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二医——陆雾【完结】
时间:2024-12-13 14:41:31

  冷医生确实是改过年龄。原来她有多动症,被班主任劝退,不得不休学一年。如果只是无关紧要的小病,她的父母不会处心积虑为她修改年龄。很可能是 ADHD 或 ASD,终身无法治愈,只是会随着发育,因为前额叶的生长而有改善。
  这病不严重,但受歧视。就像一个职员患上抑郁症,公开病例后,就算不丢工作也会被边缘化。毕竟中国职场是最讲究‘正常’的。换做她母亲一样的人,甚至大叫‘原来冷医生是个疯子’。
  可笑,荒谬,但有效。 如果闹大些,闹到病人投诉,甚至能逼得冷医生主动离职。
  可真的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打败她吗?
  越过这道底线,她还能退回去吗?或是说,只要结果是好的,在前进的路上抄一点捷径,也无伤大雅。
  下午就是白女士的手术。杨浔刚顺利结束,吴先生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接到电话,眉头紧锁:他前妻服用了五十多片,送去急诊洗胃,但急性肾损伤。不可能再捐肾了。
  是她儿子第一个发现的,如果再晚些,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守在病床前哽咽,道:“妈,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前妻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才把你带大了。”
  “吃这么多药,你不难受吗?”
  “你让我难受了。”她只是叹气,不落泪。她是生活拧干的旧抹布,早就忘了如何示弱。
  吴先生也来病床边探望,痛心疾首,道:“你又何必这么对自己,不同意也能好好说。”
  “我喜欢,我乐意,太高兴了。”她的笑里尽是报复的快意,把伤病的惨淡竭力压过去,“你等着看吧,就等着,你和我过不顺,和她也要离,会的,早晚的,我留一口气都看着。”
  一箭双雕的损人不利己,白女士的所有治疗计划,都是以她能换到新肾为前提准备。事已至此,张怀凝只能顾头不顾肾,优先保免疫,以防术后感染。白女士恢复得很快,至于她的肾还能支撑多久,无人知晓。
  吴先生担心前妻再来病房闹事,就提前办了出院。白女士离开医院时,前妻果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他们的儿子。两个女人都憔悴得惨无人色。她们面无表情,擦身而过,没人愿意再说一句话。
  张父出院回家,张母全程守在旁边,他们悄无声息地和好了,全然忘记败坏了张怀凝和檀宜之的感情。
  张父在病床上闲来无事,细琢磨,竟勘破一二真相,他对张怀凝道:“你突然给我十万,该不会是障眼法,背地里在串通外人骗爸爸的钱吧?”
  张怀凝道:“谁是外人?我才是外人吧,否则你怎么会想把钱转移出去。”
  张父也是急火攻心,竟然打了个电话给舅舅,骂他诈骗。舅舅笑道:“在骂我?真是病得不轻了。我让人来看你吧。”
  当晚舅舅的司机就来,退还了张父当初送的两箱夏威夷果,舅舅宽和,知道不好剥开,特意送了个开壳器,表示张父卧病在床,大可剥壳复健。张怀凝笑道:“这玩意儿加一点小钱,你就指望人家给你放个几百万的内幕消息,吃点坚果补补吧。”
  张父气得要叫律师,和她对簿公堂。还是张母出来劝,道:“别激动,你先好好休息,要是再发病瘫痪了就不好了。”她自然是无所谓,向谁拿家用都是拿。女儿还更慷慨。
  张父还是骂个不停,张怀凝笑道:“爸,我对你的钱没兴趣,你要是不信,我立刻捐掉。以后就算打官司,也很难要回来。”当即捐了二十万给先天性心脏病儿童基金会。
  张父一口气没喘匀,险些又昏倒。缓过劲来,他才坦白原来之前炒币,已经亏了八十万,所以才心急火燎要赚回来。他真的没钱了。
  张怀凝道:“我不是给你十万家用?你和我妈凑一凑,能凑出密码来。你手边还有点钱,我知道的,可以继续过日子,不够了找我要。爸,你先休息,等周六,我带你去见个人。”她推着轮椅领他去看了他的连襟杨父。
  回去的路上,张怀凝道:“檀宜之那件事,是胡说吧?是不是他驳了你的面子,惹你不舒服了。”
  张父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也可以认为是他出了车祸,脑子记不清了。怎么想让你觉得好过,你就怎么想。” 理性上她是绝对相信檀宜之,可眼前闪过她泫然欲泣的脸,心里还是恨他。因为女儿。
  到家后张父也不说话,也不闹,静坐了一下午。他全想通了,把张怀凝叫来,道:“你年轻,有主见,我的钱让你保管我很放心。不过我们也不是有钱人家,你有善心就好,千万别去捐款。”
  张怀凝道:“那我要把书房改回姐姐的房间,爸你没意见吗?”
  张父一连说了三个好。
  到晚饭时,她也是众星捧月的待遇,张父忙着给她布菜,道:“凝凝,都是你爱吃的菜,你尝尝口味。”他妥帖起来,也算细致入微。有一道炒虾仁,他嫌半成品不新鲜,就戴着老花镜亲自剥虾,拿牙签一根根挑去虾线。忙活了一下午,手都在微微发抖。
  张母一撅嘴,还吃醋,“你怎么忽然对她这么好啊?我们又不是那种亲热的人家。”
  张怀凝只是笑。
  张父急了,道:“我们确实对你不够好,可从结果来看也不是坏事。你现在已经是个不得了的人。你不管做什么,都会有出息的。谁都骗不了你,什么手段都瞒不过你。人心险恶,你也是清楚得不得了。那些被宠坏的娇娇宝宝,根本不是你的对手。都说惯子如杀子,我们是倒过来,把你训练得很好了。”
  “我真是要谢谢你们了。”
  “哪里的话。爸爸不中用了,以后都要看你的面子,给爸爸一个面子吧。”
  “你们毁了我信任他人的能力。”张怀凝按捺不住,说了句真心话。
  “有得有失嘛。自古来有本事的人,哪个不是孤家寡人?爸爸不敢自夸有阅历,可我走南闯北见得多了,社会经验总结下来无非八个字,‘成王败寇,适者生存’。你现在是混社会最好的状态。谁都信不过,就顾着自己。你准能往上一路爬到顶。”
  张怀凝起身要走,张父急着挽留,竟颤颤巍巍从轮椅上起身,鞠了一躬,道:“爸爸朝你赔礼道歉了。以前的事你都别放在心上。”
  “以前哪些事?我不记得了,具体说说。”张怀凝单手托腮,明知故问。张父慌乱,她才缓缓道: “说笑的,爸爸何必这么严肃,都是一家人,对了,过段时间我要带杨浔回来吃饭,稍微准备一下。”
  张母又急,“带他?你敢……”她被张父瞪了一眼,立刻改口, “你赶不赶得上来吃午饭啊,你们不是挺忙的。”
  张怀疑穿跑鞋来,鞋带串得乱。张父见了,竟然把鞋搁到膝头,抽出鞋带,重新穿好,甚至让她把脚抬起,把鞋试舒服了,他还要给她系鞋带。
  她倒开始佩服他了,他这一生,可谓荣辱成败皆系于此:重利轻义。
  十九岁时当学徒,他为了讨好师傅,每天帮人擦桌子泡茶跑腿,不顾旁人笑话。后来他发迹了,在街上碰见师傅,纯当个糟老头,扭脸就走。对生意场上的兄弟,热络时他也是无微不至,连对方妻子怀孕,他都找医生送红包。无用了,一脚踢开,则是后话。
  当初他对姐姐的死极漠然,也是因为情人的孩子有六个月了,必是男孩,胎又稳。他决意离婚再娶,才放出决绝态度,要逼发妻离婚,多出来的女儿,大抵是无用了。可万没想到,七个月时查出畸形,胎儿不得不引产。情人伤了元气,精神容貌都大不如前。至于多年后他还要仰仗张怀凝过活,更是计划外的一遭。
  短视归短视,他也是能屈能伸惯了。但凡有利可图,都能忍,会继续演她的好父亲。这样家庭教育下,张怀凝不信自己不成功,只是带着恍惚,人与人之间朴素的温情究竟是什么样?
  到走时,张母专程送她到车库。看表情,她是要道歉的,可也长了张对歉意过敏的嘴,只支支吾吾聊闲话。
  张怀凝道:“你有话对我说?” 最后的机会,张母依旧沉默。她苦笑: “没有?好,那我说一句,我们是母女,按理是最亲近的人,可你竟然为了男人,让我们隔膜到这种地步。”
  张母看着她,似懂非懂,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挨训,只会低头,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什么时候再生一个,趁我身体好,我帮你带小孩。”
  张怀凝在夜色里放声大笑。
  全面胜利,算不上多兴奋,仅有疏离的审慎。她真的开始走舅舅的老路了:先征服父母,再打败对手,最后无往不利。平心而论,舅舅也没遭什么报应,家财万贯,家庭美满可不是坏事。他的身体不好是娘胎里带的,与行事做派无关。
  既然如此,她也可以放弃底线。
  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有杨浔。他为她顶住许多压力,必须要让他幸福。她不懂这算不算爱,唯独决心异常坚定。
  现在张父的积蓄基本归她处置。不是这次转移财产,还真不知道父亲藏了这么多钱。他们要口风很严,不拿她当继承人看,又想让她为钱感恩。她对檀宜之里夹杂了对父母的怨,女婿是隐形的儿子。父亲最大一笔开支是她结婚时。
  她到家后心血来潮,把没存进银行的现金全部拿出来,铺满整张床,上面还压了十万的小金条。她抽了把椅子,坐着看。
  杨浔诧异,道:“这是什么?”
  张怀凝道:“是我使坏的回报,让我很迷茫。”
  杨浔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晚上睡哪里?”
  把钱规整起来,重新清点就够累人,还不得不把床单换新,折腾到深夜。杨浔累得都不套他那边的枕套,只笑着靠在她身边,“财迷,下次送你个自动点钞机。”
  因为捐得多,慈善基金会还随证书送来一面奖状,上书:有爱之家。张怀凝特意裱起来,挂在墙上,上面是姐姐的照片。
  遗像挂得高,俯瞰众人,连父母在下面走都要低着头。张怀凝抬头对视,想道:“姐姐,你还在看着我吗?你想我成为什么样的人,给我一点启示吧。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就想你成为一个高兴的人。就这么简单。你想的太多,脑子是可拆卸的。该用的时候,平时拆掉就好。”这话是杨浔说的,简直是他的座右铭。
  他对世情是有深刻洞见的,但也乐意当个不着调的人。
  这场对话发生在浴室,张怀凝泡在浴缸里洗澡,杨浔忽然急切地在外面敲门,“我能进来吗?”她以为有急事,立刻应允,但杨浔只是拿着一碗兑了洗洁精的水进来,道:“你想在洗澡的时候玩吹泡泡吗?”
第70章 纯恨夫妻
  “我这样有点尴尬。”张怀凝接过吸管,潦草地吹了个泡泡,即刻破裂。
  “昨天晚上,你怎么不尴尬。”杨浔穿着背心坐在旁边,抬头炫耀自己吹出的大泡泡。
  “那时候你也没穿衣服,我比较平衡,要不你现在也脱几件。”
  “不要,我也会怕冷的。你就幻想一下我没穿衣服的样子。”泡泡没破,晃晃悠悠飘到张怀凝面前,她拿指尖托住。他笑着看她,解释了这突发奇想,他正在搓抹布,搓出个泡泡就想起找她一起玩。
  和杨浔相处很轻盈,虽然肉体时常沉重。他手把手教她怎么把泡泡吹大,手指在吸管上一弹,弹出个泡泡,他故意吹走。浴室里还有没散的热气,白雾里腾出一串五光十色的泡泡。迎着光,她仰头去看,倚着他半边手臂,热水泡得她软绵绵。
  她有一搭没一搭把近来的事都和他说了,只含糊了冷医生的那一节,暗示道:“要是我耍手段对付别人,你会怎么办?”
  “随你高兴。理论上我还是会阻止你,走个过场。我怕你会后悔。跨过去,可以,不跨过去,也成,就骑墙会卡裆。”
  “为什么我会后悔?”
  “因为换成我,要对付谁,不会事先问你,要做马上做,做完不问对错,只看结果。你心挺软的。”一别脸,他的神色就冷。杨浔的底色肯定不算磊落。她倒很安心,他们现在站在同一边,他不过是个爱吹泡泡的男人。
  又聊到先前避而不谈的话题,杨浔道:“还被拉黑呢?要不用我的账号试试?”不用说主语,都知道是谁。
  “你一直劝我再联系他,不吃醋吗?”
  “现在这样我更吃醋。你气他,其实也是想着他,憋着生气,当心你的乳腺。还不如冷静下来把话说开,都往前看。”
  “你觉得他是个好人?”
  “还可以,就平均值而言,算不错。”
  “那你觉得自己呢?”
  “更不错。”杨浔摸着下巴笑了。
  张怀凝认真道:“是不错,但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近于接近幸福的开心。”
  “再多说点,我爱听。”
  “和你相处就像是冬天躺在床上抱着一只大狗,很温馨,可惜狗不是我的,还没打疫苗。我有时会怕你跑掉不回头。”
  她琢磨出窍门,用力吹出一个大泡泡。杨浔故意戳破。果然他们的困惑是相似的,他们在一起很开心,反倒有如梦似幻之感,难免怀疑能不能配上恒久的快乐。
  “和檀宜之一起,就像是在总统套房里想上吊,都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一步。不是沟通能解决的。如果沟通有用,军队就该解散,换上辩论家。理解是一种相对概念,仅仅是基于现有事实达成的共识,无法内化到更深处。我们的女儿没了,这是事实,他很痛苦,我也痛苦,但我们的痛苦是不同的感情,当我们说互相理解的时候,并没有理解,因为我们对理解的概念也存在结构性差异。就像是冷医生关心病人,我也关心病人,基于同一事实的同一情感并没有带来理解。理解也可以伪装,当我说爱你时,我可以表现得很爱你,但是心里却在想肉末茄子。外化的表现不等同于内心。”
  “书呆子,你不想联系檀宜之,直接说不想就好了,不用扯这么多淡。你爱我?太好了,要做不?”杨浔开始脱背心,换拖鞋。
  “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泡浴缸啊?”
  “有听过狗熊卡在小浴缸里的童话吗?肯定没有,因为不是童话,是现实。” 他踩进浴缸里,再往下坐,张怀凝就要屈腿了。
  他把她大腿分到一侧压开,跪进浴缸里,慢慢往前挪,读过书的狗熊就是好,张嘴就是少儿不宜的俏皮话,“张医生麻烦再让让,方便研究拓扑学。”
  事后,张怀凝借用了杨浔的账号,给檀宜之发了道歉消息,“之前的事,我想和你说一声抱歉,我可能错怪你了。我爸妈就是又蠢又坏的人。”
  檀宜之肯定看到了,并且想回复长篇大论,因为好几分钟都显示‘正输入’,但最后他只回复了一个‘嗯’。
  确认他在线,张怀凝又道:“但我还是恨你。你现在不理我也没用,你犯下的错误无可挽回。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肯定也恨你自己。祝你痛苦。”她连着发了好几张女儿的照片过去,尽情享受恨意流淌。真可惜,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檀宜之没回复,她继续道:“你气昏过去了吗?”
  “作为一个无耻的,软弱的,做什么错什么的男人,祝你和杨浔医生的感情美满,哪怕这会影响其中一人的事业。法律上并不禁止你们通婚, 希望你们病态的心理,和破碎的家庭不会成为你们幸福道路的阻碍。尽管我持悲观态度,但也无能为力。作为一个成年人,虽然我的人生就快无路可走,也会继续把人生的重心放在工作上,不劳你费心。出于仅有的善意,我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言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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