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屹见母亲接起手机却不说话，正想问问怎么了。话还没说出口，只见程母瘦削的脸霎那间变得惨白，嘴唇也跟着不住地颤抖起来。
“出什么事了吗？”程屹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你爸的队友打电话来说……”程母泫然欲泣，几乎说不下去。
“我爸怎么了？”程屹焦灼道，眼眶不觉红了。
“说你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中午他们在下菰县那边查酒驾，有个醉酒驾驶的司机，车上带了刀……你爸被刺了两刀……”说着，程母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
看着母亲无措的模样，程屹一边掐着掌心，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母亲身旁，用力握上她的手：“在哪个医院，我们马上打车过去。”
程母显然还在恍神，眼神仍旧呆滞地应道：“阿屹，妈……妈自己去，你下午……先去考试。”
程屹心中暗暗做了决定，他一把拉起母亲便往门口走，坚定的语气让程母不容反驳：“妈，高考还有很多次……我爸的命却只有一次。如果今天我不跟你一起去，你觉得我能安心考试吗？”
程母知道此刻自己已无法阻止儿子的决定，只得作罢，在程屹的搀扶下俩人快步走出家门。
程家住在老城区，离Y市人民医院不算远，打车十多分钟。只是因为正值高考期间，周边交通管制，车辆需要绕行。因此等他们赶到医院已是20多分钟后的事了。
走到医院门口的那一瞬，一道闷雷响起，接着暴雨如约而至。
一道玻璃门之隔，门外是哗啦啦的瓢泼大雨，门内是医院的众生百态。
手术室的大门紧闭着，“手术中”几个字恍得程屹眼睛生疼。
几个中年男人面色凝重地在门口等待着，一言不发。为首那个男人年纪大概四十来岁，身穿“Y市交警大队”队服，见程屹他们赶来，难掩脸上的愧疚和焦灼。
程母哽咽道：“大康，他进去多久了？”
被唤作大康的男人抹了一把脸，声音有些颤抖，回道：“嫂子……辉哥他……已经抢救了快一个小时了。”
程屹快步上前扶住差点摔倒的母亲，低声同父亲的同事打招呼：“周叔叔……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们今天中午在下菰县那边路口查酒驾，本来都快完工了，后面又来了一辆货车。司机明显是喝了酒的，态度很强硬，不配合我们的工作。”周大康一边回忆一边说，“是你爸最先发现司机拿了刀，情况太突然了……当时我在另一边的路口，等我和另一名队友赶过去帮忙，你爸已经受伤了……”
这时，靠在手术室门边的一个年轻男人走上前来，对着程屹母子抹眼泪：“嫂子，辉哥腹部那一刀是帮我挡的，真是对不住啊！要是我当时能及早发现，或许……”
程屹低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年轻男人，个头不高，深蓝色队服背后写着“辅警”两个字，左手胳膊缠着厚厚的纱布，额头也包了一块纱布，显然同是这场事故的受害者。
“怎么能怪你呢！如果不是那个醉驾司机……”程母并没有失去理智，她试图安慰面前那个和自己丈夫一样同为辅警的年轻人，却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只得转头靠在程屹的胸前无声哭泣。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拉开了，医生戴着口罩急切地呼唤患者家属：“程辉的家属来了吗？程辉的家属来了吗？”
程屹先一步上前回应：“在这里，医生，我爸怎么样？”
“患者肩部中刀，肌肉被割断。腰部中刀，导致肾脏破裂，失血性休克。这儿有几份同意书需要你们签字。”
刚刚年满十八周岁的程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签字竟然是在父亲的手术同意书上。直到签完字，他才发现握着笔的手不住地颤抖。
这一刻，程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乐观。
放弃这一年的高考，父亲生死未卜，母亲伤心欲绝，他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塌陷。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半分，因为此刻他是这个家，是母亲唯一的依靠。
后来，程父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被推出了手术室，但依旧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ICU住了半个多月，之后转入普通病房，等到程父从医院回家，已经是两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程父住在ICU期间，程屹和母亲每天在医院的走廊上打地铺，生怕自己离开医院一刻，就会有噩耗传来。等程父转入普通病房，俩人也是寸步不离地日夜陪护。
在这样每天绷紧了精神度日的情况下，程母病倒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整个人消瘦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头发白了大半。她开始经常胃疼，吃不下饭，人也愈发消瘦。
程屹劝母亲去做个胃镜，可程母以忙不过来，没有人员陪护为由推脱了。嘴上答应着等程父出院后就去医院查一查，只是还没等程父出院，她便晕倒在了住院部的走廊上。
后来，程母查出了胃癌，也住院了。
高考前，程屹原本计划着高考后和几个好友一起去Y市的海边玩，因为俞心他们之前总吵嚷着说要在毕业那天一起去看一次海边日落。
只是那个蝉鸣声声的暑假，当所有高考学子都在庆祝毕业快乐时，程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在Y市人民医院住院部的大楼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所有美好的愿景和期许都成为了泡影。
作者有话说：
好吧……男主被我写得有点惨……
第16章 排练
◎俞心内心“咯噔”了一下，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忙碌的期末在老师们的一次次“崩溃”和学生们的一声声叫苦连天中结束了。
考完最后一门科学，校园里变得喧闹起来。远远的，就可以听到孩子们的欢呼声。
“耶！终于考完啦！”
“可以回家打游戏了……”
“我妈说考得好的话要带我去旅游……”
俞心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教室，已经有一半的孩子从别的考场回来了。她刚在讲台边站定，秦立便捧着一叠白花花的试卷来到俞心面前。
五年级的男孩子，个头已经窜到和俞心差不多高，但仍旧是小孩子心性。他一脸调皮地把试卷递给俞心：“俞老师，考试都考完了，这些试卷就送给您吧！请笑纳……”
俞心失笑：“你的试卷老师可不敢要……”她随即从讲台底下拿出一套还没做过的空白卷，“喏，这份大礼送给你，就当是老师给你的过年礼物了！”
“俞老师，这可使不得使不得……”秦立的脸立马垮了下来，他讪讪地收回手，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座位上。
边上几个看热闹的学生，也缩回了探得老长的脑袋，赶紧回座位坐好，生怕俞心把这份大礼送给自己。
等全班学生都回到教室，俞心开始交代关于休业式的事宜，她知道此刻大部分学生的心都已经飞出了校园，因此也没有多说其他废话，只是在放学前再一次强调了安全问题和家访时间。
“俞老师，什么时候出成绩呀？想早点知道。”底下有个孩子大声地问道。
俞心环视了教室一周，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你确定，想早点知道成绩？”
“不想，不想！”又有几个孩子开始喊。
“这几天，就把成绩抛在脑后吧！该玩玩，该放松放松。”俞心眸光一转，“休业式前两天，成绩会通过钉钉私发给你们家长……到时候，这个年该怎么过就不知道了……你们懂的！”
说完，俞心意味深长地露出一抹微笑。
“老师！我觉得我肯定考得很好！”
“老师，到时候能不能别发给我爸爸妈妈啊……发给我奶奶吧！”
“老师……”
教室里仿佛有几十只小麻雀在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望着底下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稚嫩脸庞，俞心仿佛看到了学生时代的自己。
而今角色转换，她不得不板正了脸色，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几秒钟孩子们便安静了下来。
“俞老师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取得好成绩，能开开心心过个年。当然，付出和收获是成正比的，如果考差了也不要气馁，成绩并不能衡量一个人的全部。只是你们现在是学生，学习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所以还是要多努力！”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为这个学期画上了一个句话。放学铃声响后，俞心带着学生走出校门，挥手告别。
她刚将班牌放回校门口的放置处，便听到手机“叮叮”几声作响，年级组群里又有了新的消息。俞心内心是拒绝的，但不得不打开手机。
【亲爱的伙伴们，考试终于结束了，咱们的年会节目也要加紧排练了，下午三点，舞蹈教室不见不散。】
正是来自年级组长“爱”的召唤，五年级组是高段年级组，大部分教师都是四十来岁的资深老教师，鲜少有像俞心这样的年轻力量。
组里一群老教师喊着“老胳膊老腿，舞是跳不动的”，因此年级组长想破脑袋从某书上搜到了一个配音节目。以《甄执》的视频为原型，结合老师们期末的状态，做了一个搞笑配音。大家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真情流露就行。
俞心慢吞吞地来到舞蹈教室，一踏进门便受到了年级组长姚老师的特殊关照。
“小俞快来！”姚老师招了招手，脸上堆满了笑。
俞心内心“咯噔”了一下，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她略腼腆地跟教室里的其他老师一一打招呼，随后快步走到姚老师身边：“刚去教室检查了下电器有没有关，所以晚到了。”
“哎，不晚不晚。你来得正巧！”姚老师说着挽上了俞心的胳膊，“小俞呀，咱们的年会节目学校办公室审核过了，说创意蛮好的……就是时间有点短，让我们再串一个小节目。这不，需要你们年轻人的时候到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俞心苦着一张脸：“姚老师，要不我请大家去看《年会不能停》吧！”
有老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俞啊，这电影我已经看过了，挺好看的！”
“我也看过了……感觉可以让校长们都去看看。”隔壁班的英语老师附和道。
姚老师见俞心一副打蔫的模样，安慰道：“别慌别慌！不是让你一个人表演节目。刚才大家商量着在配音节目的后面加一段歌曲改编，正好我们组有一个音乐老师。一个人唱的话太单调，两个人好一些。”
“你说是吧？小赵？”说着姚老师朝音乐老师的方向看去。
音乐老师名叫赵清宇，是整个音乐组唯一的男老师，比俞心早进来两年。此刻他正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个人唱确实冷清了点。”
俞心腹诽：我看你就是想拉个人下水吧！面上却仍旧带着礼貌的笑：“赵老师，你也知道我是教语文的，唱歌不行，怕给你拖后腿。”
赵清宇在俞心他们班一周有两节音乐课，俩人平时虽然交集不多，但也不算陌生，他为人开朗，见俞心这般推却，开口道：“俞心你可别谦虚啊，我刚得到的内部情报，说你唱歌很好听！”
“赵老师，求放过！”俞心双手合十，一双杏眼讨饶般地看着赵清宇，“我才刚进来半年，也没唱过歌，你得到的一定是假情报！”
赵清宇“嘿”笑一声：“林蓓儿不是你的闺蜜嘛……她的情报还能有假？”
听到“林蓓儿”三个字，俞心泄了气，知道这次自己肯定是逃不掉了，她大义凛然地朝年级组长点头：“作为咱们组最年轻的老师，那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过要是唱得不好，大家可别取笑我。”
见俞心答应下来，舞蹈教室里的其他人纷纷称好。
“还是年轻人有觉悟啊！”
“咱们这些个五音不全的就不用凑热闹了。”
“还是多亏了小俞今年进来了……”
听着各位前辈的议论，俞心想把林蓓儿揍一顿的心情更加急迫了，恨不得立马就杀到林蓓儿面前。
“小俞啊……那你私下里和清宇再沟通沟通，歌曲他已经选好了，简单易学。就是这个歌词，需要你帮助改编一下。你要是觉得现场唱有难度，到时候咱们提前把歌录好，上台对对口型就行。”
俞心礼貌应下：“好的，姚老师。等明天改完考卷我就找时间把歌词改一改，到时候您再帮忙参考一下。”
这天的节目排练，前前后后差不多花了一个小时，大家顺台词，扣语气，磨情绪。大概是老师当久了都有些通病，对节目的要求比较高。大部分人虽然嘴上说着要“摆烂”，但实际投入到排演中时，又精益求精。
为了演出效果，年级组长又通知了下一次排练的时间。俞心揉着太阳穴走出舞蹈教室，只觉得自己愈发头昏脑涨，嗓子干涩。
她气鼓鼓地敲了一行字，给林蓓儿发了一条微信。
【姐！我亲爱的姐姐！你怎么能出卖我呢！拜你所赐，年会我要唱歌了T-T】
很快手机振动了两声，新的消息进来了。
【发错了？？】
竟然是程屹的回复。俞心这才仔细看了一眼，刚才自己头昏眼花的竟然选错了联系人。她懊恼地鼓起嘴快速地在手机界面上打字。
【本来要发给林蓓儿的，不小心点错了= =你不忙啊？】
【嗯，正好在办公室休息。你年会要唱什么歌？】
程屹头一回消息回得这么快，俞心还有点不适应。她停下脚步，半个身子倚靠在走廊上，一边思索着一边回复。
【还不知道呢，大概是改编歌词的一首歌吧！还得在全校老师面前唱……你们没有年会吗？】
不知不觉，俞心就这么和程屹聊上了天。没一会儿，程屹的微信消息就过来了。
【我们太忙了，尤其临近过年任务重，早几年就不举办年会了。】
俞心羡慕地回道【好羡慕啊！我们领导对于年会的热情大概能支持它一直一直办下去。】顺带加了个大哭的表情包。
俞心大概不知道，手机那头的程屹看到表情包轻笑了一声，然后缓缓敲下一句话。
【不要紧张，你唱歌一直很好听。】
望着程屹的那条消息，俞心有片刻的愣神，脑海中回荡着几句歌词：“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是了，她的声音甜美，音准也还可以，所以唱歌会被归为好听的那一类。当然，跟专业人士是不能比的。程屹之所以会这样安慰她，大概是源于高三的那场元旦汇演。
那场元旦汇演，高三10班的表演节目是歌舞串烧，程屹和俞心一起参加了表演，他们演唱的是串烧中的最后一首歌曲。
那时的程屹抱着一把吉他，穿着红蓝相间的校服，脸上神采飞扬。俩人坐在锦绣中学大礼堂舞台的台阶上，合唱了一首朴树的《那些花儿》。
俞心深深地记得，那天舞台下人头攒动，乌压压的一片。她有些紧张，握着话筒的手掌心很热，汗水黏糊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