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笑道:“是运气好,加上我不结婚,那家钱少,医疗福利也差,结婚生孩子的人根本都待不住。”她对张怀凝道:“你们这代比我们难,少有这样的时代红利了。”
有气度说出这一番话,姨妈真不是泛泛之辈。张怀凝琢磨,要是姨妈反对她和杨浔会出什么招?
回家和杨浔一商量,得出一致结论:姨妈最多待一个月,熬到她走便是了。杨浔也爽快承认了诅咒邮件的事,并且很遗憾她没点开附件。
张怀凝道:“我们要是分手了,你会给我发诅咒邮件吗?”
杨浔哂笑道:“我们又不是异地,当面就可以了。张医生是害怕了吗?”
“就你这样的性格,竟然还说我有问题?”张怀凝好奇,道:“我到底哪里不正常?”
“说了你别生气,你是自毁型人格。”张怀凝笑得更大声,简直像是当了二十年女人忽然被叫去男厕所一样荒诞。她自认积极进取,热爱生活,事业有成,家庭吧,也算有活人。毫无不良嗜好,甚至连烟都少抽了,丝毫不该和自毁扯上联系。
可杨浔是认真的,还要再解释,檀宜之却进来了。密码一直没换。
他一推门,就对张怀凝道:“我上午给杨浔打电话,他好像病了,要不要去看看他?我带了菜。”
扭头一看杨浔就在旁边,顿觉没必要太关心他,顺势道:“原来杨医生你没病危啊,我庆祝的海鲜可白买了。”
有了荤菜,张怀凝决定炒个素,继昨天和萝卜搏斗失败后,她继续和芹菜缠斗。檀宜之看不过眼,道:“不是给你找了保姆?她人来呢?”原来李阿姨回老家带孩子了,过段时间才回来。
“保姆的工作应该是照顾你,不是你谅解她。”他把张怀凝赶出厨房,“就当我有大男子主义,请谅解,我受不了你下厨,你干不好,我来吧。”他又皱眉,“怎么一股焦味?”
檀宜之明显心情大好,买了龙虾当晚餐,炒了菜,自己吃两口,竟然笑出了声。
杨浔惊道:“这龙虾里是什么病毒啊?吃一口就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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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檀宜之是范进二中举了,重回税后百万,他组的 md 刚离职,跳槽去了香港的某家族办公室。现在职位空缺,就由他代理一部分工作。按一般的升迁逻辑,和张怀凝升分院主任类似,如果没有外部招聘,就由组内成员顶上。
虽然现在金融业有限薪,但 MD 明面上最多限到三百万,实到手含税至少也在两百万。房贷肯定就不用愁了,他甚至心思活络准备再投资。
张怀凝与杨浔对视一眼,直觉是个坦白的好时机。好消息和坏消息一对冲,檀宜之也能接受些。其实按他的性情,该有察觉,这次吃饭,杨浔和张怀凝坐餐桌一侧,他单独坐。
张怀凝猛踩杨浔的脚,杨浔忍着不吭声。她把手伸到餐桌下面,摸到他大腿拧了一把。杨浔弓背,把她的手扯开按住,对檀宜之道:“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我先说。”檀宜之指着杨浔的头,道:“你脑袋怎么了?我还以为你生病,怎么挂彩了?”
听完杨浔的讲叙,檀宜之竟笑了,道:“原来你杨医生是苦情戏女主角啊。 我来处理吧,要是过两天有人来找你,你一定要说不认识我。”
这便是决意要帮衬,杨浔一愣,张怀凝也噎住了。檀宜之无非是在赌,赌他们不忍心开口让他当这个输家。
张怀凝直截了当道:“今天天气真好,这么好的天,让我想到一件事,我和杨浔非常正式地在一起了。”
“恭喜。”
“你是真的不在乎吗?”
“你们没结婚前,我都有机会。事实上,根据我的经验,结婚后,我也有一定的机会。当然,如果你们迫切想要二人世界,急着现在把我赶走,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装模做样去拿外套,起身道:“本来我妈想约你们中秋吃饭,要是两位实在看我讨厌,要不就算了。”
张怀凝和杨浔对视一眼,哭笑不得,至少今天,他是赌赢了。沉默时,医院有电话来。是打给杨浔,他简短应了两声,又转向张怀凝,道:“领导找,你一起去吧。”
离开时,他们简直如蒙大赦,尽管路上还在吵,到底是谁没把牌摊好。杨浔总结经验道:“檀宜之他有稀缺资源,好妈。中秋不去他那里吃饭,就是你找你爸妈吃饭,我找我爸。”
“不是还能在医院加班?我就爱加班,爱死了,谁让我自毁啊。”
“你加班不拿加班费,才是真正的自毁。”杨浔与她相视一笑。调子很轻快,她虽然还是没想通自己和自毁能扯上什么关系,但也没真上心。
杨浔当医生,实属误入正途。
填报志愿时,他没有抵挡住诱惑,与张怀凝选了同一志愿。成为同学后,张怀凝说一套做一套,名义上与他保持距离,实际上资助他学习,还不时邀请他前往图书馆等的不良场所。
在多方怂恿之下,他终究是惹上了加班的恶习,堕落成一名小有名望的外科医生,职业生命约等于无期徒刑。
好在是金子总会发光,主任在电话里说,道:“医院送来一个杀人犯,我思前想后,还是你最合适,帮忙来看看。”
第59章 人脑是一个善良的王八蛋
不仅是杀人犯,还是谋杀犯。案情细节不便公开,刑警只告知,他杀了两个人,还进行了分尸弃尸。警察上门逮捕时,他从三楼的窗口跳出,当场昏迷,紧急送医。先是急诊接了人,发觉病情严重,转给了神经科。
院长是三小时后才知晓,大发雷霆,道:“急诊要知道自己的定位。”
周主任对杨浔传达院长指示,“先看起来,稳定情况,院长说她已经在联系转院了。”
乍一看,每个环节都是公事公办。犯人头破血流,警察肯定要就近送医。急诊医生碰上危重病人,肯定优先收治。他们这种规格的医院,住着不少 vip,这种危险人物是过分了。谁都没犯错,可总要有人负责的。
听说收病人的是个低年资主治,小医生准要遭殃。
犯人姓孙,片子已经出来了,基底节出血,出血量在 23ml,明确的手术指征,再不济也要尽快穿刺引流。冷医生值班,已经提前看过了,还建议再补个颈部 CTA,排除动脉瘤。
但给他做检查可是大工程,要先清场,再拉警戒线,分配警力。还要提防围观群众拍照,传出谣言又是一桩事。
领导层的共同意见是动静越小越好,不必治好,只要稳住病情,就等转院。
冷医生忿忿不平,道:“他要是被这么拖死了,怎么办?就算是杀人犯,送来医院也是病人。”
张怀凝的考虑更深,“我怕有后续问题赖上医院,到时候算谁的责任?”
“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张口闭口都是谁担责啊?大不了我来担责。”
“小张说的有道理,你过分了,要多考虑集体。”周主任及时打断,“所以把杨浔叫来,你挑个内科进去,尽量不上仪器,确定患者的情况,最好能避免手术。”
杨浔眼神扫过张怀凝和冷医生,都是跃跃欲试,犹豫片刻,他却道:“这种事还是要找有经验的人,王医生,方便吗? ”
里面是惯犯,警察透露他上次被判了四年,放出来不到一年又杀人。与他接触太危险了,万一他在医院有个好歹,接手的医生还要担责。是机会也是风险。王医生资历深,他要是能处理,皆大欢喜。要是他也束手无策,内科再会诊,张怀凝还有参与的机会。
张怀凝点头,躲在后面冲他眨一边眼睛,算是明白他的心意,劝他小心。
孙先生被拷在病床上,病房内还守着两个警察。其中一位点头,示意医生可以开始问诊。
瞳孔正常,左侧肌张力 3,算是偏弱。GCS 在 13 到 14,意识肯定清晰,因为他在不停恐吓医生。
他挂着一抹笑,直勾勾盯着杨浔,道:“你是内科外科?看着是外科。听说你们医生也砍人脑袋,用什么工具的?好用不好用?我杀人的时候就发觉了,脑袋的骨头特别硬,根本切不开。脖子就好弄,用菜刀一切,用巧劲,头就掉下来。”警察呵斥了两次,他还是不住口。
杨浔道:“这算是口供吗?”他平静地继续量血压,凑近了听心跳。对上杀人犯的眼睛,也不过如此,仅仅是人的眼睛,遇光收缩。心跳正常,血压偏高,送来得很及时,如果今晚能及时转院,就不必急着给他手术。
警察道:“现在说的不算数。医生你别受他影响。”
王医生道:“他能说话好,说明他意识清醒,不严重。”话音刚落,孙先生像是受到鼓舞,先动腰,再摆四肢,狂笑着把病床摇得咯咯作响。 两个警察立刻过来按床,杨浔当机立断拔了他的吊针,他只挣了两下就不动了,王医生熟练给他补了镇定剂。
出来后,杨浔交代情况,孙先生还拖得起,今晚转院肯定来得及。周主任大松一口气,调侃道:“你怎么害怕了?”
杨浔莫名道:“我不怕。”
“不怕,怎么手都在抖?”周主任截住话头,反应过来,立刻逼着他去做检查,脑震荡后遗症犹在。
轻度脑震荡的症状一般在半月会消退,可一旦有脑损伤,杨浔的手抖兴许是终身的,职业生涯就此被一个啤酒瓶打断。
张怀凝在外面等结果,平静异常。如果杨浔当不了外科,千难万险她也要和杨浔结婚。她天性怜弱。
片子出来后,张怀凝第一个看,万幸没大碍,他的头骨够硬,手抖很快就能恢复。
可又传来一个坏消息, 宫院长失手了,其他医院不愿接手这个杀人犯。人砸在他们手里了。
连夜召集神经科的医生开会,两位主任的脸上都是愁云惨淡。
钱,从哪里出?上仪器,做手术,都需要花钱。他的身份太敏感,要案的嫌疑人甚至更比已判刑的犯人更麻烦。入狱后,监狱有保外就医的相应拨款和政策。可嫌疑人还要录口供,受审,要是在上庭时脑子不清楚,算不算院方的责任。
最怕的还是让大众知晓,不救他是草菅人命,救了他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到时候一窝蜂都来骂医院。谁让杀人犯真的会杀人,医生只会救人。
会上,文医生也赶来了,瞥见坐在后排的王医生已经打起盹。他和杨浔耳语,道:“也可怜,升不上去的医生都没休息的资格。”
孙先生的病情也不能久拖,安排他立刻手术,已经去找麻醉医生。指标合格后,就上台手术,文医生顶杨浔的缺。要是手术前有变故,内科立刻协助治疗。
开完会,天已经大亮。一群哈欠连天的医生去食堂吃早饭。文医生和另两个主治同桌。
对面聊起,这次院长是动真格,误收杀人犯的医生不是检讨了事,而是直接开除,已经再拟招聘公告。
他们又道:“你们杨浔是不是装的?怎么平时不是手抖,这种时候手抖,想把难缠的病人推给别人?”
“开玩笑也注意点。杨浔不是这样的人。”文医生重重敲了敲桌子,“为了这点事,同事间说这种话,真犯不着。”话虽如此,他心底还有层隔膜。主任优先联系杨浔,显然更器重他,自己不过是替补。
饭吃到一半,又有急召,孙先生的情况急转直下。
文医生摔碗冲出去,他的白大褂还挂在食堂外面,边跑边套袖子,到时杨浔已经在做心肺复苏,跪在床边猛按。他不禁百感交集,杨浔能干,又未免太能干了。
文医生道:“什么情况?怎么忽然就不行了?”
心肺复苏按得急,杨浔沉了一口气才能说话,“鬼知道?十分钟前没意识的,可能被受害者索命了。”孙先生嘴边淌出鲜血,床单上也有斑驳血迹。
文医生守在旁边,准备随时轮换,又让护士去就找内科的两位。冷医生在吃早饭,张怀凝在刷牙,都是抹着嘴跑来的。
她们是异口同声下诊断,道:“是创伤性凝血,很危险。”
接着却有大分歧,冷医生建议稳定情况后立刻手术。张怀凝却认为该用内科手段,全程保守治疗。
她们吵得不可开交时,杨浔停下动作,道:“人救活了, 就是肋骨好像被我按裂了。”
两个警察对视一笑,其中一个,道:“好,他活该。”
外科给孙先生的肋骨做固定时,张怀凝和冷医生已经争到主任面前,秦主任两相权衡,还是更赞同冷医生。她不建议内科太插手,甩给外科比较稳妥。冷医生不无得意地走了。
秦主任留张怀凝单独谈话,道:“刚得到的消息,冷医生又发了一篇 c 刊,今年的国自然,她肯定大有指望,你不要争一时长短。 ”
“她不是在援疆吗?怎么写的?”
“是把一篇没发成的文章改的,数据是以前的,但是选题超前,改一改结论和引用,换一个处理方式还是能发。她做科研是有一手的。”
“那院长一定更器重她。”张怀凝没藏住酸味。
秦主任见四下无人,便道:“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院长本就不属意你,她表过态的。你还年轻,拿不到分院的那个位子也没什么,放宽心。”
张怀凝笑着颔首,面服心不服。
不甘心。张怀凝找了个僻静角落, 一脚踹在树上,落叶纷纷,“我张怀凝会输?还是输给她?”做深呼吸,她把头压在粗粝的树皮上,怒气上涌,不觉痛。
失去这次机会,她至于还要再等五六年,职业生涯有几个五年?
出身起就低人一等,她隐忍至今,步步为营。自认不比任何人差,又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却失去姐姐,失去女儿,被丈夫离婚,爱上表亲,直至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怎么可能真对付不了冷医生?
按冷医生的性格,处处是破绽。运气好些,今天就能逼得她走。妇产科有个产妇,不愿做产检,生下来的孩子是无脑儿,注定活不长。她还要求医院赔款,并转到神经科治疗。
就是无理取闹,可她敢不穿裤子,敞着两条腿闹,还寻死觅活,保安都无计可施,多看她一眼就是耍流氓。她丈夫在旁蓄势待发,准备告医院猥亵产妇。
医务科商量过了,赔个几万块打发她走,妇产科和神经科都拼一拼。不敢让冷医生知道,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冲过去据理力争,正中对方下怀。
冷医生挨个处分事小,要是上升到肢体冲突,按她的脾气,兴许会愤然辞职。
回去找冷医生时,她正忙着和母亲撒娇。冷医生的母亲端庄典雅,穿套装,戴珍珠项链,带着礼物来。
张怀凝躲在走廊听她们说话,冷医生略埋怨道:“你说周一来看我的,今天才来,我不理你了。”
“有点事耽搁了啊,我和你说过的。”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纯然柔情似水。
“你不回我信息。”
“你发表情包,我当用不着回复。”
“表情包也要回。”冷医生一倒,扑进她母亲怀里撒娇,“妈,我好想你。你这次出差好久,有没有给我带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