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弟弟离京一年多,不认识十七皇婶,实属无意冒犯。十七皇叔大人有大量,并未与他计较,我想着十七皇婶也不会与他一般见识。然而他确实失了礼数,又碍于自己是个男子,便托我这个当姐姐来给十七皇婶赔个不是。”
“这么说来,我与王爷不与计较是应该,他事后来赔礼却是当夸?”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玉婉面色微变,“十七皇婶,你误会我了。”
姜姒看着她,瞧着有些懵懂。
明明看上去最是一个不怎么知事,除了美貌一无事处的女子,但她却再也不敢小瞧。她不仅不敢轻视,反倒心神一紧。
“十七皇婶,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看你是个聪明人。”
“……十七皇婶,你真爱说笑。”
“我会变戏法,但我不会说笑,我只会逗人笑。”
“……”
她挤出笑模样,“十七皇婶就是会说笑。”
“你说我会说笑,我就权当你是在夸我。”说到这,姜姒浅浅一笑,笑靥如花盛放在极妍的脸上,眼底却是越发的冷淡。“问句不好笑的话,你可得老实回答。”
“你问。若是我知,必会如实相告。”
“你必是知道的。”
但是过了好半天,姜似却是没有问。
这样的她,矛盾而不自知,让人看不透。
宋玉婉没忍住,问:“十七皇婶,到底是什么事?”
姜姒将手腕上的佛串取下,把玩起来。她一颗佛珠一颗佛珠地捻着,直到捻到那天眼石时才停下,慢慢地睨向宋玉婉。
“那日在祥秀苑,姜侧妃所用的毒是从哪里来的?”
第80章
宋玉婉盯着那佛珠看,那天眼石的纹路如复眼,流转着绮丽而奇异的色彩,幻化成数不清的光圈。
她自己原本也有一串,仿着这串而制。但仿品就是仿品,哪怕佛珠再是润泽饱满,其点晴之处的玉石比之眼前这枚天眼石相差不知多少。
天眼石的光圈将她围住,她恍惚听到姜姒的问话,心神震了一震,下意识回道:“那日原本我是打算一人去看望你和方姑娘,碰巧遇到姜侧妃,我想着你们姐妹情深,便不疑有他地与她同行,如何知道她有害你之心。”
“也是。”姜姒依旧把玩着天眼石,语气有些沉重。“我与她姐妹一场,若非事实摆在那里,我也不相信她会害我。我们进祥秀苑时,自身以及随身之物皆检查详细,我实在是想不出她是哪里弄到那些害人的东西?”
一时无言,宋玉婉不知在想什么。
姜姒幽幽地一声叹息,“实不相瞒,她害我不止一次,实在是防不胜防。我此前一直长在京外,于京中之事知之甚少,这等姐妹不和的丑事我又不想让王爷知道。
如今她是福王侧妃,我们始终免不了有往来。如果不知她的手段,日后岂不是更加胆战心惊。你我同为天家妇,你若是知道一些,还望不吝告知。”
这番话既揭了自己的短,又示了弱。
宋玉婉原本还有些忌惮于她,觉得她能独得慕容梵的垂爱,必是有过人之处。听到这番话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谨慎小心。
身为天家妇,还是皇子妃,她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太子多年体弱,朝中支持二皇子的人不少,宫中还有太后与贵妃为靠。他们宋家选择二皇子,二皇子及其一派选择她,皆是为了强强联手之故。
未出嫁之前的那些心思,她尽可以去搏一搏,而今尘埃落定,她不应该再想东想西,唯有助夫君成就大业一道为正途。
芳业王虽不理朝政,但极得陛下看重。如果她能与芳业王妃交好,让对方信任自己,说不定日后会大有用处。
思及此,她斟酌道:“十七皇婶所询之事,我好像听过一些。有些女子喜用香粉之物,那香粉盒子里上面是香粉,下面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这样。”姜姒装作极为震惊的样子,后怕般地松了一口气。“得亏你告诉我这些,否则我想破头也不知道她那些东西是如何带进去的。”
她这般不沉稳,看在宋玉婉眼里自有另一番思量。
宋玉婉越发觉得自己之前想多了,怎么会认为这样孩子气的人不能小瞧,为此在来之前还思量了许久。
“自来人心难测,上有规矩,下有路数,总有心机深重之人,处心积虑地行着不为人知的隐晦之事。十七皇婶见的不多听的也不多,自是想也想不到。我若不是长在京中,听得多了,恐怕不知中了多少算计。”
“这京中的人,怎地如此多的心眼。”姜姒好看的眉蹙着,似是很苦恼的样子。“还好有你这么个年纪相当的侄媳妇,否则这偌大的天家,我还真不知道与谁能说上几句话。”
侄媳妇三字,让宋玉婉有些不快。
二皇子随陛下出京祭皇陵后,便被留下监管修葺皇陵事宜。陛下的这一举动,令朝堂上下动摇了好些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让太子监国,又留二皇子在京外的意图。所以她在京中,如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拉拢人心。
“十七皇婶若是不嫌弃,我时常过来陪你说说话,可好?”
她看到姜姒有些意动之色,心下一喜。
谁知姜姒面上的动心一闪而过,随后便被担心和犹豫所取代,“不妥当的。太妃娘娘正在府中静养,我日日都要侍疾,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不如…日后有了闲,我再邀你过府?”
“……那自是太妃娘娘的身体要紧。”
太妃娘娘瞧着应该也没几日好活了,自己也等得起。
宋玉婉如是想着,俨然认为自己已经拉拢了姜姒,强压着喜色不显,尽量装作同样担心秦太妃身体的样子,一双眼睛却是不自觉飘向了外面。
若是能时常出入芳业王府,便能时常与那人相见……
姜姒像是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还在那里六神无主般地碎碎念,“难怪别人说媳妇不好当,寻常人家的媳妇都不好做,何况我们是天家妇。这宫里宫外的一堆事,我是一件也理不明白,这可如何是好啊?”
“十七皇婶莫要忧心,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不如说给我听,或许我还能替你出出主意?”她说这话时,心中的期待压都压不住。早知今日之行如此顺利,她之前的那些揣测与考量多少显得有些多余。
“我……”姜姒像是有话要说,左右看了看,仿佛是很忌惮一旁的方嬷嬷,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没,也没什么事。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还得去侍候太妃娘娘用药,就不多留你了。”
这般做派,让宋玉婉以为是方嬷嬷在场,所以姜姒才会欲言又止。而姜姒如此直白的赶客,宋玉婉竟然没有半点生气,反而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告辞。
出了王府的大门,宋玉婉停下来回望,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她满心瞒眼的以为自己这一行拉拢了姜姒,不久之后定会成为芳业王府的常客。
而在她走后不久,那屋子的屏风后面便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秦太妃。
秦太妃简衣常服,气色如常,哪里有半点病态,冷哼一声后,对姜姒道:“这位二皇子妃,心思太多。”
姜姒道:“不管她什么心思,我已知道我想知道的事。”
一是她已知道宋玉婉是知情者,二是她也知道那东西是如何混进祥秀苑的。因为她根本没提姜姽是哪一日用的毒,而宋玉婉却精准说出是哪一日。还有她也没有说那毒是粉状,宋玉婉直接点出了香粉藏匿之事。
宋玉婉应该是一早就知道,但并没有提醒她,或许是想借姜姽的手除掉她,也或许根本就是帮凶。
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结交。
“你个小机灵鬼。”秦太妃笑起来,“二皇子这媳妇精明过了头,思量太多,反倒被聪明误。她以为拉拢了你,而你压根没有给她一句准话,还让她吐了个干净。不过以她的心机,很快便会回过神来。”
事实正是如此。
宋玉婉回去的路上已经反应过来,很是恼怒。
今日她明明是为了弟弟的事登王府的门,最后她不仅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忘了弟弟的事,还被套了一堆话,且除了一句“日后有了闲,再邀你过府”这样说了等于没说的空话之外一无所获。
她气得心肝肺都疼,还拿不准姜姒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左右拉扯着怀疑着,越想越懊恼。
等见了秦太后,将今日之行的事一说,换来了秦太后的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让她汗颜。
她为自己辩解道:“孙媳念她是长辈,有心想替她分忧……”
“长辈?”秦贵妃睨着她,“论年纪,她还比你小一些。论出身,她不知比你低了多少,你若真拿她当长辈看,权当是我们看走了眼。”
她们选择她,并非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庆国公府。这一点她心知肚明,但她以为自己本身也是极为出色的。
然而秦贵妃这话,竟是半点情面也不给她。
“母妃,儿媳知错了。”
为今之计,除了认错,所有的辩解都是多余。
秦贵妃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但仍有许多挑剔之处,比如说她今日的装扮,委实是太过华丽,甚至可以说是花枝招展。
“启儿不在京中,你行事更应该稳重些才是。”
“是。”
“以后芳业王府那边,你少去为好。”
她低着头,又应了一声是。
秦太后和秦贵妃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有些不虞。
这对姑侄焉能不知她的心思,因着所图的是宋家,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万事不如她们的大事重要,等功成之时,有些人有些事再来计较也不迟。
她恭敬地告退,出了大殿后缓口气之时,隐约听到殿内传来两个字“蠢货。”
而此时的芳业王府,秦太妃和姜姒婆媳俩正有说有笑。
秦太妃说着,慢慢隐去笑容,道:“你今日真真假假地说了一堆,倒是有句话真得不能再真,天家的媳妇确实不好当。如今京中风云之相已现,你得更加小心才是。”
姜姒也敛起笑容,郑重点头。
自陛下祭皇陵以来,京中确实已有风云聚变之相。那些明里暗里的波滔与暗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涨涨落落,席卷着各方的势力。
“也不必过分紧张,我这个将死之人还有些用处。”秦太妃说着,朝姜姒眨了眨眼睛。
姜姒眉头重新舒展,不禁莞尔。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是一道难题,她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位开明的婆婆。
“母妃,您定能长命百岁。”
“百岁就算了,七八十也就够本了。我这辈子啊,前半辈子因着心中执念,错过了太多。下半辈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为在乎我的人而活。”
说到这,秦太妃的面色有些怅然若失。
她似乎是在追忆,也或者是在怀念。
姜姒没敢打扰她,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自嘲一笑,“有些人,你以为你很在意,甚至可以为之抛弃一切。但是到最后,你才发现原来你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人,而是你心中的执念。”
“母妃在意的人,是在宫里吗?”
秦太妃不置可否,似有一声叹息,“都过去了,我已经放下了。”
见她如此,姜姒便没有再问。
这时下人通报说是王爷回府,很快慕容梵修长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之中。
金相玉质,卓尔不凡,可谓龙章凤姿。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沈溯。沈溯的手里,扶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的京吾卫服,垂着脑袋,看上去不知是晕了还是伤重。
等走得近了,姜姒才看清楚,那人竟然是慕容晟。
第81章
慕容晟是中了毒,至于什么时候中的毒,他一无所知。因为他既没有乱吃东西,也没有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今日一切如常,与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确确实实是中了毒。
毒发时他与沈溯正好在一起,幸好有沈溯在旁边,才能在第一时间内发现他是中毒,且及时给他喂服了百毒解。
百毒解可解很多的寻常毒,但解药起效还得有一会儿。沈溯思量着找个地方让他缓一缓时,恰遇慕容梵经过。
慕容梵将两人带回王府,却没让他们进屋。
“醒了就叫人。”
“…你早就醒了?”沈溯听到自家小舅没什么情绪的话,下意识看向自己扶着的慕容晟。
这小子醒了怎么不说话,害他扶了一路。
他当下将慕容晟一松,慕容晟的身体一时没准备,晃了几下后站稳。看着应该是醒了,但不太敢抬头。
其实早在进王府没多久,慕容晟就醒了。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又或许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索性一直装着。如今被慕容梵点破,他自是再也装不下去。
“小皇叔。”
这声音低如蚊子叫,半点也不似从前那位春风得意的王府世子爷。
沈溯有些看不下去他这副死样子,怒道:“你好歹也是慕容家的子孙,怎地如此无用,好端端的被人下了毒,竟然一无所知,我看你是活到头了!”
天家的子孙如果连基本的警醒都没有,何时被人下毒都不知道,那确实是命不长的征兆。今日若不是沈溯就在身边,事情怕是要糟。
他被沈溯骂了,但并不生气,而是羞愧。羞愧自己真的不够机警,到了现在都想不出是何时中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