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 我们什么酒尝不出来,是不是考验我们呢?”
又有人道:“不对,丁厂长肯定有深意。”
孟朝阳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钻进了一个圈套。
孔阳不明就里,但也察觉出事态有变, 挤过来低声问:“丁厂长,什么情况?”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各位领导不用问丁厂长,他不知情。这事是我干的。”
林思危笑吟吟接过老赵跟前的酒瓶,朗声道:“我们厂诚心诚意招待各位,当然不会偷梁换柱,给各位喝的都是正宗的五酿液,但这瓶……”
她拍拍酒瓶子:“是我用刚刚你们喝空的酒瓶,装了我们厂的晋陵白酒,专门让孟工好好品尝的。”
众人一阵惊呼,转头望向孟朝阳。
孟朝阳原本黑胖粗砺的脸皮,此刻已经煞白,向林思危吼道:“小丫头你搞什么!我们堂堂国家评审团,岂容你这样戏弄!”
林思危却挺直腰杆,冷笑道:“我们对每一位公正的领导和评审都十分尊重。可是孟工你呢?同样的晋陵白酒,用我们厂的酒瓶装着,你就百般挑剔;用五酿液的酒瓶装着,你就一通吹捧,你这个评审公正吗?公平吗?有业务素养吗?”
“你……”
孟朝阳气到头顶冒烟,冲上前一步,就想揪林思危衣领子。
一个身影迅捷地挡到林思危跟前。是顾念申。
他沉着脸对林思危道:“薇薇,你简直胆大包天。孟工再怎样也是评审组成员……”
林思危这种人精,当然知道顾念申是先下手为强。他是林思危长辈,一开口就主动批评林思危,别人就不太好再说重话,甚至还会出来打圆场。
果然老赵拉住孟朝阳:“哎——孟工,小林再怎样也是个小姑娘,你不要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嘛。”
这就是小姑娘的好处。
进可攻,退可守,再不济就是年轻不懂事我给大家拜个年吧。
而其他评审已经在嘀咕:
“我也尝了,是有点差别,孟工咋没辨出来?”
“要么孟工喝高了?”
“按理不至于啊,咱就是吃这行饭的。”
说对了,你们是吃这行饭的,孟朝阳还真不是。孟朝阳是特意挤进这个评审组的。
好戏到这份上,丁光耀痛心疾首地登场了。
他如梦初醒,喝斥林思危:“小林同志啊!我和老孟的私人恩怨让我们自己解决,你怎么能这么鲁莽,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你让老孟怎么下得来台!”
好家伙。你这个老狐狸,不说也就罢了,一说让老孟更下不来台啊。
雷振声坐不住了,他就坐旁边桌上啊,离闹剧现场大概三米,听了个全程。
“什么情况啊,是抢酒喝吵起来了?”他走过来,斜了一眼孟朝阳。
林思危被挡在顾念申身后,此时不忘露出半边脑袋,小声嘀咕:“孟工说我们厂的白酒这不好那不好,可我把晋陵白酒装五酿液瓶子里,他又觉得千好万好了,这就是对我们晋陵白酒有偏见!”
作为评审团团长,又是部里的代表,雷振声当然不能公然说评审没水平。
但孟朝阳竟然这么水,雷振声也是始料未及。
他笑道:“小姑娘不服气,有集体荣誉感,我能理解。我们每一位评审都是各省推荐的专家,都是很公正的。孟工喝多了嘛,着了你小姑娘的道。哈哈。”
林思危不服气地撇嘴:“反正他没喝出来,就说明我们晋陵白酒已经很厉害了。”
“哈哈,不许回嘴了,惯的你!”顾念申笑骂。
郁建秀对孟朝阳也是一肚子意见,两边闹成这样,她作为省厅代表,也得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郁建秀也过来:“多大点事儿,孟工虽然给咱们晋陵白酒打了低分,但评审组肯定会综合考虑,孟工的意见也是有则加勉、无则改之。再说了,刚刚孟工喝咱们晋陵白酒,不也说了,香味儿特别醇,味道特别好,这就是孟工公正的肯定啊。”
众人纷纷点头,连称“就是、就是”。
孟朝阳还梗着脖子想说话,被老赵拉着直接摁回座位上:“喝多了你,早知道你酒量这么差,我们就不灌你了。”
雷振声深深望一眼孟朝阳,心中也恨他丢人,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追查一下,为啥这人会进到评审组,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总之,孟朝阳这么不专业,他的评审意见是不可能被采纳了。
“好了好了,小插曲。大家继续喝。”雷振声一锤定音。
回到桌上,林思危却没坐下,借了顾念申跟前一杯酒,双手端起:“对不起各位领导,今天我太鲁莽了,给各位领导添麻烦了。我给大家赔罪。”
众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念申一个“别”字刚到唇边,林思危已经一饮而尽。
她扯着袖子擦擦嘴,羞涩道:“我不会喝酒,等下要是发酒疯,还请顾叔叔送我回家。”
顾念申都心疼了:“哎呀,薇薇你真是……你又不会喝酒,也不用抱歉的。”
“就是。这事你也没错,年轻人嘛,冲动些也是正常的。”郁建秀压手掌:“快坐下,喝点儿茶,吃菜,多吃菜。”
雷振声还是哈哈笑:“你们还别说,这丫头性格爽利,炮仗脾气,像我们北方人。”
林思危:哼,偏见。我们南方人也放炮仗的。
第073章 心眼
评审一仗大获全胜。孟朝阳借口不胜酒力, 提前离席回房,众人也并不在意,毕竟都是各省来的, 也算不上交情多深, 一个刺头走了,饭局气氛没有最热烈, 只有更热烈。
最后宾主尽欢,除了郁建秀和林思危没喝酒之外,个个堪称到位, 不是红光满面,就是歪歪斜斜。
好在住宿就在隔壁小楼,组员们勾肩搭背地回房, 嘴里还不忘胡吹。丁光耀跟雷振声他们一起回房, 显然是想趁着雷司长兴致高, 把这评审的事儿再给巩固一下。孔阳和林思危则送郁建秀回房。
郁副厅长却很随和, 刚到楼梯口就就他们留步, 说自己没喝酒, 让孔阳去看看评审组其他同志, 要是有喝高的要好好照顾。然后又跟林思危笑道:“厂长放你假了,明天跟顾老爷子好好杀几盘。”
林思危道:“保证让顾爷爷赢两盘,不能更多。”
闻言郁建秀和孔阳都笑起来, 尤其郁建秀:“孔厂长, 好好照顾我师妹啊,这丫头一百八十个心眼子,用好了是咱们厂的福气。”
孔阳连声称是, 心里却想:林思危真是号人物,现在市里省里都有靠山, 的确要用好照顾好。
目送郁建秀消失在楼梯拐角,下一秒孔阳就决定开始照顾林思危。
“天不早了,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谢谢孔厂长。”
这种事林思危可不谦虚,身价这种东西,自己不抬,别指望其他人会帮你抬。
二人站在小楼前等司机时,只见孔阳一直回头向楼上几个亮灯的窗口看。林思危心中一动,除了郁建秀之外,省厅还有几位陪同都在楼上住着,机会难得,孔阳怕是要去单独接触接触。
于是林思危道:“您有事先去忙,我在这儿等师傅就行。”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们跟前,车窗摇下,是顾念申。
“这么晚了,薇薇你怎么还没回家?”顾念申的语气有些嗔怪,十分家长。
孔阳赶紧解释:“司机去拿车了,这么晚哪能让小林一个人回家啊。”
“上车吧,我送她。”
“顾伯伯……”
“上车。”语气温和,却又不容置疑。
林思危赶紧打开车门,然后跟孔阳告别。孔阳还在那儿眉开眼笑:“顾主任送小林,那可太好了,麻烦顾主任,谢谢顾主任。”
等车子一发动,林思危赶紧道:“谢谢顾伯伯,不过我没发酒疯。”
顾念申想到林思危喝酒陪罪时,说自己要是发酒疯就让顾伯伯送回家的话,不仅也莞尔:“你这丫头啊,是没发酒疯,但比发酒疯还可怕。你说你哪来那么多心眼?”
得,一转眼功夫,两个领导说自己心眼多了。
传出去,小林同志有三百六十个心眼子。
林思危撇嘴:“谁对我好,我就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对他好,让他高兴。谁对我不好,我另外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就对他不好,让他难过。”
“哈哈,孟朝阳和你也没过节啊,怎么就对你不好了?是不是你们丁厂长的手笔?”
顾念申虽然被林思危的坦率狡黠逗笑,心中却也替她担忧,怕她涉世未深,被丁光耀那个老狐狸给利用了,所以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不动声色地问出来。
这心思自然也瞒不过林思危。
顾伯伯对自己这个晚辈很真心。虽然只接触两天,林思危却看得出来顾念申和丁光耀也是颇有私交,这种关系之下,顾念申还能想着保护自己,这个顾家伯伯着实靠谱。
林思危道:“丁厂长可是一厂之长,就算能想到这个法子,也会觉得丢人。是我自己想的,我就是讨厌孟朝阳以权谋私,我们小女生最知道怎么气人。”
“哈哈。”顾念申又被她逗笑,上次被小女生这么逗笑还是顾澜小时候呢。
“你这丫头,以后哪个臭小子当你家女婿可就惨喽,天天被你气。”
“那我才不会,我从来不气对我好的人。”
“对对,你那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只会想怎么让人高兴。”
不知怎的,林思危蓦地就心中一动,再看顾念申,已经不是“顾伯伯”,而是“顾洽的爸爸”。顾洽的爸爸在跟自己谈未来老公这事儿,多少有些让人娇羞。
林思危跑江湖厉害,但——顾洽不是她的“江湖中人”。
赶紧把话题掰回来,林思危笑道:“不过我换酒前也跟丁厂长暗示过啦,万一别人没骗到,把丁厂长骗到了,开除我怎么办?”
这才合理。
顾念申笑了,这丫头的确周全,哪怕是捣江湖发酒疯,也是丝丝入扣的那种。
“前面就是阳川路,哪里停车你跟师傅说。”
林思危贴着车窗玻璃打量,嘴里呼出的气顿时把车玻璃喷上一层雾气。她伸手擦去雾气,玻璃重又明亮起来,路灯一盏又一盏划去身后。
奶奶家已在不远处,二楼窗口亮着灯。
平常这个点窗帘早就拉上了,今天她还没回家,奶奶特意没拉窗帘,让白炽灯温暖的光芒从窗口透出。
这是冬夜归巢的拥抱。
“我家就在前面,二楼亮着灯的那家。”林思危指过去。
顾念申探头看了看,蓦地像是勾起了什么心事,又仔细分辨片刻:“二楼的?”
“对,二楼那家。”林思危道。
顾念申却又着重强调了一下:“一楼不是你家?”
林思危只觉得顾伯伯这个重点拎得有点奇怪,点头道:“嗯,一楼是邻居家,我家从那个小门直接上二楼,二楼是我家。”
“哦……”顾念申若有所思,又问:“你奶奶姓什么?”
这下林思危察觉到了异样:“我奶奶姓胡,叫胡巧月,顾伯伯认得?”
顾念申立即回过神,打哈哈:“和你爸多年老邻居,也不知道你奶奶姓啥。”
“哦……”
小车很及时地停住,正好是林思危家楼下。
“大灯给小林照个路。”顾念申关照了司机,又转头对林思危道,“看你进了门我们再走。”
“谢谢顾伯伯。”林思危满腹狐疑地下车,总觉得顾念申有点怪怪的。
只听顾念申又道:“别忘了明天你有一天下棋假。”
林思危笑道:“哈,记得牢牢的,麻烦顾伯伯跟顾爷爷说,明天我要去大杀四方。”
第074章 旧识
林思危进屋关上门, 汽车灯光被挡在门外,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此时她才猛然想起奶奶曾经说过,不要跟顾家老两口提起她。刚刚她只觉得顾念申反应奇怪, 一时竟忘了奶奶的关照。
他们一定是旧识。而顾念申应该来过这里。
但好像——顾家似乎并不知道林正清的母亲就是他们的旧识?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奇怪的秘密呢?
正出神着, 突然灯光大亮,林思危下意识一遮眼睛, 听到楼梯口传来奶奶的声音:“思危啊,怎么不上楼?”
“奶奶,是我, 我脚上有点泥,蹭一蹭。”林思危假装蹭几下鞋底,咚咚咚跑上楼。
急得胡巧月直喊:“轻点, 你轻点, 别把隔壁王婆婆吵醒了, 她睡觉不牢靠的。”
喊归喊, 等孙女真的窜到眼前, 胡巧月还是疼得不得了, 赶紧给孙女儿搓小手:“哎哟, 小手冰冰冷,今天外头西北风呼呼的,太作孽了。”
“领导派车送我到家, 没冻着。”林思危嘻嘻笑。
胡巧月算是安了点心:“这个领导做事才像个样子。”又道, “开水烧好了,你泡个脚,热乎乎睡觉啊。”
祖孙俩一边洗漱泡脚, 一边说着日间的闲话,尤其当胡巧月听到孟朝阳那段, 逗得咯咯直笑。
“思危你也太坏了,哈哈哈,这人喝了假酒肯定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