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逐渐计划将霁封设为重点宣传市,不过审批文件太多,一直没有落实到最后一步。
不过投入的资金和政策优惠倒是立刻下达,这也让苏伟烨这些年的压力越来越大。
苏漫雪回忆起,这几年似乎他陪伴家里人的时间确实越来越少了。
过年的时候看见苏伟烨的白发也比从前多了些,她还是太不关心家里人了。
骆诽将车子停在楼前的停车场,他的车子是苏叔叔当时调给他的,自然也不需要再报备。
刚来霁封的时候,他经常来政府大楼跟着几个高层开什么动员大会,对整个楼的构造都熟悉很多。
可能他去苏伟烨办公室的次数比苏漫雪还多上一些。
听苏叔叔说,苏漫雪成年以后就没怎么再来办公室找她了。
女儿长大了和父亲总会有些边界感,不像是小时候,经常哭着喊着要陪着苏伟烨去办公室,还挨个叔叔阿姨要零食和甜点吃。
挺可爱的。
骆诽没参与过苏漫雪的儿时,毕竟他比她还小上几岁,他打记事起苏漫雪就已经很大了。
可能在她眼里自己一直是个小男孩。
如果小时候就能认识她就好了。
像姜子平一样,能和她一起长大,一起去很多地方,一起在苏叔叔面前要糖吃。
人们都说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可他性格从小就内向扭捏,如果当时真的有他一个,可能也不会做出那种事。
苏漫雪从副驾驶下来,看着骆诽站在她面前。
“要我陪你去吗?”骆诽好听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他一直是很有边界感的人,如果有一个绝对的秘密不知道同谁诉说,骆诽一定是最好的人选。
他从来不会在背后议论他人,永远保持着绝对的干净,对你说过的所有话都会守口如瓶。
毕竟他连自己的一切都隐藏的很好。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他生病失了态,苏漫雪可能到今天都不会知道他是江竞钊的儿子。
“你陪我一起吧,我有些紧张。”苏漫雪没有逞强,这件事对她很重要,她平时表面上看起来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但她也有胆怯的时候。
电梯逐渐上行,苏伟烨的办公室在顶楼,可能他的工作涉及很多重要的文件和交接,顶楼会更加的安全。
片刻后,电梯门播报了所在的楼层,门缓缓打开,走廊里是一片安静。
安静到能听见苏漫雪沉重的呼吸声。
她没有事先告诉苏伟烨自己的到来,因为她知道如果事先通知,可能这场计划就会完全泡汤。
这条路小时候经常走,现在再走一遍的时候却无比陌生。
小时候的政府大楼没有电梯,墙壁都是灰白交界的,当年霁封没有现在富裕,即使是政府的楼也显得有些老旧。
沿着办公室的墙壁都是彩笔的涂鸦,有些是她画的,有些是姜子平画的,还有一些是其他官员的孩子。
当时因为画了壁画,几个孩子站在走廊的尽头罚站,都被自己的家长挨了一顿打。
不过苏漫雪没被打,一是因为苏伟烨从小就溺爱她,舍不得碰她一下。
二是因为姜叔叔和姜子平不仅人好,还情商特别高。
简单来说,就是姜叔叔直接多揍了姜子平几下,说是替苏漫雪挨罚了。
那段时间姜子平屁股肿的老高,别人放学后都在小学门口坐着吃烤肠,只有姜子平必须得蹲着。
如今政府大楼重建,墙壁都被刷得雪白,安了电梯,地被擦得反光,看久了甚至还有些眩晕,之前的痕迹一点也看不见了。
苏漫雪敲了敲门,苏伟烨的声音从办公室响起,“来了!”
苏伟烨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哑,脚步声逐渐传来,办公室门在一瞬间被打开,苏伟烨站在原地愣住,看见了面前的苏漫雪。
以及,站在一旁的骆诽。
苏伟烨先是身子僵了一下,几秒钟后,他又摆出一副早知道你们两个会过来的表情,侧着身子给两个人让路,“进来吧。”
骆诽拍了拍苏漫雪的肩膀示意她进去,他站在苏漫雪跟着她一起走进办公室,转身关上门。
他坐在沙发的一侧,看着苏伟烨的右手。
那只手上戴了一只厚重的手套。
“在房间里怎么戴手套?”苏漫雪显然也注意到了苏伟烨的手,她直接开了口。
苏伟烨僵了一下,下意识将带着手套的那只手藏在身后,“天气太冷了,生了冻疮,怕寒。”
苏漫雪皱了皱眉向前一步,想要拉起苏伟烨的手看,却被苏伟烨躲过了。
“怎么没听你说,一会儿我去医院给你开点药。”苏漫雪微微皱眉,他爸这么多年没听过之前生过冻疮。
“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苏伟烨的眼神有些回避。
苏漫雪的心里藏着事,也没有过多在意这个话题,而是直接开了口,“为什么不让我们调查季桂兰的事,你和季桂兰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49章
诺大的房间里即使开了暖气也异常冰冷, 苏伟烨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苏漫雪,又转头看了眼骆诽。
骆诽下意识起身, “我先出去逛逛,你们聊。”
还没等骆诽走出几步, 苏漫雪抬起手抓住了骆诽的手, “你不用走, 你是自己人。”
她需要骆诽来验证苏伟烨话语中的真实性, 她知道爸爸可能用所谓善意的语言搪塞她。
骆诽是绝对理智的人,他作为旁观者更能看清一切。
此刻被情绪支配的她, 不想让苏伟烨被冤枉,也不想让他犯的错被掩盖。
苏伟烨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他眼里也早就把骆诽当成自己人, 他知道不管今天他说出什么, 都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季桂兰是什么人我不方便说,但你们不要再调查她了。”苏伟烨的表情坚定,语言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我和小姜说过了, 你们现在所调查的一切都和梅花杀人案没有关系, 你们已经偏离了主线,我这是为你好。”
“怎么没有关系?那天季桂兰送小草莓去游乐园, 在游乐园里我们明明看到了梅花的手下。”苏漫雪声音冰冷, 那天她在游乐园看见的那个男人,身上明明印了鸢尾的纹身。
而且之前骆诽也分析过,鸢尾和梅花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那只能说明, 你们和你们口中的组织都在关注季桂兰。”苏伟烨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两个人,眼里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骆诽微微皱眉, 他从来没听过姜子平说过和苏伟烨汇报案件调查的事,但苏伟烨却似乎清晰的知道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消息从何而来。
难道是姜子平暗中将调查的结果汇报给了苏伟烨,以便于他和上级进行交代。
“就算季桂兰真的和梅花没有任何关系,她在做的也是伤天害理的事,她伤害的是我们霁封的人。”苏漫雪的拳头微微握紧,她的神情有些激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那场大火,以及火苗在身上蔓延的兰馨。
苏漫雪的身体微微前倾,她的一只手抓住了苏伟烨的胳膊,苏伟烨不着痕迹的抖了一下,却还是被骆诽捕捉到了。
“爸,你是霁封的市长,全霁封的人都信任你。现在你看着他们陷入危险却不出手,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苏漫雪身体颤抖。
曾经那个高大茂盛的树木如今生出无数枝干,那些枝干干枯,透露着一丝清冷。
苏伟烨的脸色有些变差,骆诽轻轻拍了拍苏漫雪的肩膀,对面头发些许苍白的男人站起身,“小诽,你带她回去吧。”
对方下了逐客令,没有对苏漫雪的问题作出回答,但不回答可能是一种默认。
苏漫雪看着父亲的眼神有些许失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势利,不知道对方究用了什么手段让他走上今天这条路。
但在她眼里,他再也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了。
苏漫雪起身朝外走,骆诽和她一起走到门外,苏伟烨跟在他们身后,伸出左手去拉门把手,但并没有把门关上。
“漫雪。”苏伟烨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苏漫雪回过头眼神清冷地看着他。
“今天你来找我的事,不要告诉晴儿和你妈妈。”苏伟烨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些虚空,还有些紧张。
他不希望在全家人心里倒塌?
事到如今,难道他还想做一个好老公,做一个好父亲?
苏漫雪觉得可笑,不过她也不想让常女士和苏晴同样经历一遍她此时此刻的崩溃。
“我知道了。”苏漫雪别过头没有再看苏伟烨,声音闷闷的似乎在隐忍什么。
“还有一件事。”苏伟烨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当初我答应小诽让你参与调查,是想让你锻炼自己,但现在你做的事太危险了。我已经向上级申请撤销你的助理职位,以后不要参与这种事,好好做个医生。”
骆诽微微皱眉看向苏伟烨,他早就料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觉得意外。
但苏漫雪是做任何事都要有始有终的人,这样的结果她不可能接受。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的人生。”苏漫雪转过头,泪水在眼里打转,“我还有好多事没做,他们需要我,我不可能退出。”
季桂兰的事他们一定要查下去,苏伟烨见死不救,她不可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兰馨的任务已经彻底结束了,在接近季桂兰这件事上,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做到。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女孩深入火海,她也是女人,她想要救她们。
“就凭我是你爸。”苏伟烨的脸色变差,“你别以为有些事是你们几个小屁孩凭一己之力就能做到的,查梅花的案子是姜子平和骆诽的事,其他的事就算是省警署的警长来了都无能为力,不管怎么样都和你没关系。”
言外之意,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棵大树,苏漫雪在树根,季桂兰的组织背后就在树的顶点,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他们不可触碰的存在。
那苏伟烨呢?
苏伟烨又在哪个位置,由树尖生出的树杈吗?
苏漫雪直到最后也没让眼里的泪水落下来,她用手握紧自己衣服的一角,转头朝着电梯的方向径直离开。
骆诽转头看向苏漫雪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口显得有些虚弱的苏伟烨。
“小诽,你应该理解,我是个父亲。”苏伟烨的声音弱了下来,还带着一丝乞求,“我不阻止你们交朋友,但查案的事,你别再带着漫雪了。”
苏伟烨转头想要关上门,却被骆诽一下撑住了,“我会尊重漫漫的想法,但有些事逃避是没有用的,漫漫已经长大了,她不是小孩子。”
骆诽的视线看向苏伟烨的右手和他那半只胳膊,“如果受伤就尽快治疗,比起你现在的位置,漫漫更在意你们一家人在一起。”
苏伟烨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骆诽松开撑住门的手,转头跑向电梯的方向。
随着电梯门关上的声音,整个顶楼又恢复了一片宁静,苏伟烨关上办公室的房门。房间里很热,关门后房间的气温不断升高,其实他用不着穿着这么厚的衣服。
苏伟烨将手上的手套摘下来,动作轻缓迟钝,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冒出来,他的右手并没有生出冻疮,粘稠的血迹覆盖在右手表面。
他将外套脱下,穿着短袖的半个胳膊上,同样的烙印逐渐蔓延到整个胳膊。
那些人摁着他的身体,抓着他的胳膊伸向熊熊燃烧的碳石上,一块块伤疤随着长时间与高温物质的接触逐渐显现,漆黑的房间里传出男人撕心裂肺的喊声。
“你们霁封的人多管闲事,看来对你的教育还没到位。”暗处的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你是霁封的市长,你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应该说明你明事理通事故,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做到今天这个位置,是因为大家信任我。”苏伟烨抬起头,面色涨红,声音颤抖。
他从未想过上这艘贼船,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成了万千蝼蚁中一个重要的环节。
“就是因为大家信任你,你才更适合做我们的狗。要么死,要么就给我乖乖听话。”男人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威胁中带着一种嘲讽,“不过听说你家有三个女人,个个都是上等,如果你不想参与,我不介意让她们也参与进来。”
苏伟烨身体颤抖地冲上前,却被身旁的手下拦下推搡在地上,在一顿拳打脚踢中,苏伟烨渐渐失去了声音。
他不再反抗,他的老婆和孩子是他最重要的人。
苏伟烨没想过,他清清白白度过了自己的前半生,如今会被卷入这样难堪的勾当。
他甚至不敢作出任何忤逆对方的行为,他们是流氓,他斗不过他们,但他绝对不会让他们动自己的家人一下。
苏伟烨皱着眉打开一罐消毒水,刺鼻的液体顺着他鲜红的肌肤直淌而下,疼痛刺激着他每个感官神经,手中的消毒水瓶在颤抖间倒在地上,剩余的液体打翻在地毯上一片潮湿。
他跌在沙发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他望着天花板眼神里都是空洞和痛苦。
苏漫雪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骆诽上车转头看向她,“送你回家?”
女人转头看了骆诽一眼,嘴角强制自己勾出一丝笑容,“不想回家,要不去你那吧?”
她不知道如何回家面对苏晴和常华萍,也不想和苏伟烨生活在一个空间里。
至少今天不想。
骆诽没再说什么,而是直接启动了车子朝着上山的方向走,现在是下班时间,道路上的车和人都很多。
他们行色匆匆,似乎都在想着赶紧回家。
苏漫雪不想回家,骆诽没有家。
似乎所有人都会经历一个过程,从拥有一切到一无所有的过程,不管是心境还是现实。
上山的路上,苏漫雪让骆诽停在一家超市前,她提着一箱啤酒从超市里跑出来,骆诽下车去接应她。
她说要买点东西,没想到是买酒。
“心情不好,今晚陪我喝点。”苏漫雪看着骆诽将酒放在后备箱,拍了拍车后盖。
骆诽想到那天喝多后昏睡的苏漫雪,本想说经常喝酒不好,不过抬起头看见她难过的表情后,还是把想说的话憋在了心里。
说教有时候并不是必要的沟通语言,人也可能灵活一点。
“好,我陪你。”
第50章
诺大的别墅内灯光昏暗, 挂灯太过刺眼,只开了中央落地的灯条。
苏漫雪和骆诽靠着沙发底部坐在一楼大厅的地毯上,原本她是想在阳台上喝, 但外置阳台的寒风太浓烈,骆诽害怕她被风吹了感冒。
本以为事先会聊聊天, 再进入喝酒这个环节。
没想到苏漫雪的心情实在太过糟糕, 直接一瓶接一瓶的往嘴里灌。
骆诽几次想找话题阻止, 但他这方面的语言实在太过匮乏, 想了半天也只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