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提你妈!林正清怨恨地望着林思危,额头上更疼了。
而刘玉秀冷眼旁观,也完全没有过来关怀的意思。
说好要孝顺的呢。林思危挺身而出:“我帮你吹吹,我妈说吹吹就不疼了。”
她人矮,不由分说就扒着林正清肩膀,撅起小嘴猛吹。
“行了行了别吹了。”林正清心烦意乱,本来就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现在好了,这么一撞,要肿成三个大。
这种“女孝父不慈”的戏份,刘玉秀着实看不下去,她沉着脸:“要么阁楼,要么打地铺。随便你。三天后给我滚,桥洞下没盖子。”
说完快步走进房间,砰地关上房门。
“玉秀!”林正清追上去,直接被房门撞了鼻尖,这脑袋上刚砸了个包,鼻子又撞疼,呲牙裂嘴表情更扭曲了。
“爸,吹吹。”孝女林思危不失时机又凑了上来。
林正清一个闪身躲到旁边,一脸“承受不起”的惊恐表情。
“爸,我今天表现挺好的吧?你看刘阿姨都接受我了。而且我特意直接来家里呢,没去学校找你。我是不是特别懂事?”
其实她也是刚刚才知道渣爹是校长,纯粹随口讨个喜罢了。但一脸求夸的表情还是扎到了林正清的心。
林正清:我谢谢你。
…
在地铺和阁楼之间,林思危选择了后者。
地铺只能打在客厅,晚上铺下,白天就得收起来,这种形式对扎根不利。
阁楼不一样。
林思危爬上咯吱作响的竹梯,只瞄了一眼就确认了——
这是她林思危的地盘。
“我就睡这儿。”林思危乐呵呵的。
林正清扔过来一床席子:“家里没有多余的枕头……”
林思危立刻接上:“没事我能凑合,谢谢爸。”
谢得贼甜,贼响亮。
整个屋子都能听见那种。估计刘玉秀又要吐血了。
阁楼上虽然没通电,却有一扇天窗,借着天窗透进的月色,林思危铺好了席子。
严格说,也算不上“铺好”,因为阁楼很小,又堆着好多杂物,席子勉强铺在空地上,还卷了半尺的尾巴。
好在她也矮小,少了半尺也不影响她伸腿。
林思危拿麻袋当枕头,仰望天窗外的月亮,片刻就计划好了明天,然后沉沉睡去。
白天长途跋涉已极为疲倦,这一晚林思危睡得极好。
第一缕晨曦从天窗上照进阁楼时,林思危醒了。她是饿醒的。
昨晚她只啃了一点干粮,到了这里,亲爹也完全不关心她吃没吃晚饭,就这么囫囵睡了。现在解决了住宿问题,林思危决定善待一下自己的胃。
她将麻袋藏在一个破柜子里,然后蹑手蹑脚爬下竹梯。
屋子里一片安静,显然一家人都还没起床。林思危将煤炉拎到门外……咳咳……准确说是院子外,开始像模像样生火。
鱼骨巷有起得早的,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43号对门的冯阿姨,刷马桶的手立刻就停了:“玉秀叫你生炉子?”
潜台词:后妈是不是虐待你了?
林思危一边将报纸往煤炉里塞,一边道:“没有呢。我在乡下起早惯了,看他们还在睡觉,就生个炉,帮刘阿姨省点事。”
啧啧,懂事得冯阿姨都心疼她。
“看你生火还挺熟练啊,在乡下过得挺苦吧?”冯阿姨又问。
冯阿姨倒也不是恶意,一方面她看着林思危瘦弱的样子,也猜想是不是被林正清亏待,另一方面心疼也不假,林家的双胞胎丫头可从来没见生过炉子。
养在乡下的,和养在城里的,到底还是有区别。
林思危也不以为意,并不去猜想冯阿姨的动机。她好歹也在乡下当了一阵村姑,生火这种事难不倒她,也并不觉得苦,笑道:“这些活乡下孩子都会,也不苦的。我妈很疼我,并不让我干农活,那才是吃苦。”
一提苏红梅,冯阿姨果然来了兴致,马桶刷子都扔一边,凑过来低声问:“你妈妈呢?还在乡下?”
林思危的笑容顿时隐去,变得落寞起来。
“我妈生病……没了……”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冯阿姨直挥手,恨不得打自己巴掌:“呸呸呸,瞧我问了些什么。小姑娘别生阿姨的气啊。”
懊恼倒也十分真诚,懊恼完又自我开解:“想想也是哦,要是你妈还在,大概也不至于要来投奔你爸。你叫什么来的?”
“林思危。居安思危的‘思危’。”
冯阿姨又没读过多少书,哪知道什么居安思危,只觉得危危也很好听,像薇薇。她是个热心人,想着“薇薇”没有了妈妈,爸爸也是从小没一起生活的,又生得这么瘦骨嶙峋,跟孤儿也没啥区别。孤身一人到城里肯定不习惯,这不慈母心就立刻发作了。
“薇薇啊,以后有什么不懂就来找冯阿姨,我退休了,有时间教你。”
林思危心中一动,觉得冯阿姨真是上天掉落的天使,这么好的现世老师上哪儿去找呢?
“那好啊。冯阿姨不许嫌我烦,我有点笨的。”
冯阿姨见这孩子一边说自己笨,一边麻利地生上了火,心中感叹,这着实是个好孩子,可惜了,在乡下生得又黑又瘦,不知城里能不能将她养回来。
巷子里,林思危和邻居们有说有笑的,43号屋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刘玉秀起床想要生火,发现煤炉没了。
“遭贼了?咱家炉子呢?”
比她起得更早的双胞胎妹妹林家乐在院子里刷牙,隔着窗户跟刘玉秀道:“那个人拎出去了,在外头生火呢。”
那个人?刘玉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林思危。头大,家里多了一号人,真是无时无刻都扎在她眼里,杵在她心里。
“她会生火?”刘玉秀嘟囔,“浪费咱家煤球吧。”
林家乐道:“呵,不一定会生火,但一定会表现。院子里不够她显摆的。”
刘玉秀心中一惊,被女儿这句话点醒。
好你个林思危,小小年纪就知道做给别人看,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啊。
林家乐刷完牙,哐哐洗了牙刷,进屋就压低声音问:“妈,她真的是爸和别的女人生的?”
刘玉秀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小孩子别管这么多,你和欢欢读书考大学是正经,她在咱家住不久。”
林家乐却不以为然:“她要真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你还能赶走?”
这丫头也太会扎心了。
刘玉秀咬牙:“那就让你爸跟她一起滚,谁惹的烂摊子谁收拾。”
说话间,林思危清脆的声音进了院子:“刘阿姨,你起来啦。炉子我生好了,米也淘好了。”
这声音嘎嘣脆,院子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任谁听见这些话,都会说林家这个丫头真懂事、真能干、真孝顺,林家真是捡到宝了。
只有刘玉秀觉得,这是踩到屎了。
她冷脸望着林思危:“不用你忙这些,我家的事,我们自己有安排。”
说着从林思危手里夺过煤球炉,拎进去烧粥了。
林思危搓搓手,转头望见了正洗脸的林家乐,立刻有了新目标。
“你是我大妹妹还是小妹妹啊?”林思危笑呵呵地问。
林家乐打量她:“瞧你这么矮,并不像我姐姐。”
这话其实很不礼貌。
但林思危岂会在意这些,她点头:“我比你大两岁,当然是姐姐。就是乡下吃不好,挑担也压个子,所以我长得矮。”
又羡慕地望着林家乐手里的毛巾:“你的洗脸巾真好看,上面还有花。”
这话让林家乐优越感顿起。
“这叫毛巾。你们乡下洗脸不用毛巾的吗?”
林思危摇摇头:“我们都是井里打点水,拿手抹一把,哪来这么好的东西啊。看着就好软乎……”
配合着羡慕的语气,表情也十分到位。
而林家乐被她这么一羡慕,也觉得毛巾果然更软了、更香了,洗脸也更慢了,像在举行什么庄严的仪式。
林思危看着她的作状,心中暗笑。
后世都流行一次性洗脸巾了,林思危当然不会眼红她的毛巾,即便是真正的村姑林思危,也是用过毛巾的。林思危这番表演,不过是配合一下乡下土妞的身份,放松林家人的警惕,让这小毛丫头有点优越感。
果然林家乐白了她一眼:“知道就好,城里东西就是好用。你离我的毛巾远点啊,等下我去上课,你可别在家偷用。”
林思危差点笑出声。
虽然还防着她,但,好歹接受了她在这个家生活的现实。
炉上飘出粥香时,林正清和林家欢终于也起床了。
林思危的闯入让林正清心虚得不行。他正眼都不敢看林思危,刷过牙就去巷口买油条。
买了五根。
五个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吃早饭,林思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碗粥,一根油条,瞬间就下肚。
抹嘴时才发现,全家人都瞪着她。
第005章 棋局
“没吃相。”刘玉秀小声嘟囔,语气全是嫌弃。
林家乐则伸手将自己的油条撸过来,生怕被林思危沾上什么晦气。
通过他们一家四口的对话,林思危已经能分得清双胞胎,姐姐脸圆些,妹妹眼睛下有颗痣。
姐妹二人都像父亲,皮肤白皙,算得上漂亮女生。
林家欢倒是没撸油条,她沉着脸对林思危道:“不要进我房间,不要碰我书桌,不要和我说话。”
林思危笑笑,立即执行,并不和她说话。
最尴尬的是林正清,他想了一夜,黑眼圈都想出来了,也没想好怎么安置这个孝顺女儿。
眼下调和也不是,赶人也不是。他只有一个想法,一切都等今天局里谈话结束再说。
“等会儿我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你一个人在家不方便,四条弄那边有个街心公园,你可以去散散心,顺便等我们回家。”
嚯,看来昨晚刘玉秀和林正清掰过手腕了,刘玉秀让她住三天,而林正清得答应不让她单独在家。
呵呵,怕她下毒还是怕她偷东西?
真会防人。
林思危眨眨眼睛,眼神中满是无辜:“我午饭在哪里吃呢?”
这是个问题,林正清求助地望向刘玉秀。
刘玉秀根本没想过林思危午饭怎么吃。
难道不是饿死最好吗?
但心里这么想,倒也不便说出口,刘玉秀扁扁嘴:“街上都是石灰店吗?”
林正清立刻像得了什么圣旨,从口袋里翻出一毛钱:“拿着,中午吃顿好的。”
一毛钱,吃顿好的。林思危差点气笑了。
虽然她是后世来的,但好歹也是经历过百里寻亲的,知道这年头的物价,一毛钱连包子都只能买菜馅的。
也就是说,亲爹让自己中午吃个菜包子的意思。
林思危真是懒得跟他计较,接过钱:“谢谢爸。”
话音还未落,刘玉秀的筷子“啪”一声拍在桌面上。
“你竟然背着我藏私房钱!”
林正清都吓呆了:“没有……我怎么敢啊。这是你给我买烟的钱,我还没花完。”
刘玉秀脸色铁青:“哦?说明我给太多了,下周烟钱取消。”
林正清不敢为自己申辩,哀怨地看一眼林思危,那眼神会说话:又是你惹事,你怎么老给我惹事。
林思危表面诚惶诚恐,内心却乐开了花。这种渣爹后妈互虐的戏分,越多越好啊,她爱看。
吃完早饭,家里人陆陆续续出门,林正清要去教育局谈话,出门最晚。
林思危跟着他出了门,又看着他将院门锁上。
“太阳太毒就找个亭子坐坐,不要跑远,我大概下午五点到家。”
“知道了,爸。”
林正清想了想,又道:“你天天这样闲晃也不是个事,我会帮你找个地方安顿,晚上回来再说吧。”
“知道了,爸。”
林正清说罢,骑上二八杠自行车走了。林思危知道他满脑子都是今天局里谈话,想来也顾不上她。等谈完话,尘埃落定了,他自然会出手解决林思危这事。
所以林思危也不急,转身向街心公园晃去。
…
大清早的街心公园,实属老头乐园,有的遛鸟,有的打太极拳,有的下象棋。
棋摊上不知哪个出了臭招,周围顿时一片起哄。
林思危已经晃了一圈,掂量了现状。白天这片的居民都上班去了,这年头的厂子也不招外面人拧螺丝,就连饭店端盘子的都是正式工,她唯一能迅速打入内部的,只有这些闲人。
她挤进起哄圈,看见棋盘前有个老头脸红脖子粗的,面熟,正是昨天摔进院门的几个人之一。
老头正强辩:“我刚刚没想好,大意了,凭什么不能重走!”
对面老头生气:“老顾你这就不讲道理了,落子无悔你懂不懂?”
顾大爷当然懂,但他就是想赢。
“那就再来一盘,咱们三局两胜!我还不信赢不了你。”
对方不屑:“等我胜了两盘,你就会说五局三胜,整个鱼骨巷都知道你最赖皮!”
“你放屁!”顾大爷跳起来。
“你才放屁!”对方也不示弱。
眼见着两老头就要当场决斗,一个好听清脆的声音传来:“为什么要重来呀,这盘还没结束呢。”
对面老头一看,是个黄毛丫头,轻蔑道:“小丫头懂什么,他这局就是输了,已经被我将死了。”
黄毛丫头当然就是林思危。
她眨眨眼睛:“没有呀,顾大爷是下了一招妙手,你们都没看出来。”
对面老头直接给逗笑了:“什么妙手,他就会下臭手。”
围观群众也道:“小姑娘你又不会下棋,明明老顾已经输了。”
林思危抿嘴一笑,伸手挺出一只“士”:“残局而已,哪里输了。”
围观群众沉默数秒,突然齐齐爆发出惊呼:“哎呀,这棋真没输。”“好像可以反将。”
顾大爷也已经反应过来,大喊道:“你走啊,你走啊,我看你还能走什么棋。老子让让你的,你还当真了,非逼得我出绝招。”
“输你大爷,我走一步,算十步。”
“将死你!你动啊,我看你还怎么动!”
“认输吧你,我顾明德就是可以赢你,你这个手下败将!”
顾大爷赢了,赢得神气活现,接受了众人神机妙算的吹捧之后,这才有空看那个“仗义执言”的黄毛丫头。
“哎,还是咱们小丫头敢说实话,你们这帮也好算男人,全是墙头草,随风倒……咦,小丫头很眼熟啊,你是哪家的?怎么没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