身在它耳边煞有介事地交代,“背上的小姑娘就是你的主人……”
话还没说完,突然伸出一只手,捞走小马驹的缰绳,阿尔斯郎踩蹬上马,手臂环过林可叮的腋下,将她搂在怀里,用力一拉缰绳,“驾!”
小马驹撒开蹄子飞奔起来。
出于惯性,林可叮重重地撞进阿尔斯郎的怀里,斗篷从肩头滑落,正好掉到巴图尔手上。
巴图尔:“!!!阿尔斯郎!”
事发突然,林可叮受惊不小,处于本能地去抓小马驹的鬃毛,小马驹吃痛,跑得更快了,同时蹄子也乱了章法,险些把林可叮和阿尔斯郎从马背上尥下去。
好在阿尔斯郎骑术不错,很快稳住了小马驹。
但这一系列骚操作,足以惊得大人们心肝疼,巴拉和萨仁脸都白了,边追边喊:“阿尔斯郎,还不快把小叮当放下来。”
这死小子人怎么能捅这么大篓子!小叮当多金贵,要是出个啥事,怎么交代得了哦。
阿尔斯郎不仅不收敛,还冲格日乐叫嚣,“小叮当也是我妹妹,我就抱了,哈哈哈哈哈……”
格日乐登时大怒,二话不说,直奔家里的大马,踩蹬上马,边追边骂:“阿尔斯郎,你个小流氓,你个不要脸的,你个生娃没**的,大白天欺负良家妹妹,还不快把我妹妹放开!”
阿尔斯郎回头看他一眼,“哈哈哈哈,就不放,你咬我呀!”
格日乐气得后槽牙都咬碎了。
他是没法咬,但金灿灿可以,一路狂吠地追上去,咬住阿尔斯郎的裤腿,二郎神打配合地啄他的手背。
阿尔斯郎吃痛,松开缰绳,从马上滚了下去,亏得小马驹不高,他就在草地上滚了两圈,但没他护着,第一次骑马的林可叮就危险了。
阿尔斯郎爬起来就去追。
但,两条腿哪能赶得上四条腿。
好在巴图尔和格日乐一人骑一匹马,把林可叮的小马驹夹在中间,小马驹慢慢地冷静下来,它控着蹄子,放缓速度。
缰绳,林可叮在阿尔斯郎松开的那瞬间已经接过手。
巴图尔告诉她:“小叮当,放松下来,先把身子稳住了,对对对,就是这样,千万别歪向一边。”
在阿布的鼓励和教导下,林可叮很快掌握初学骑马的精髓,身体浮动频率和马蹄保持高度一致后,她感觉这一刻才和小马驹真正建起了友谊。
她伸手摸摸它的马鬃,“对不起,刚刚弄疼你了。”
小马驹听懂了似的,甩了甩脑袋,接着就弹射出去,驮着背上的小主人,驰骋在满地野花的秋季草场间。
林可叮享受地闭上眼睛,任由又干又冷的秋风拂面,感受着属于草原最浪漫的自由。
霞光在她浓密的长睫上渡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
睫毛一颤,落下些许霜花,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映着冰蓝的长生天,一如既往的清透明亮。
林可叮回头看向身后的哥哥们,斗篷上的兜帽滑落至脑后,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完全显露出来,十岁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五官也越显美人模样,明眸皓齿,樱、唇琼鼻,麻花辫又粗又黑,直垂腰际,随着骑马的浮动,发梢在风中轻漾,少了小时候的粉嘟嘟的乖巧,多出几分清丽的俏皮和灵动。
“小叮当,等等我们,小心别摔着了。”哥哥们挥着手里的马鞭,把胯、下的坐骑打得直瞪眼,生怕妹妹稍有差池。
“小叮当,快把兜帽戴好了,这雪越下越大,不然该着凉了。”格日乐跑在阿尔斯郎他们前面,但仍是追不上林可叮。
一是林可叮骑的那匹马是他们里面最好的,二是林可叮这四年天天苦练骑术,已经远超他们所有人。
“小哥,你们快些,上学要迟到了。”林可叮不减速地直奔家的方向,还要回去吃早饭拿书包。
今年初雪来得比往年早些,她记得穿来这个世界过第一个生日那年,也就是四年前的十月底一直都是艳阳天。
草原的初雪不大,今年却是例外,昨夜里下了一宿,早上掀开门帘,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林可叮一时兴起,央求吉雅赛音允她出门骑马,吉雅赛音宠她,对她的要求,一般都会答应,只要在安全的情况下,便让格日乐跟来。
俩兄妹没骑多远,阿尔斯郎他们也来了,朝夕相处四年多的小伙伴,一块在初雪天骑马,林可叮觉得实在太浪漫了。
愈发兴奋,犹如脱笼的小鸟般,骑着马穿梭在雪原上,哥哥们火急火燎地在后面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