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两人迅速达成了“互助协定”。那时候的俞心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身边的同学一点儿也不冷漠，老师也温和可亲，一心为学生着想。
学习虽然占据了青春的大部分时间，但当身边有了一起努力的伙伴，就不再是意见非常辛苦的事情了。
那天下午的班会课，班主任李老师宣布了一个坏消息：因为期中考试的情况并不十分理想，高一年级的晚自习从原来的9点延迟到9点45结束，晚自习增加了45分钟的答疑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全班发出一片哀嚎，同学们纷纷抗议学校的“惨无人道”。
李老师认真地和大家解释：“学校也是为了你们好，大家平时上课节奏快，特意给你们增加了答疑时间。每天值班的各科老师都是义务劳动，大家要珍惜这个机会。”
锦绣中学作为Y市的重点高中，大部分学生都有觉悟，虽然嘴上哀嚎一片，但心里还是十分感激老师们的辛苦付出。
俞心他们角落的四个人没有抱怨，并且已经开始商量着利用这45分钟的答疑时间，成立一个“共学小组”，一起取长补短了。
当然这个“共学小组”获益最大的肯定是俞心和秦好雨了，而胡跃然这个大学霸，纯粹是被程屹拉进来的。
也就是从晚自习时间变更开始，俞心和程屹因为同路，俩人开始结伴放学。虽然家离学校近，但晚自习结束都快10点了，俞心一个女孩子独自走路回家总觉得有些害怕，便同程屹商量，没想到他很快就答应了。
当时程屹是怎么说的呢，俞心好像能记起他脸上故作无奈的表情。
他站在春末香樟葱郁的林荫道上，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夕阳照亮他清俊的面庞，蒙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程屹挑眉，缓缓开口：“我这个同桌可真不容易啊！又要当外卖小哥送早餐，还得当保镖护送你放学……”继而他又臭屁道，“俞心，有我这么个好同桌，你是不是特别幸运？”
第14章 开导
◎“曾经有人这样对俞老师说……”俞心弯起嘴角慢慢回忆起那句话。◎
今年的元旦小长假没有调休，结束后的工作日是星期二。天蒙蒙亮，俞心便在手机闹铃的催促声中清醒过来。室外气温很低，H市应急管理局发来短信提醒。
【寒潮已至，低温冷冻“超长待机”！请广大市民做好保暖防冰雪工作，注意用火用电安全，合理安排出行。】
俞心又瞥了一眼手机屏幕，“-6”度的室外气温让她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她翻出抽屉里的加绒发热内衣，又找出一件厚羊毛衫套在身上。这些似乎还不够，长款羽绒服，围巾，毛线帽，加绒手套……凡是能用来御寒保暖的家伙都被她用上了。
昨晚她便接到了学校钉钉群里的消息：【接教育局通知，因明后两天有严重冰冻，故学生上学时间不作硬性要求，以安全为重。请各位班主任及时转发至班级钉钉群，通知到每一位家长。】
学生的上学时间不做硬性要求，但教师还是得照常到校。为避免路上突发意外情况，俞心只得比平时早起半个小时出门。即使是提前了这么多时间出门，到学校也已经快8点了，想起刚才路上发生的好几起交通事故，俞心仍旧心有余悸。
教室里学生只有零星几个，早到的几个孩子正聚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聊元旦小长假的一些趣事，还商量着等会儿下课去操场上打雪仗。
见俞心走进教室，讨论的声音瞬间小了下来，几个人礼貌地跟俞心问好。俞心微笑着回应，还不忘叮嘱几个男孩子：“玩雪可以，但是记得不要跑太快，到时候摔一跤，或者鞋子衣服弄湿了，可是要感冒的！”
“俞老师，你放心，我们心里有数！”教室最后排的男孩子拍着胸脯保证。
“就是，就是，我们已经五年级了，不是小孩子了！”其他几个学生跟着附和。
俞心无奈摇头，心里想着：玩疯了的时候就不记得了！
当然她没有再唠叨，而是又重新环视了一遍教室。才发现教室最里面那排有个小姑娘正靠在桌子上，并没有参与刚才的讨论。
她若有所思地走到小姑娘面前，蹲下身来问：“胡月颜，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小姑娘听见俞心的询问，有些不情愿地抬起头来。她梳着单马尾，一张小脸清清爽爽，只是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出卖了她此刻的情绪。不知怎么的，俞心想起了好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她也是这样心情低落地靠在教室的课桌上。
俞心放低了声音，更耐心地问道：“遇到困难了吗？有什么苦恼可以跟老师说说。”
小姑娘倔强地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没事……俞老师，就是今天太冷了，我有点不太适应。”
“教室有空调，老师现在把空调去打开，过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这么冷的天，你还能准时到校，已经很棒了！”俞心鼓励道。
见小姑娘不再趴着后，俞心重新回到讲台上，她随手撕了一张便利条，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叠好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后来趁着大课间的时间，她把小纸条悄悄塞进了胡月颜的手心。
当天早上，班里有十几个学生比平时晚到了，还有四五个学生因为感冒发烧请假了，俞心也就没有给学生上新的复习课，仅是将假期作业做了讲评。
到了晚托班时间，俞心没有进自己班教室，而是来到了学校的“心理调解室”值班。
俞心研究生的时候考了心理咨询师证书，因此一上班，就被学校聘任为心理教师，成为了“心理调解室”的一员。
今天来咨询的孩子不多，大部分是六年级的学生，因为课业压力，升学压力而苦恼，需要老师帮助排忧解难。疏导了几个孩子，俞心口干舌燥地喝了几口热水，她心中隐隐有些焦急。
早上她给胡月颜塞了张便利签，上面写着：俞老师今天晚托班在“心理调解室”值班，那儿很安静，也无人打扰，你愿意来和我聊聊天吗？
晚托班第二节 课上课铃声响了，依旧没有人推开“心理调解室”的门，俞心手中的黑色水笔转了一圈又一圈，她有些气馁。
又十分钟过去了，她听到有短促的敲门声传来，忙说了一声：“请进。”来人正是胡月颜，小姑娘温声打招呼：“俞老师好。”
俞心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她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招呼学生坐下：“月颜，老师很高兴你能来这儿找我聊天。这说明老师是值得你信任的人，对吧？”
胡月颜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无声地点了点头。
俞心继续循循善诱：“不要拘谨，现在我是你的倾听者，找一个你最舒服的姿势坐着就可以。”
胡月颜调整了坐姿，开始慢慢向俞心倾吐自己和父母的矛盾，以及三天小长假里发生的种种争吵。说到伤心处，又开始抽噎起来。
俞心安静地听学生倾诉，大致找到了问题的源头，她拉住胡月颜的手，安慰道：“老师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经历过像你现在这样矛盾又难过的一段时光。所以你现在苦恼的是……你爸爸妈妈对你的要求越来越多，外界对你的期许也越来越大，而你自己却越来越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吗？”
“嗯……每次我反驳妈妈，她还总拿我和亲戚家的姐姐比。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啊，为什么要求我和别人一样优秀呢？”胡月颜垂下头来，难过极了。
“曾经有人这样对俞老师说……”俞心弯起嘴角慢慢回忆起那句话，“既然太阳上也有黑点，人世间的事情就更不可能没有缺陷。”
俞心摸摸胡月颜的头顶，鼓励道：“月颜，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是完美的，所以，你不需要去成为爸爸妈妈口中那个完美的小孩。”
胡月颜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嘴唇还有些微微的颤抖，她怔怔地看着俞心，无声哭泣。
俞心声音柔柔的，却坚定而有力量：“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拥有承认自己不完美的勇气，不要因为别人的高要求而自卑，苦恼。因为每个人都是这人世间最最特别的存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不要因为你的不完美而掩盖了自己的光芒！”
“可是……我爸爸妈妈不理解我……只会要求我！”胡月颜哭诉道。
“爸爸妈妈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是有时候他们走出青春太久，已经忘记曾经的他们也和你一样迷茫无助过了。”俞心语重心长地说，“找个时间，和妈妈好好聊聊，就像今天和俞老师聊天一样，心平气和的，毫无保留的。”
“嗯……我会的，谢谢俞老师。”
俞心把纸巾递给胡月颜，拍了拍她的手：“老师也会找时间和你妈妈聊一聊，毕竟咱们月颜有好多优点啊，懂事能干，跑步也快。等明年春季运动会，俞老师还等着你在跑道上一展风采呢！”
听到这话，胡月颜破涕为笑，她再次向俞心表示感谢，准备离开前犹豫着问道：“俞老师，刚才您说的那句话能……写给我吗？”
“哪一句？”俞心歪头问。
“既然太阳上也有黑点……”
“可以啊！”说着，俞心拿起一张白纸，在上面认真地写下这句话，写完还不忘补充，“这句话是哲学家车尔尼雪夫斯基说的。”
“我想拿它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小姑娘欢喜地说，“那俞老师再见，谢谢曾经对您说这句话的那个人，也谢谢今天对我说这句话的您！”
“再见，快放学了，去教室收拾书包吧。”俞心挥别学生，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窗外早已没了太阳的身影，未融化的积雪白得有些寂寥，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香樟叶又掉落了几片。
俞心脑海里晃过一个少年的影子，他侧身站在一树白玉兰下，右手指着天边的暖阳，回首对身旁的少女说：“既然太阳上也有黑点，人世间的事情就更不可能没有缺陷。俞心，不要苛责自己。你要看到自己闪闪发光的地方。”
那段淹没在题海中的匆匆时光，那些苦中作乐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那个乐观自信，时常鼓励自己的青葱少年，而今跨越茫茫人海，穿过年年岁岁又一次来到了自己身边。又怎能让她无动于衷？
俞心拿出手机，给程屹发了一条消息。
【程屹，你今年春节回Y市吗？突然想回锦绣中学看看。】
发完消息，她才觉得自己有些冲动，虽然还在撤回时间内，但俞心却不想撤回了。她对着聊天界面发了一会儿呆，对方仍未回应，有些懊恼地鼓起嘴，一手拍上自己的脑门。
俞心有些失落地走出“心理调解室”，准备下班回家。路上冷风嗖嗖，她不觉把羽绒服裹得更紧了一些。此时，口袋里传来手机的震动声，有新的消息进来。
俞心摸索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开界面，在看到新消息发送人是林蓓儿那一瞬，心中隐隐的期待落空。
【听说了吗，学校年会的策划案出来了！据说每个年级组都要表演节目，除了50周岁以上教师之外，其他教师必须参与表演！！！】
【年级组长说每年年会他们最头疼了，绞尽脑汁想节目，还跟期末复习撞上了，完全分身乏术。今年本来都要取消了，结果不知怎么又开始了……】
林蓓儿一连发了两条消息进来，可见她迫切想与俞心分享这件事情。
俞心慢慢悠悠地打了几个字，给她回了过去。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嘛！准备下班了，晚上再聊。】
第15章 放弃
◎这一刻，程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乐观。◎
午夜的H市，璀璨的灯火逐渐暗淡，唯有街边的路灯日复一日地为晚归的行人照亮归家的路途。
程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时间已近凌晨一点。
作为一名基层交警，工作繁琐而忙碌。这天早晨他7点10分到单位，7点30到8点30参与了交通拥堵路段的早高峰执勤。
执勤结束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单位整理汇总了城市路段安全隐患排查报表，而后是接待交通事故伤亡家属，交通事故警勤处理，查处货车超载情况，嫌疑人询问笔录制作，队内对抗演练等一系列的任务。
一天几十场警情，简直可以用“脚不沾地”来形容自己。
程屹脱下身上厚重的冬季队服，拍却一身的寒气，整个人仰躺在客厅大沙发上。他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揉捏着眉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程屹双手一撑，就着沙发坐了起来。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解锁，手指往下滑了好多下，才看到那两条被工作消息淹没的私人讯息。
一条是来自程父的，问他今年过年回Y市过还是依旧留在H市。
去年春节，程屹大年夜要值夜班，因此提前给程父买了来H市的高铁票，俩人在表哥沈睿家一起吃的年夜饭。
今年的排班通知已经提前出来了，程屹的春节假期有5天，终于可以回Y市过年了。他简短地回复了程父的消息，并叮嘱他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另一条消息是俞心的，送达时间是傍晚六点半。望着手机屏幕，程屹脸上的困倦扫了大半，他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好几遍，才终于确定俞心似乎是在邀请他一起回母校看看。
他斟酌良久，开始回复俞心的消息，一行字敲敲删删，停留了好几分钟才发送出去。
【抱歉，警情有点多，没顾上看手机。今年过年我在Y市待到初五，你可以选一天高铁过来，到时候我去车站接你。】
发完消息，程屹站起身，想给自己倒一杯热水。直到发现桌上的恒温壶里空空如也，才记起自己早上出门太过匆忙压根没顾得上烧。
他薄唇抿成一条线，慢慢踱步走到落地窗前，站在十几层的高楼上，往下眺望远处城市的灯火，一双如星的眼眸隐隐闪着光。
那站得笔挺的修长身影，隐在半拉的窗帘下，似一棵孤独而寂寥的青松。
其实他也有很多年没回过锦绣中学了。确切地说，自高考那日起，他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程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七年前那个炎热的夏日，Y市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大约有下雷雨的态势。
那年高考，他的考场就在本校，不用像俞心和胡跃然他们那样要赶去相隔半个多小时车程的外校考试。因此早上第一门语文考完，他照例走路回家吃午饭。
程母为他烧了可口的三菜一汤，为了不影响下午的考试发挥，她只顾着给程屹夹菜，全然不过问上午的考试情况。
反倒是程屹，一脸乐呵呵地谈论起上午的语文卷子，并自信满满地告诉母亲，自己发挥得还不错。
饭桌上，程母原本平静的面容染上轻松的笑意，她又夹了一块可乐鸡翅放到程屹碗里，口中念叨着：“再吃一块鸡翅，大吉大利，下午的数学稳定发挥。”
程屹被自己母亲神神叨叨的样子逗得哭笑不得，只好立马塞进嘴里，表演了个一口脱骨。他放下碗筷，故意拍了拍肚皮说：“妈，可不能再吃了，听说吃得太饱会变笨的。”
“呸呸呸……赶紧把刚才的话收回去。”程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也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伴随着手机来电铃声的还有窗外隐隐传来的几声闷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