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只能立案。金额不大,杨父又上了年纪,惩戒也是缓和着来,先拘留十四天。
装作不认识各自离开,但檀宜之很快给他发了消息,“你没事吧?”很快撤回。基于檀宜之的性格,这很像骂人。
又重发,“你没事吧。[微笑]”
杨浔笑道:“你发消息的风格好老土啊。”他又问道:“你为什么一大早去派出所?”
“因为我要上班,只有这个时间有空。”心酸的回答,但杨浔感同身受,因为他也往医院赶,并告知了张怀凝。
张怀凝向檀宜之道谢时,他并不邀功,再三声明是举手之劳,解释道:“医生是高尚的行业,有高尚的难处。金融是不高尚行当,也有好处。按你的话说,我们被抓嫖娼都不会开除,送进提篮桥,再出来也算个项目。除了证监会,我没什么可忧心的。”
“所以中秋节,你们来吃饭吗?不来也理解,毕竟你们会尴尬,除了我妈有点遗憾,别的倒没什么。”
都这么说了,不去不行。
自从脑震荡搬来后,杨浔就又默认与张怀凝同居。他还是习惯睡沙发,她也不勉强,但睡前会把房门虚掩着。半梦半醒间,她总感觉身旁有热感。杨浔会靠着她躺一会儿,往往是半个小时,
她翻身时,能明显感到后背贴着他的胸口。他不动,偶尔摸她的发梢,他对她的短发依旧很新鲜。
到第二天天亮时,另一侧的床单被仔细拉平了,他总是起得比她早,装作无事发生。但是有一次她在床边摸到了他睡衣上的扣子,见他胸口敞开着,明显冷。
她把扣子藏好,只偷笑,也不声张,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他忍到中秋节前夜,备馅的时候。张怀凝计划包点馄饨带去,也算是加道菜。内科外科各有分工,张怀凝擀面皮,杨浔剁馅。
他切肉时举胳膊,胸口冷,旁敲侧击问她有没有看到扣子。她反问道:“我床边是有颗扣子,可为什么在哪儿呢?”
“扣子也会梦游,纵容一次吧。”
张怀凝失笑,放过他一次,可一瞥他拌馅的盆比脸大,顿觉坏事,“你切了多少肉?”
“八斤。”
张怀凝把盆倒扣过来,肉馅没掉,搅和得太硬了,像混凝土一样结实得吸附住。和她的馄饨皮是天生一对,皮子擀薄了,一戳就破。她搁了点面粉,在破洞上打补丁,重新一碾,随手叠在其他面皮上,黏住了。
杨浔还凑近看,幸灾乐祸,道:“张医生,这是粘连啊,接下来要梗阻了。”
“转外科。”张怀凝气急败坏,把面团丢给他。
第61章 问题不大,头上插把刀
第二天檀宜之看着杨浔片开的面皮,道:“吃饭就吃饭,杨医生,不必展示才艺。刀切面皮不算菜。”嘴上抱怨,他还是尽量去补救了,把馄饨馅做成肉丸。面皮切条,下进热汤面里。
他在厨房忙活时,杨浔忙着朝檀母献殷勤,自称什么体力活都能做。所以他修了篱笆,擦了窗户,挪开了所有柜子和床扫灰尘。
檀母直夸他能干,檀宜之在厨房听不下去,道:“你在我妈面前显摆什么啊?”
“我没显摆啊?你误会了。” 杨浔继续 腆着脸显摆,“阿姨,我帮你把灯上的灰清了吧,我有一八九,不用踩桌子。”
张怀凝道:“不是一八八吗?”
“昨晚再发育了。”
清完灰,他帮着檀母捉猫剪指甲。猫在卧室里睡觉,他进去许久都没出来,檀宜之关小火,得意起来,道:“他粗手笨脚,不行的,我去看看。”
又是五分钟,只听到他们互相埋怨的声音,依旧没出来。
张怀凝起身,道:“废物男人,难堪大用,我来吧。”
又过了五分钟,三个人鸡飞狗跳着回来了,檀宜之的领口解开了,杨浔袖口全是灰,张怀凝蓬头垢面,道:“是这样的。出了一点小意外。”
事后复盘,合作毫无默契。檀宜之嫌杨浔太高,趴在床底下找猫还撅着屁股,不是正经人行径。杨浔认为他视力太差,拿扫把柄拨床底时,尽往错误的方向去。张怀凝觉得他们都太迟钝,让他们动作时都呆楞着,于是猫踩着他们的肩膀,跳到柜子顶上去。
这时猫轻巧地钻出来,熟练地跳到檀母膝头,蜷缩起来。檀母熟练按住,就把指甲剪了,对他们微笑,道:“哦?”
午饭还算过的去,就是肉丸有一股子馅味。
吃过饭,四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乏味,可温馨难得,都打着哈欠看,但没人起身。
秋天到了,已经有新出炉的栗子和刚上市的橘子。杨浔在剥栗子,张怀凝在剥橘子,四个人并排坐在客厅看电视。杨浔剥的栗子给张怀凝,张怀凝剥的橘子给檀母,檀母又掰一半给檀宜之。
檀宜之道:“酸。”
杨浔给他分了点栗子,他吃了又道,“你不会弄,剥碎了。”
檀宜之挑剔又勤快,和杨浔换位子,咔咔剥了半袋栗子,也不吃,只搁在碗里炫耀。稍稍往张怀凝的位置挪了挪。她给他面子,抓了几颗端详,确实规整,倒舍不得吃。他随手而作的小玩意儿都很精致,以前捻的纸条,她还保留着。
想要看些时新的电视剧,可三个人竟然凑不出一家视频网站的会员,只剩免费的能选,挑到一部刘晓庆的老片《春桃可以搜一下这部的剧情简介》,檀母立刻道,这个不好看,你们别看。
最后选定看《马大帅》,看到范德彪吞灯泡,檀家母子齐齐朝张怀凝看,她低头盯手指,杨浔打听发生了什么。
听到小爱迪生往事后,他竟还思索片刻,道:“吞灯泡拿不出来,是因为下颌骨张到最大时会前伸,如果下颌骨特别灵活,活动度天生比较大,理论上是可以拿出来的。”
这下轮到其他三人朝他看。他就此被剥夺擦灯泡的权利。
准备晚饭前,家里没酱油,檀母托张怀凝出去买,给她五十块纸币,还说可以顺路买点她喜欢的零食。张怀凝兴冲冲出门,买完酱油却坐在路边长椅上,不愿回去。
吃过晚饭,这一天中秋就算结束了。太幸福了,她想捏在手里不放。
下午三四点光景,暖黄色的阳光斜照,像是孩童梦里的光线,玩的累了,由大人抱回床上。这并不是她的回忆,甚至不是她的梦,只是她从他人的幸福里窃取出的一段。
回去后,她敏锐察觉杨浔和檀宜之有事瞒着她,买酱油也是故意支开她。吃过晚饭,檀宜之邀她去外面散步,只是走到门口几句,他就郑重道:“和你商量一件事,比较严肃,希望你能认真给我一个答复。”
“尽量吧。”该不会是要提复婚吧?昨日之事不可追矣。
“我认真考虑过了,我应该和杨浔在一起。原因有两个。一来,给你减少了困扰,让你在事业上没有后顾之忧。 二来,我们性格相差很大,换句话说就是互补。 虽然我不爱他,但是我觉得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希望你祝福我们,我给他准备了礼物。”
“开玩笑吧?”这话要是杨浔说的,她当即会鼓掌喝彩。可檀宜之没那么胡来,她也是一愣。
“我像是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吗?”
“杨浔是男的吧。”
“这倒不是问题,他是本地户口就好,他的身份证还是 310104,意外之喜。来,我们到后面谈一下。” 他领着张怀凝往花园走,等看到栏杆上的彩灯时,他才笑起来,道: “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如果我不说这话,我怕你看不上这点小惊喜。”
天完全暗了,杨浔新修的篱笆上挂着一串彩灯,不算亮,只是细小的闪烁,映在花与叶上一层色彩。还是不能放烟火,所以买了一包仙女棒,一人两根,捏着手里放。
细细的,线一样的火光跳跃着,张怀凝微笑着,隔着烟花看那两个男人。 杨浔不笑就冷,轮廓深,连脸上的阴影都是直线条。要回想,才想起檀宜之比杨浔大五岁,他的俊朗里不乏清秀,甚至故意换回大学时的玳瑁框眼镜。不显老,只是憔悴了。
怕烧到檀母的花,他们尽量蹲着。浪漫里不缺狼狈,互相对望,都笑。
“像是电影里的场景。”杨浔道:“监狱片,被抓进去了,趁着放风的时候在空地上抽烟,偷偷聊越狱的事。”
檀宜之道:“杨医生放心,越狱肯定不会带你的。”
杨浔的那支先烧光了,他知道檀宜之有话要说,便先回屋洗碗。
张怀凝道:“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可我已经拒绝过你了。不是你不好,是我和你的共同点太少。”
“我也回应过一次了。”檀宜之异常心平气和,“你们还没结婚,就算你们真的结合,难道和我就当不成朋友吗?”
“……你啊你啊。”
“如果我对你已经成为往事,能平静以对,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戒备。”
张怀凝其实想追问姐姐的事。她已经知道舅舅和檀宜之的那场乌龙,姐姐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信任檀宜之。临终托孤似乎要补一个问号。但如此的氛围里,她问不出口。
檀宜之掏出一份自愿转让协议书,是檀母转给她的,“工作有了起色,我现在手边有一部分资金回流,想给你点。也不多,一百万出头。我已经转给我妈,她再给你,这样我事后反悔也不可能讨回。别说我俗,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弥补方法。”
“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没有,接不接受都是你的钱。你可以不动用,就默认你委托我帮你打理这笔钱。我最看不惯你这种把钱存银行的。到时候我把账号和密码发你。没办法,我就是横行霸道惯了。”
张怀凝笑他的自嘲,他也笑,她又道:“其实我很嫉妒你,直到现在都是。幸福的家庭让你有健全的人格,会痛苦, 也会恢复。”她也起身,准备去打扫一地狼藉。
檀宜之拉住她的手,怕冒昧,又立刻松开,隔着袖子握住手腕,“我其实不想要你做什么,我只希望你想起家时,记得的都是幸福的回忆。”
这话说得太直白,他也窘,故意不耐烦抢过她的扫把,道:“你别干活了,不是这个料,我来。你去陪我妈说说话。”
其实按时间,他们也该走了,也没有那么多房间供他们留宿,可张怀凝总有些恋恋不舍。这时电话却来,她忍不住心头一沉,去唤回洗碗的杨浔,“回一趟医院,出了点急事,有个病人很急。没喝酒吧?那你开车。”
檀宜之无从挽留,只能送他们到路口。张怀凝最后向他挥手,“真的谢谢你们,今天我很开心。”
车开走了。檀母见他还没收回目光,道:“其实你今天也很开心。”
小电车只有副驾驶一个座位,张怀凝低头就看到杨浔袖口上全是水渍,“你洗碗没用心吧。在偷看我们?”
杨浔道:“我没偷听。”
“那你猜猜看我们刚才说什么?”
“不用猜,你肯定会感谢他,再拒绝他,一别两宽对大家都好。但他会说,你拒绝得太彻底,显得心虚,没有真正放下。”
“那谁是对的?”
杨浔恬不知耻笑道:“我是对的。”
路上车少,杨浔提速飞快,医院白色轮廓逐渐显露,张怀凝叹息道:“我觉得我们现在特别像灰姑娘,开心了一整天,魔法一失效,现在我们要回去干活了。你这小车特别像南瓜车。
杨浔道:“南瓜车是不错,可我记得赶车的是耗子。我好歹也算个狗熊吧,不至于是耗子。”
“狗熊赶车,南瓜都坐塌了。”
一路直冲停车场,杨浔一把倒正,“你要的话,我可以换一辆大点的车,不过小车有小车的好处。”
张怀凝先下车。车窗上起了一层雾,他拿手抹开一片,刚好能看见她的脸。他松开安全带做手势,让她凑近,似乎有话要说。车窗摇下,她弯腰凑近,他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下压,上身探出去,夜风一样把吻掠过她的面颊。
张怀凝笑道:“现在不怕被人看见了?”
杨浔道:“这个点领导都下班了。”
那是一种春游后坐班车回家的兴奋余韵,中秋值班的医务少,他们走楼梯,偷偷摸摸牵着手上楼。
上了走廊,头顶白光明亮,忽然像是从迷梦中被唤醒,冰冷的现实翻涌上来。地上有几滴血,沿着一路向前走。
冷医生已经到了。张怀凝朝里张望了一眼,想道:“这是不是我的噩梦?如果是梦,最好快点醒。”
一个穿着灰色居家服的女人坐在病床上,头上正插着一把刀。
刀把她的头穿透了,从左侧太阳穴刺入,到右侧面颊穿出。自诩见多识广的三个医生也是面面相觑,不明白她竟然还活着,甚至还能说话。
还是杨浔反应最快,“经常自杀的朋友都知道。饮弹自尽,如果把枪口抵在太阳穴,未必会死,因为打不中脑干。只有吞枪自杀,才是死亡率最高的。她没伤到脑干,贯穿伤反而有助于压力释放。”
“都这种时候你还有闲心开玩笑。”冷医生忿忿。
张怀凝道:“他是紧张疯了,越紧张越这样。”
除了伤患外,还有一男一女和两个警察。明显是故意伤人,已经成为刑事案件。
穿绿衣服的女人哭,泪比黄河水要多。男的冷,别过头去,恨不得用脚后跟划出楚河汉界。两个警察也守在旁边,简单交代几句,恋情成了案情,无非是老调重弹。
绿衣女和男人是合法夫妻,男人出轨了。女人虽在现代社会,脑子却还留在封建社会,想堂堂正正行使一番正妻特权。她就带着大舅哥上门,想好好教训一番这狐媚小妾。争吵中就动起手来,女人滑倒,不慎误伤,就酿成了如今的惨状。
绿衣女哭哭啼啼,道:“我没想杀她,我就是想吓吓她,谁让她总说不是不是,装无辜。我不知道会闹成这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老公你帮我解释一下啊。”
“这件事和我没关系啊,我要是和她离婚,是不是就不用赔钱了?”男人挪开些,绿衣女抓着他的衣服哭,他又尽力扯开,与她拌嘴,紧接着骂骂咧咧起来。警察去制止,绿衣女哭得更大声。
冷医生立刻上前,道:“没人想看他们的闹剧,麻烦让他们换个地方待着,影响我们工作了。”
伤员的情况不方便全套检查,杨浔已经分析完手边唯一的一张片子。刀不能拔,颞叶肯定伤透了,还伤到了一部分额叶,最怕的是波及到负责呼吸和心跳的脑干。张怀凝根据刀的商标搜到了同款, 刀刃窄,刀身薄,一旦断在颅内就是二次伤害。
冷医生提议立刻手术,但他们都明白,这种伤势很难活下来,现在完全是回光返照。
杨浔道:“她的家属呢?要等他签字啊。”但确实开始联系麻醉医生,准备合适的手术室。
冷医生道:“别等了,你再不动刀,她肯定要死了。不签字补签就好。应急情况有豁免权的。”
张怀凝一口回绝,“想都别想,死在台上都要追责。等签字,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给主任打电话,估计熬不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