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屹坐在她对面，拿出手机扫码点餐，他快速给自己选了个汉堡套餐后，抬头问：“原味鸡，烤翅还有可乐？”
未得到回答，程屹又重复了一遍：“俞心，给你点原味鸡，烤翅还有可乐？”俞心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
高中的时候他们一群人周末经常去肯德基自习，俞心那时候每次必点这三样。不过，口味是会变的。她牵了牵嘴角：“脆皮鸡，现在比较喜欢吃辣的，再加个爆汁三柠茶。”
等待时间很短，很快便叫号了，程屹取了餐走过来把餐盘轻轻放在桌上，俞心把视线从窗外转回桌面，“香辣鸡腿堡，你还喜欢啊？”她感叹道。
“习惯了，吃着都差不多，就随便点了个。”程屹解释。
也对，从前程屹就对吃的不讲究，有什么吃什么。那时候大家在肯德基自习，午饭也就顺便一起解决，每每点餐俞心总要问一句：“程屹，你吃什么？我帮你先点了。”
“都可以，给我点个能吃饱的就行。”程屹的回答没有变过。
“那给你点鸡腿堡啦！”俞心拖长着调子喊他。
“都行，你点吧。”程屹回答她的时候整个人斜靠在椅背上，痞痞的，笑得温柔又好看。
和如今内敛寡言的模样截然不同，俞心工作间隙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吃东西的程屹。
他吃得不紧不慢，斯斯文文的。修长的手指捏着汉堡，明明是极其普通的样子，她的脑海里却跳出“真好看”三个字。
俞心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平时周围不是学生就是家长，学校同事女性居多，工作忙碌而紧张，生活里突然出现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连他吃个汉堡都觉得有点“赏心悦目”了。
“想吃汉堡？”程屹有些疑惑，俞心已经盯着他吃东西好一会儿了。
“没……没有，我就是想问你晚饭多少钱，我转你。”俞心窘迫地转移话题。
“不用，请你的，又没多少钱。”
“还是转你吧，生活不易，大家都是苦命的打工人，可不能平白占你便宜。”俞心坚持道。
这话在程屹听来，有种想要立马跟他撇清关系的感觉，他放下还没吃完的汉堡，眼神逐渐暗淡下来，声音低低的：“行吧，你自己看着转。”他把手机举到俞心面前。
“哦，扫码吗？”俞心打开手机支付宝打算扫码。
“微信，”程屹说，“你转我微信吧。”
“诶，怎么不是支付码？”俞心犹豫。
“嗯，先加好友，你再转账给我……”程屹说完又拿起桌上没吃完的汉堡，几口吞下。
加上微信好友，俞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竟然又有了联系。
程屹的微信头像和他当年的企鹅头像一样，是小王子望着落日的背影，随意扫了眼他的朋友圈，更是简单，清一色“苕溪交警”公众号的推文。
“转好啦，你记得收一下。”俞心说重新埋头加班，键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程屹的嘴巴抿着，安静而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界面，眼角的余光却瞥向对面那个聚精会神工作的女人。
七年不见，她蓄起了长发，褪去了少女的稚嫩，鹅蛋脸不再肉嘟嘟的，整个人清减了不少，却愈发清秀柔美。笑起来的时候依旧眉眼弯弯，但又比从前更添了几分书卷气。
“屹哥，你还要多久回来？秦队给大伙儿带了烤串，喷香！给你留点儿？”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同事申佳明发来的。
程屹迅速回了句“饱了，不用留。”便将手机锁屏了。他状似不经意地问：“现在在哪儿工作？看着挺忙的。”
俞心一边修改教案一边苦笑：“苕溪实验小学，新手教师初上岗，每天忙得口干舌燥，分身乏术。”
“挺好的，你以前就能和小孩子打成一片。”程屹的语气较之前轻快了一些，“双休，寒暑假，学校里环境也单纯，女孩子挺适合的。”
俞心暗暗腹诽：哪有说得那么轻松，周末还得手抄教案呢，还要随时回复家长的各类问题，还有各种青年教师比赛……不过对着程屹说这些也不太合适。
她把话头咽下去，平淡地回了一句：“嗯，我身边的大姨大妈们都这么说。”
程屹嘴角一僵，察觉到对面情绪不高，又不知该回什么合适，索性便转了个话题：“你室友几点回？”
“9点半吧，也快了，你怎么回去？”俞心没有抬头，还在认认真真地回复家长的问题。
程屹想说“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再打车回”，但他知道，今非昔比，两人现在的关系已和曾经完全不同，说这样的话实在有些唐突，便答：“我打车回去，时间也不早了，你待会儿路上注意安全，尤其是倒车的时候。”
程屹站起身打算离开，俞心这才抬头看他：“要走了吗？你要不要把我的伞拿去？外面雨还没停。”
“嗯，不用，下得不大。”程屹已经转身，冲锋衣的帽子被他重新戴回了头顶，他仅是向后摆了摆手当做拒绝。
直到程屹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口，俞心才发现自己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也忘记刚才究竟回复了哪位家长的消息。
她懊恼地发现，即使时间划走了七年多，即使这中间相隔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空白，程屹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影响到她。
一切的无波无澜都只是故作淡定的假象罢了。她索性合上笔记本，看着窗外的冷雨发呆。
霓虹闪烁的街头，雨水给整座城市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恰如她此刻的心境。
俞心开着自己的小破车回到出租屋已近十点，刚进门室友孙恬恬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可怜的心心，今天你也太倒霉了，来，恬姐给你亿点点温暖。”
“有被安慰到，恬恬你真好。”俞心夸张地做了个“垮掉”的动作，“我去洗漱啦，明天还要早起，周末我们去吃点好吃的。”孙恬恬比了个“ok”的手势回了自己房间。
等她窝进自己的小床，时间过了十一点，房间开了电暖器，并不冷，但她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
视线停留在手机微信界面，程屹没有收她的红包，但回了句话：【有机会的话，你请回来吧。】消息送抵时间是10点20分。
俞心并未回复，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锁屏，然后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
回到交巡警大队的程屹仍要值夜班，同科室的申佳明已经打起了盹，但他却格外清醒。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那条消息给俞心，或许是今晚的重逢让他太过激动，又或许是俞心的态度还算和气？以至让他有了一些错觉。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才开始自嘲，究竟是对自己抱了多大的自信才会觉得俞心还能像从前一样对待他？
明明是自己先做了逃兵，切断了彼此的联系，明明都已经当了这么久的陌生人了，就不该奢求那么多了。
程屹把手机放回办公桌，声音稍稍有些大，申佳明边打哈欠边揉眼嘟囔：“屹哥，还不眯会儿啊，说不定晚点又来活儿了……”
“睡了。”程屹靠着椅背，慢慢闭上眼睛。
那晚后半夜H市苕溪区高速公路进出口附近发生了一起三车追尾事故，程屹和申佳明在零下三度的雨夜里忙活了大半天。
等他们开车回队里时雨已经停了，天空微微露出鱼肚白，是个晴冷的好日子。
申佳明左手搭在程屹的肩上，一边啃着街边买来的乌米饭团一边吐槽：“屹哥，怎么每次跟你一起轮值，后半夜就忙得脚步停歇的……等六点五十交接班，终于能回家睡个好觉了。”
“那下次别跟我排一块儿……”程屹斜睨了一眼申佳明，顺手把早饭抢了过来，“饭团别吃了，我买的。”
“别嘛……还是屹哥靠谱，我得跟排班的姐姐好好说说，咱俩天天排一块儿……”没等申佳明说完，程屹已经转身回了休息室。“砰”的一声把门一关，世界终于清静了。
第3章 顺路
◎“嘿真巧，竟然有人同路！”俞心在心里想着，慢慢挪动脚步往后侧退了退◎
俞心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直到凌晨两点才将将入睡，但也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时间往回拉扯，她又一次回到了高一下半学期开学，那个初春的早上。
俞心是转校生，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转到了Y市锦绣中学，虽然她自己并不太情愿。
Y市靠海，和她的家乡H市不同，冬天没那么湿冷，不需要裹上厚重的羽绒服御寒。这大概是搬到Y市后，唯一能让俞心高兴的事情了。
立春一过，天气便转暖了。二月下旬，锦绣中学迎来了春季学期的开学日。
这天，向来喜欢赖床的俞心早早地起了床，等她收拾妥当出门时7点都不到。虽然新学校离住的小区不算远，走路大概十五分钟，但她还是预留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内心抑制不住地有些忐忑。
早春晴好，空气中弥漫着白玉兰的清香，俞心走出小区大门，沿着老街穿过一条巷子，在红绿灯口停下。
红灯等待时间还有漫长的一分半钟，她四周打量一圈，最终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右后方――那少年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个头很高，书包斜背在肩上。他身上穿着红蓝拼色的校服，俞心一眼便瞥见了校服铭牌上“锦绣中学”四个字。
“嘿真巧，竟然有人同路！”俞心在心里想着，慢慢挪动脚步往后侧退了退，悄悄与那少年并排站立。
她时不时朝身侧瞥一眼，正当她打算尬聊几句时，头顶传来爽朗的笑声：“还看么？绿灯了，不走？”
被逮个正着！俞心脸颊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低低回了声：“这就走了。”随即她紧跟少年的步伐穿过人行道。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清晨的绿道上走着，路两旁是高大的白玉兰树，一朵朵洁白的玉兰花含苞初绽，连缀成片。
其实俞心不算矮，作为南方女孩子，一米六五的个子在班里排队都能排倒数。她一边走一边望着离自己不远的少年，伸出手臂比划了一番对方的身高，不禁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高处的空气是不是更新鲜一点？
“同学，你从刚才就鬼鬼祟祟偷看我，现在又跟着我……哪个学校的？”少年停下脚步回头询问，嘴角挂着调笑，“不会是对我有什么企图吧？”
“你少自恋了，我不过是……不过是顺路……想同你打个招呼。”俞心低头反驳，一个不注意便撞上了对方的书包，
“诶呦好疼，你怎么突然不走了？”
她抬起头，瞪了对方一眼，杏眼微怒：“同学，这附近就一所中学，咱俩顺路！我也是锦绣中学的，谁规定这条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
少年视线在她脸上徘徊片刻，并不相信：“我们学校校规要求在校学生必须穿校服，况且这条路我都走了大半年了，也就今天见过你。”
俞心听出了少年的言外之意，解释道：“转校生不行吗，当然是第一次见。”她大跨一步走到少年前面，挥了挥手：“我叫俞心，说不定以后天天碰见哦！”说完便不再看他，快步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程屹身高腿长，几步就追上了俞心：“幸会幸会，我叫程屹，高一10班的，话说你也是高一的？转到哪个班了？”
“反正咱俩肯定不会同班！”俞心扭过头，“刚才是谁说我鬼鬼祟祟……”
少年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是我用词不当，给你赔个不是。”
俞心一边用手把腮边的头发夹到耳后，一边应道：“行吧，不跟你计较。等下去教导处报道后才知道会转去哪个班呢，听说咱们学校的老师都挺开明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同往锦绣中学走去，又在教学楼前分别，一个走往高一10班教室，一个走往教导处。
半个小时后，俞心是跟着班主任李老师的步伐来到高一10班教室门口的。
还真是巧，她站在教室门口瞧着，一眼便从一片黑压压的脑袋里找到了程屹的，第四组靠窗倒数第二个。
李老师是个戴眼镜的小老头，教数学，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两条线，看起来十分和蔼。
他在讲台前站定，拍了拍手示意班里学生安静下来：“同学们，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咱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他说着转头望向俞心。
俞心走进教室的时候略微有些紧张，原本组织好的话忘了大半。不过她心态挺好，捏着书包带子在心里安慰自己：肯定也没什么人认真听的！随便说说就行。
她故作镇定地环视了教室一圈，微微一笑，声音清脆悦耳：“大家好，我叫俞心，俞然的俞，心意的心，从H市来，希望能和大家一起愉快地享受高中的学习时光。”
“新同学声音真好听，喜欢唱歌吗？要不来一首展示个才艺？”底下有胆子大的男生喊起来。
“唱一首，唱一首……”有人开始敲桌子附和。
“瞎起什么哄，要不你们上来唱一首欢迎欢迎新同学？”李老师替俞心解围，“还不掌声欢迎新同学？”
起哄声渐渐弱下去，教室里的同学在李老师的带领下纷纷鼓起掌来。
做完自我介绍便是安排座位，李老师询问俞心：“这学期，班里林晓晶同学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俞心你身高够，就暂时坐第四组倒数第二桌可以吗，视力有没有问题？”
“可以的，老师我双眼视力5.0。”俞心一边回答一边快速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她可不想再站在教室前面，被全班同学像观赏动物园的动物那般注视了。
“还真被你说中了！这回可不就是天天见喽……新同桌……”程屹笑着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和她打招呼。
俞心也转头朝他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直接从同学变成同桌了，这缘分可不一般。很高兴认识你呀，以后互帮互助。”客套话总是要说的。
简短的插曲过后，便是开学第一日的固定项目：搬书，发书。
俞心这一届开始，省里试行新高考政策，文理不分科，因此班里男女生各占一半，搬书的体力活也就落到了男生身上。正是十几岁的活力少年，身上使不完的力气，没多久就把自己班的书全搬回了教室。
班长组织发书，校对，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俞心是转校生，教材要从原来学校拿，邮寄需要两天的时间。
其他人都在整理书本，只有她拖着腮，百无聊赖地打量周围的同学。
前桌是两个女生，一个扎着长马尾，长得白白净净的。另一个和自己一样梳着齐耳短发，看上去比较活泼。
后桌是一男一女，男生个子很高，比较沉默，女生名叫秦好雨，大大咧咧，倒是主动和俞心攀谈了几句，想必比较好相处。右手边是……
俞心还没观察完，便听到程屹低低地问她：“同桌，你的字怎么样？”
“就……还行吧……小时候被逼着练过几年书法。怎么？”她疑惑。
“要不，帮我写下名字呗？”程屹把黑色水笔递给她，“我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