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抽出来,她坐直了身子,悄悄地深呼吸,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问道:“你现在是回去?还是……”
陆时延看了眼时间:“我得回便利店了。”
“那我陪你一起过去。”
说着,季禾打开导航,有意专注地看着前方,尽量忽略旁边的陆时延。
陆时延兼职的便利店离一中不远,离家也近。
越是驶近便利店,季禾蹙眉,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刚才怎么过来的?”
那么远的距离,不可能一路跑过来吧。
“本来坐的公交车。”陆时延看出她的想法,轻描淡写解释说:“谁知道今天路况不好,只小跑了一段路。”
他不知道季禾在人行横道看见了他。
也就不知道季禾在心里估算了,仅仅从那条人行横道算起,并不止是一段路。
从后视镜里和他对视,陆时延眼中含着笑意。
推门进去,陆时延很快和另一名员工换班,出来后逡巡一圈没找到季禾的身影。
难掩的失落不由泛起。
便利店杂活很多,陆时延清完货出来,在收银柜前觑见了一尾熟悉的蓝灰色马尾。
女孩背对着倚靠在收银台前,低头在看什么,很认真,都没注意到身边渐近的动静。
“在看什么?”陆时延走过去。
“刚才桌子上看见的。”
季禾略局促地将那叠纸递过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行为很冒昧。
那是一张曲谱,或者说,只是一首还没成型的曲谱。
和一沓卷子摆放在了一起。
“一张草稿纸罢了。”
见他要揉成一团扔掉,季禾上前阻止道:“扔它干嘛?!我觉得写的很好啊。”
她伸手夺过来,觉得可惜,于是平铺在桌上,抚平上面的褶皱。
陆时延看着她的动作,眸色复杂,想到这些天的犹豫,艰难开口:“我就要高考了。”
季禾头也没抬,只是应了一声“我知道啊”。
“老师希望我参加数学竞赛…你不会觉得,我现在很浪费时间吗?”
手上的动闻言停下,季禾的目光在这一张皱巴巴写满曲谱的草稿纸上和一旁的试卷上来回挪动。
琢磨了一遍他话里的意思,开口反问:“为什么会浪费时间呢?”
“我们的人生有无数个选择,高考只是其中一个,当然也要全力以赴。但是做这个决定的只能是我们自己,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这番话让她想到了自己,季禾半是安慰半是感慨道:
“能够坚持自己喜欢的事――很酷的。”
陆时延看着她开始笑,漂亮狭长的眼尾上扬,却莫名勾勒出开心又难过的弧度。
季禾看不懂他的此刻的情绪,觉得好复杂。
“我真的是……”好喜欢你啊。
怎么办?
第27章 跨年
◎“哥哥很衬它。”◎
“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班主任老陈看着那张空白的表格,心中虽遗憾,却并不意外陆时延做出这个决定。
“不了。”陆时延摇头,礼貌道谢。
参加数学竞赛固然对他的综评有很大帮助,但期间所耗费的时间和金钱,都不是陆时延能负担的。
之所以会犹豫到现在,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同样在迷茫。
十八岁的成年是另一道分水岭。
从前的陆时延在不断地搬家和兼职,和奶奶相依为命,生活让他没有闲隙思考未来。
而现在,当教室中的同学在讨论梦想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格格不入……
耳畔萦绕着女孩拨人心弦的声音。
陆时延忽然想做一个,她口中――很酷的人。
刚出办公室,薄烟似的雨丝轻拂过陆时延的脸,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阴云飘雨,这种天气容易看得人心情沉闷,但陆时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了雨天,心情愈加松快。
走廊上有女生在闲聊。
“真讨厌,怎么这段时间老是下雨啊!圣诞节都过去了,可今年的初雪还没来呢。”
“可是气象台预测,今年的第一场雪会在跨年夜那天诶!好浪漫啊。”
……
陆时延的步子渐渐放慢,随着那两个女生的话,侧头看向廊外的天空。
合上琴谱,季禾偏头看向窗外。
淅淅沥沥的雨珠从树梢掉落在明净的玻璃窗,滑曳出雨痕。
安静又唯美。
开门声忽而响起,是音院的林老师,也是这次跨年晚会的负责人之一。
她走过来,笑着夸赞道:“你的水平都比得过那些专业的了,不走艺术真是可惜。对了,手好些了吗?”
“好多了。”
手心的伤口已经结痂,后续好好保养也不会留疤。
“那就好。”说着,她这才想起来意,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柔声道“这是我们学校晚会的门票,后天可以让你的父母和朋友一起来参加。”
薄薄的几张纸没什么重量,季禾却觉得刺手。
犹豫了很久,打开手机,望着通讯录里被顶置的人名,季禾终于点了进去。
对话框里的对话是公式化的简洁,距离上一次的消息还是半个月前。
也就是说,季禾感冒发烧的那段日子,苏瑜音没给她发过任何消息。
说不上来是哪种情绪更多一些,季禾挺平静的。
就在这时,手机忽地震动。
时隔半个月,她的母亲发来的新消息:
【今晚和你徐叔叔一家人吃饭,别忘了。】
季禾扯唇笑出了声。
年底的聚会多为保持友好的往来关系,季禾很熟悉流程。
但这回不大一样。
自从上次和徐知妄不欢而散后,两人没再联络过。
以至于从下车到进入包厢,看见徐知妄熟悉的笑容和热情,让她恍惚觉得那场闹剧似乎没有发生。
“来,小禾,看看喜欢吗?”
精致的丝绒盒子中,摆放着一条心形切割钻石手链,冷光折射下粉光耀眼,名贵又精致。
戴在季禾骨肉匀称的手腕上,十分好看。
季禾乖巧笑道:“很漂亮,谢谢林阿姨。”
“这可不是我挑的。”林云笑容更深,拉着季禾的手,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喏,拍卖册上选了又选,这小子去拍回来的。”
季禾看过去。
二人目光撞上,徐知妄摸了摸鼻尖,朝她讨好一笑。
季禾唇边的弧度半分没变,垂下眼,扫过空荡荡的右手,心知是因为那条珍珠手钏。
余光里,除了她和徐知妄外的四位父母,交谈甚欢。
“后天晚上你和知妄一起飞挪威?”苏瑜音才从林云嘴里得知了这个消息,被隐瞒的不愉过后,又笑着嘱咐季禾:
“你们好好玩儿。”
夜间城市繁华的灯光流光溢彩。
脑袋随意靠在车窗上,季禾的眸光泛散。
明灭的光影下,粉钻散射的光芒吸引了季禾的注意力。
不止是她一个人注意到了。
“徐知妄的眼光倒是不错。”
季禾循声看过去,苏瑜音已经收回了视线,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对季禾说,还是身边的季明松。
“是吗?”把手链取下来,重新放回盒子里,季禾浅笑出声,尽是惋惜:“可惜啊――我不喜欢。”
‘不喜欢’三个字,咬得清晰又认真,不知道真的是指手链,还是人……
有两种相K的说法――
一种宣扬婚姻神圣论,另一种流传婚姻是坟墓。
季禾是坚定不移的后者论。
对于联姻她向来持不在乎的态度,或许会对苏瑜音强势的安排有逆反心理,但她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一个各方面都匹配的丈夫。
所以那天在马场,她对徐知妄直白点明两人的关系界限。
她不是多高尚的一个人,很自私,不想和最好的朋友走到那种地步。
手机屏幕倏忽亮起,乔遇传来了一张照片。
【乔遇:猜猜这是谁订的?】
照片最下角的位置带有定位的水印。
IP显示――英国。
S大的跨年晚会有个季禾不大喜欢的习俗。
每场结束都会让下一场的人上台送鲜花。
而季禾的送花对象,不凑巧的,恰好是季恋恋。
侧幕候场区,接过工作人员提前准备好的鲜花,舞台上的灯光适时变化,吸引了季禾的注意力。
――《星云》
季恋恋的原创芭蕾曲目,某次机缘巧合下季禾看过一次。
季禾忽然记起,她曾经也是学过芭蕾的,甚至更擅长,也更喜欢。
那是因为什么,她突然就放弃了呢?
表演到了结尾,谢幕时不知道瞧见了谁,季恋恋的笑容明媚娇俏。
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怔然只看了一眼,季禾低头收回了视线。
临近舞台,第二排正中央的位置,坐满了她二叔一家人。打扮低调、正式,足够的重视。
季禾的眼睛挪得很快,也就没注意到,在同样靠近的位置,另一道更为熟悉的身影。
修身的拖地长裙很不方便,走上舞台时需要很小心。
可季禾万分庆幸自己挑了这条裙子,侧头的动作,不需要给他们任何一个人回应。
刚结束独舞,季恋恋的体温偏高。
触碰间,越发显得季禾的体感过低。
背对着舞台,遮住了大半的背光,短暂的舞台上只有两人。
“新年快乐。”她说。
“谢谢。”季恋恋冷淡地回应了一句。
季禾没忍住轻笑出声。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意味的笑。
如果真要说有,那或许是她在嘲笑十一岁的自己。
十年前的另一个芭蕾舞台,和今天惊人的相似。
季恋恋在舞台上像公主一样地跳舞,她的父母哥哥就在台下记录。
彼时的季禾同样也是站在侧幕,明明穿着漂亮的芭蕾舞服,却像是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从那天后,季禾就放弃了芭蕾。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季禾终于绽开了笑,坦荡地走向自己的路。
哪怕听见身后那句迟来的回复――“新年快乐”。
季禾始终没回头。
给季禾献花的人她不认识,依稀只记得是一个模样清秀的男生,一句‘新年快乐’也说得结结巴巴。
礼堂的后边儿有处空地,平常没人来。暖黄的灯光洒下来,驱散些寒冽。
季禾坐在一处废弃的楼梯上,花被随意放了在脚边。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对面的人知道她不接电话,便不断发来消息。
【徐知妄:你在哪儿?我到学校了。】
【徐知妄:怎么不接电话?】
……
【徐知妄: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今晚一起去挪威。你如果不喜欢那儿,那就换个地方,拜托…接电话好吗?】
爆珠被咬开,薄荷味瞬间充斥口腔。盯着猩红的光点发呆,烟灰掉落,好久,季禾才给了条回复:
【别等我。】
她可以去挪威,但不会接受三万英尺上的朱丽叶玫瑰。
原产于英国的朱丽叶玫瑰,漂亮、娇美,但跟她并不适合。
在收到乔遇发来的那张照片时,就注定了季禾今晚不会和徐知妄一起离开。
还有31分钟,迎来新的一年。
抱了抱胳膊,季禾后知后觉的冷,正想回宿舍睡觉。眼前忽然闯进一小片阴影,越来越近……
来人落在光影里,身姿清俊挺拔,陆时延手里捧着一束蔷薇,身上还沾染着寒气。
他紧张地靠近她。
烟头在鲜花上被摁灭,玫瑰霎时被烫出一个难看的痕迹。
季禾双手捧着小脸,浅笑盈盈地盯着他,
“你真的来了呀!”
大概是头脑发昏,也可能是鬼迷心窍,那一叠门票中,除了给陆时延的那张外,她全扔了。
陆时延站在下边儿,正好和坐台阶上的季禾视线持平。
她穿得异常单薄,黑色法式丝绒吊带长裙,勾勒出姣好的曲线,长裙的裙摆堆叠,像某人的心,泛起层层涟漪。
“我以为你也不会来的。”
“抱歉,来晚了。”
两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重叠,继而又都忍不住笑起来。
季禾似乎觉得陆时延的话异常好笑,笑得弯了腰。
猝不及防地抬起头,彼此的脸几乎贴合在一起,近得能听清这个夜晚对方的呼吸。
季禾想起和陆时延第一次相遇,那时候就觉得:“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星空…
她抬手轻轻触碰,颤动的睫毛蹭过她的指尖,酥麻的痒意阵阵蔓延……
温热的外套还带有陆时延的体温。
季禾看了眼身上的外套,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披外套才弯腰靠近的,收回手时,心下还有几分舍不得。
拢了拢身上宽大的外套。
冷不丁站起来,腿弯一阵发麻,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从台阶上摔下去,一双结实的臂弯牢牢接住了季禾。
她抱住他的头,他握住她腰。
居高临下的暧昧姿势。
时间被摁下暂停键,季禾出奇的没松手。
大脑许是被尼古丁刺激得分不清现实,她忽然歪头靠在了陆时延的肩膀上,手牢牢地抱住了他。
馨软的身体在怀里,哪怕隔着厚布料,陆时延也浑身僵硬得半分不敢动,只敢虚虚地抱住季禾。
交颈环抱的姿势,两人保持了很久。
“――陆时延”季禾出声叫他。
“嗯,”他语含笑意:“怎么了?”
她又不回答他的问题了。
澄黄的路灯晃闪了一下,斑驳的夜影打在拥抱着的两人身上。
唯美得像一幅油画。
闭上的眼睫变得湿润,季禾蹙眉睁开眼,惊喜出声:
“陆时延,下雪了!”
今年迟到的第一场初雪。
在这个昏暗、狭兀无人的后巷里,来了。
眼前的人笑得明艳,一扫他来时见到她的沉闷孤寂,陆时延的心也变得酸软。
伸手小心试探地拉住季禾,陆时延心中认同那个雨天在走廊听到的话――
初雪真的很浪漫。
季禾很开心,伸出手接雪,任由它在掌心化开。
却被另一只大手握住,用纸巾细致擦干了冰冷的雪水,她收握住手,抬头眼眸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