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秦太后递了一个用意明显的眼神给秦贵妃,秦贵妃今日可能会一直乐得看戏。
“这生与死的,谁也说不准,再找些时日总不会错。”她把玩着手中的锦帕,漫不经心地看向姜姒,“你这怀了身子,不该操心的事就少操些心,对你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好。王爷那边,你还是得安排人去侍候,免得冷落了王爷,还招了闲话。”
姜姒装出一副不敢担事的样子,抱着肚子娇怯地看着她,“这些事我不懂的,我娘也没有教过我。若不然我回去找母妃和王爷商议,他们必定会有妥当的安排。”
这时宋玉婉终于不忍了,“先前我瞧着十七皇婶是个能扛事的,没想到一遇事就躲。这给男人张罗的事,哪里能让男人自己安排,传出去也不好听。你若是实在没主意,何不让皇祖母给你指点一二?”
姜姒闻言,似是松了一口气,她期盼地望着秦太后,“母后若能指点一二,必是极好的。只是王爷会看面相,这安排的人还得他看过面相之后才能定下来。”
宜安长公主笑起来,“这倒是在理,神秀看人极准,若不能入他的眼,便是再貌美的女子他也不会要。母后,依儿臣看这事也别人小弟妹商量,她确实做不了主,还得神秀自己同意才行。”
慕容梵名声在外,世人皆知他最是精通这些事。哪怕是秦太后也不敢真的直接往芳业王府塞人,因为无论塞进去什么人,只要慕容梵一句话便会被退回来,这也是多年来她没给慕容梵送人的原因。
所以这个大坑,姜姒成功避过。
她不无庆幸是想,幸好她男人会看面相,否则这一关还真不好过。
出宫时,她又和宜安长公主一道。
宜安长公主不无嫌弃地说起靖平县主,“她呀,自己的男人跑了,这些年越发的狭窄自私,最是看不惯别人夫妻恩爱,你以后少理她。”
姜姒笑笑,一副乖巧的模样。
同宜安长公主分开后,她上了王府的马车。
马车行到上阳街时,她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酸甜香,让车夫停下马车。吩咐祝平去御品轩买些点心后,她便掀着帘子观看街上的热闹。
一辆马车停在对面,下来一位抱着琴的男子。
那男人的气质长相都是上等,难免让人注意。当她看着那男子时,那男子突然回头看过来,似是与她的目光对上,又很快别开。
紧接着,男人就进了对面的茶楼。
而那辆马车调了个头,从她身边驶过,她一眼认出马车上的徽记。正欲放下帘子时,便听到马的嘶鸣声,然后是一阵混乱的骚动。
“惊马了!”
“有人从马车里摔出来了!”
第89章
祝平听到动静,从御品轩里冲了出来,等看到王府的马车无恙地停在原地时,腿脚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姜姒一看她这模样,便知她是误会了什么。
“吓死奴婢了。”她心有余悸,脸色银白。
不远处已围了不少人,一片嘈杂议论声。她得了姜姒的吩咐后,将点心放下,到前面去打听情况。
不多会儿,她回来禀报。
“王妃,前面是周乡君的马车。”
这个姜姒知道。
“谁从马车摔下来了?”
“好像是周乡君。”
这时人群之中传来尖利的哭声,伴随着更为凄厉的哭喊,“乡君,乡君!”
听这声音,应是周乡君的丫头。
围过去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堵得水泄不通,这条道看样子短时间内恐怕无法通行。姜姒几乎没怎么思索,便吩咐车夫改道而行。
因为人太多,马车调头不易,不时有人往前面挤去,同时也有人退出来。挤过去的人一边挤一边问退出来的人,退出来的人撞见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乐意告之。
“…人肯定是不行了,流了那么多的血,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那个石墩子邪门的很,几年前也有个姑娘从马车摔下来,也撞在那石墩子上,当场就送了命。那姑娘听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好像姓谢……”
“这么邪门的石墩子,怎么不移了啊?”
“谁知道啊,好像那姓谢的姑娘家人没有追究,说是丧命之地,最合适祭祀,年年都有人在那石墩子前烧香烧纸的…”
祝平的脸色还有些白,听到这些话后,道:“原来大夫人的娘家侄女也是这个地方出的事,那石墩子必是邪门得很,若不然也不会连接发生这样的事。”
马车已经调好头,恰好到了对面,正是之前周乡君的马车暂停之地。姜姒不知想到什么,一把将马车侧边的帘子掀开。
她抬头望去,只见旁边茶楼的二层之上,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是大开着,显露出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客人。
唯有中间的那间窗没有大开,而是半开的。半开的窗边,也没有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人,在一众挤着人头的窗户中,显得分外的与众不同。
旁人若见之,或许会以为那雅间恰好无人。但姜姒却不这么以为,她不仅怀疑那窗户后面有人,且知道那人与所有人一样,正密切关注着周乡君的事。
“奴婢听说那位谢姑娘原本和大公子有婚约,她出事之后大公子十分伤心,这些年不愿成亲也是因为她。”祝平惋惜着,“大公子可真是个痴情的人。”
姜姒闻言,放下帘子。
“情深才会生执念。”
姜烨如此,周乡君也是如此。
马车缓慢地挪动着,渐渐出了拥堵之地。绕了好几个巷子之后,这才回到王府。王府的大门紧闭着,与那些身着铁甲的侍卫一样的冷清。
一侧的偏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人,正是许管事。
许管事看到外面的马车,忙命人将大门打开,顶着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恭恭敬敬地迎接着姜姒。
姜姒听着他禀报着一些府里的事,进了王府。
“…王爷离开之前吩咐过,王妃爱吃鱼,这新鲜的鱼货一日也不能断。那丙穴鱼长于高山之溪,鲜美无比。一路派人用冷泉养着,到了京城还是活的,早上送到的,这会儿已经做了……”
他虽话多,但说起事来颇有轻松有趣,并不让人听着厌烦。
祝平和祝安都与他混得较熟,说话也随意许多。
祝平问他,“听说那丙穴鱼腹藏宝剑,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笑眯眯地回着,“是真是假的,祝平姑娘等会就知道了。”
“那等会我可得好好瞧瞧。”祝平说着,多看了他几眼,不知在想什么。
姜姒心下了然,却不戳穿。一个人的外貌可以变化,但真实的性格应该变不了多少。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祝平应该是看出了什么。
因为许管事就是在三元城时的老徐。
进到内院,许管事止了步。
这时有内院的婆子出来,传达了秦太妃的话,将姜姒请到了秦太妃的院子。姜姒鼻子灵,哪怕院子外有檀香,内有兰香,她还是闻到了另一种极淡的纸张烧过之后的气味。
很显然,有人在之前烧过纸,且还刻意处理了痕迹。
进了门,她一眼看到正在看书的秦太妃。秦太妃听到动静将书合上放在一边,笑着招呼她赶紧坐下。
那合上的书中夹着书签,书签的流苏露在外面,正是她上回见过的那个书签。
她也不矫情,直接用最舒服自在的姿势坐下,等到秦太妃问完宫中发生的事后,她将路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我也不敢往前凑,听说是流了不少的血,也不知伤得有多重。想着以她的身份,不管伤成哪样,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
话音一落,便有人来报,说周乡君已经没了。
周乡君有乡君的封号,并不是一般的世家姑娘,且她的母亲靖平县主又极得秦太后的宠爱,她的死很快在京中传得纷纷扬扬。
听说靖平县主在得知爱女摔下马车当场毙命之后,根本不愿意相信。哪怕是周乡君的尸体送了回去,她依然不死心地派人去请太医,且请了一个又一个。
可怜那些太医这辈子只知道医死人,还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面对像个疯子似的靖平县主,一个个宛如死里逃生了一回。
直到两天后,靖平县主才接受爱女已经去世的消息,发了疯的她,亲自带人去到街上,将那石墩子给移平了,还闹上了谢家。
她在谢家撒着泼,非说是谢家人当年没有移了那石墩子,才害得她女儿送了命,死活要让谢家人偿命。
谢家上下被她闹得苦不堪言,最后谢老夫人求见了太后,谢大人面了圣。之后秦太后和陛下一起发了话,这才将她制住。
谢氏说起这件事来,气得不轻。
“可怜我那侄女死得无辜,没想到死后还要被人如此诬蔑,靖平县主简直是欺人太甚。好在太后和陛下开明,没有助长她的嚣张,否则我谢家岂不永无宁日?”
她说这话时,姜姒正好回了娘家。
一家子女眷都在清风院说话,顾氏和余氏闻言,都在劝她消消气。
顾氏道:“世倾那孩子,虽说我只见过几面,但我知道那是一个好孩子。心地最是良善,哪怕是…也不可能会害人。”
这番话针对的是最近的流言。
因为周乡君的死,世人的关注点都不在那受惊发狂的马身上,反而在那石墩子。有人绘声绘色地传,说谢世倾无辜枉死,化成了厉鬼藏在那石墩子之中。因着要投胎转世为人,所以要找一个替死鬼。
而周乡君,就是谢世倾选中的替死鬼。
说到这事,谢氏自是更气愤。
“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乱传,那周乡君出事明显是有人做了手脚,若不然那好好的马怎么就惊着了?”
“可不是嘛。”余氏也跟着道:“周乡君平日里行事狂悖,从不知收敛。靖平县主也是个张扬的,许是她们母女得罪了什么人,或是碍了什么人的眼,有人暗中算计她们罢了,如何能扯到旁人身上,更何况谢家侄女人都不在了,简直是太过荒唐。”
民间出故事,大多数是越荒诞离奇越受人欢迎。姜姒知道,这样的传言不仅短时间不会消散,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衍变成一个吓人的鬼故事。但鬼故事终究是鬼故事,人若是当了真,且用其生事,那就是人心里也住着鬼。
她如今月份渐大,肚子也显怀了许多,哪怕是穿着宽松的衣服,也掩盖不了怀孕的事实。叶有梅与她坐在一起,不时往她隆起的小腹看。
顾氏见之,眉宇间有些许的喜色,又不能表露出来。
现在的姜家三房之中,顶数三房最为美满。姜焕一进京就领了差事,郑氏是个懂事孝顺的,云哥儿又最是惹人爱的年纪。姜烜在京武卫当着差,叶有梅虽是低嫁却性子随和,姜姒自是不用说,嫁得好又受丈夫爱重。
反观其它两房,各有各的不如意之处。比方说大房,姜烨身为嫡长子嫡长孙,却迟迟未能成家。姜姽又闹成那样,最后还落得一个送出京的下场。三房更不用说,余氏早年丧子,唯一的庶子又是个养不熟的,还不如大房。
所以哪怕顾氏心里再如意,也不能在两位嫂嫂面前得意忘形。
“那些人传得真真的,我听着都生气。可话又说回来,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又能如何。”她叹了一口气,劝谢氏。“大嫂,你也莫气,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我哪能不气。”谢氏也跟着叹气,“若是世倾还在,烨儿也不会……”
正说着,打眼看到姜烨进了院子,她连忙将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姜烨一身官服,应是刚回家。
他进了屋,向自己的母亲和两位婶子行了礼,又和姜姒叶有梅和郑氏等人见了礼,道:“父亲让儿子转告母亲,他今日要晚些回家,母亲不必给他留饭。”
谢氏回了一句自己知道了,等他离开后,表情更加的怅然。
众人又说了会话,然后各归各房。
叶有梅与姜姒交好,自是有说不完的话。郑氏看上去与叶有梅相处的也不错,时不时还打趣一两句。
顾氏命人精心准备了饭菜,几乎全是姜姒以前爱吃的那些。等到姜慎和姜焕姜烜两兄弟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个团圆饭。
姜姒歇了午,近申时才离开姜家。
快到外院时,她远远看到站在树下的人。
雅致沉稳,气质如松。
正是姜烨。
第90章
姜烨已换上一身素青色的常服,他背手而立,手中握着一个卷轴。哪怕看不见他的脸,不知他此时的神情,亦能感觉到他背影的忧郁。这种忧郁仿佛是常年笼罩在哀伤之中,随着岁月的变迁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发的浓郁。
姜姒与这位大堂兄接触极少,自然谈不上亲近。但她莫名有种预感,他此时要等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果然,等她走近之后,他朝她看过来。
她唤了一声大堂兄,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姜家的子孙之中,最有姜太傅风骨的就是姜烨。姜烨是那种世族大户最为正宗的嫡长风范,不论才情还是能力,以及长相,都堪称家族继承人之中的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