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不知道是药效发作,还是对面医生的安抚起了作用,那种窒息的感觉渐渐消退了些。季禾整个人像从水里过了一遍,嗓子都被汗水泡的发软:“Gallup,我是不是永远好不了了。”
焦虑症的再次发作,让回国前已经开始停药的季禾有些绝望。
她想起刚才陆时延的质问,和他相处时自己总是克制不住的试探回避,季禾觉得自己无法正常的喜欢一个人,给他回应。
她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好起来。
“当然不会,亲爱的,你只是生病了。”Gallup的声音很温柔。
“可是我让他很难过。”
那头的人陷入沉默,显然知道季禾口中的他是谁。Gallup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像初秋一般的东方姑娘,坚韧美丽,可留给自己的内心是脆弱痛苦的。
回避型人格和中度焦虑症,受到创伤的人往往更容易伤害自己。Gallup想起季禾回国前最后一次复诊时的开心,那个时候,他有了几分好奇那个远在中国的男人有什么特殊的。
“Chloe,或许你该思考的不仅仅是如何爱他,而是怎么爱自己。”
季禾的眼缓慢地眨了下,眼泪掉下来。她的心跳依旧很快,大脑一半在放空,一半在思考Gallup的话。
极度的兴奋和清醒过后,深深的疲惫袭来,季禾蜷缩在柜子里睡了很久。
隔着厚厚的墙壁和隔音棉,另一间房子里的钢琴响了彻夜。
季禾开始躲着陆时延,从第二天早上他来敲门,过去了一周,他几乎都没能和她遇见。
“你这段时间怎么回事?”乔遇一边任由化妆师上妆,一边看着仰头靠在沙发上的人,“你看起来很累,气色也不好。”
季禾睁开眼,酒店的吊灯晃得人眼疼,她垂下眼帘,“没休息好而已。”
今天是的订婚晚宴,季禾不想扫兴。起身站至她身后,季禾的手搭在她的肩上,“你今晚好漂亮。”
她歪头,笑:“迟悬可真有福气。”
陷在幸福里的女人看什么都好,乔遇的手放在季禾的手上,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冷,一边让人调高冷气的温度,一边叫人拿毯子过来。
乔遇握着她的手,给她温暖,眼眸温柔,“我好开心,你们都在我的身边,我也会永远陪着你的。”
季禾眼眶一酸,努力克制住。
“对了,今晚我还邀请了一个人过来,你见到了一定会很开心!”乔遇笑着说。
季禾扬起眉,刚想问是谁,外面突然有人找她。她低头,说:“我出去看看。”
“嗯,去吧。”乔遇笑着道。
化妆室特意摆了一座极大的全身镜,乔遇旋转身子,裙摆蹁迭。
“乔小姐,您的手机响了。”工作人员捧着手机递过来。
乔遇回头,伸出的手霎时顿住,这不是她的手机。
看了眼大门的方向,注意到茶几上的包没被主人带走,乔遇接了过来。
没备注的一通来电,对方已经挂断了,乔遇心里思纣着待会儿告诉季禾一声,便想把手机给她放回包里。
为了搭配礼服,季禾拎了个小巧的晚宴包,精致可爱。能装的东西也不多,一打开就能看清里面所有的东西。
――白色的瓶子尤为显眼。
全英文字样,只看包装就能看出来是药,乔遇呢喃出声,她不认识这款药。
可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遮住其他人的视线,乔遇想用手机搜索这款药,迟悬和乔父乔母却进来了。她只能匆匆用手机拍了张照片,不动声色地把瓶子原样放了回去。
心里揣着对季禾的挂记,等出来看见她后,一颗心稍稍放下。但看见她身边的人,眉头无形皱起。
第50章 离开
◎谁先放弃?◎
苏瑜音握得季禾手腕疼。
但凡她有挣开的苗头,那股力道就会收的更紧。季禾看了看这几年消瘦不少的母亲,垂眸盯着她抓住自己的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可以松开手,我不会走。”她告诉她。
苏瑜音看见了季禾细白手腕上的印子,轻轻松开了手。她一直找话跟季禾说,可她的反应始终淡淡。
苏瑜音一时不敢再提让她搬回去的事。
季禾全当作没看见苏瑜音明显的欲言又止,今天乔遇订婚,她不想闹出扫兴的事。眼风看向跟其他人攀谈有说有笑,连装都不装了的季明松,指甲掐进肉里季禾也不觉得痛。
她不知道这次回来苏瑜音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她依旧想掌控她,可是变得小心,谨慎。
幸好苏瑜音没法时时看着季禾。
“想把你从阿姨的身边带出来,可真是不容易。”徐知妄见她神情淡淡,半开玩笑道。
“谁说不是呢,这不是怕季大小姐又消失吗。”
“周星洲,你要不会说话就闭嘴!”辛慕灵坐过来,横了他一眼,抱住季禾:“别听他的。”
几道警告的目光扫过去,周星州也自知说错话,悻悻然摸了摸鼻子。
“没事,”季禾笑了笑,想到什么,“对了,昨晚的颁奖典礼我看见了,还没恭喜你呢,亲爱的影后。”
在座的几个人都是关系不错的发小,辛慕灵言情书网出身,对拍戏感兴趣,大学毕业就在家里人保驾护航下进了娱乐圈。
“哎呀,”荧幕上的高冷形象此时荡然无存,辛慕灵不愿意撒开抱着季禾的手,娇声问道:“我一回来就听说了,你前段时间接了个综艺?”
“乔遇告诉你的?”
“嗯哼!”
季禾抿了口果汁,“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还说,让你多陪着我,”辛慕灵看了眼正在跳开场舞的两人,“当初我就出去念书而已啊,后来你也离开了,总感觉你俩有事瞒着我。哎呀,我们也去跳舞吧!”
这话一听就是胡说。
季禾还没反应过来酒杯辛慕灵拉起来,两人僵持住,她微微皱眉:“我不想去。”
“别这样,宝宝,去嘛去嘛!”乔遇让辛慕灵陪着季禾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跳脱骄纵,偏偏季禾拿她没有办法。
从侍从的托盘上举起酒杯,辛慕灵递给季禾,“开心水!”
季禾摇了摇头。
她重新开始服药,不能喝酒。
一再被拒绝,辛慕灵焉哒哒地看着她,捂着心委屈道,“我难过了。”
季禾无奈笑了笑,反牵住她的手朝舞池走去。
热烈的音乐中气氛逐渐火热起来,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季禾的大脑逐渐兴奋,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过的香槟。
“啧,他怎么过来了?”挺小声的一句嘀咕,还是被季禾听见了。
“谁?”她问。
“看你后面,”辛慕灵抬了抬下巴,饶有兴趣,“听说这人挺难搞,霍双几个人以为自己能拿下人家,结果都折了。”
霍双是辛慕灵的死对头,提起这事时,她的语气不无幸灾乐祸。
可季禾不感兴趣。
“对了,他不还跟你一起录过综艺吗?”
季禾的身体因为这句话陡然僵硬住,不太妙的预感缓缓升起,回过头跟那个一连几天没见面的人对视的时候,季禾的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乔遇先前说的那个惊喜。
明明大厅的暖气很足,可陆时延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很冷。
来之前心底还隐藏的一丝期待都被压得几乎看不见。
觥筹的衣香鬓影中,季禾天生就是适合这个名利场的,华丽又引人注目。陆时延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第一次觉得自己从未了解她。
他的步子沉重,不知道该怎么走向她。
季禾的视力很好,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看清了陆时延所有的表情变化。她的唇角和眼眸在一瞬间冷了下来,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季禾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她和身边的人起舞。
垂落拿着酒杯的手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宴会厅的灯光忽然寸寸变暗,小提琴悠扬,场上的气氛变得浪漫。
季禾的心跳在这份安静中变得极快。
她平静地看着陆时延走过来,当他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季禾甚至还有心思去看他今天的穿着。
白衬衫,黑西装。
有让人不顾一切的美好,季禾想起刚才辛慕灵的评价,嘲弄地笑了。
一把挣开陆时延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气氛无声僵滞起来。
陆时延的心头划过异样,压下难过,旋即又把这一切归于季禾在闹脾气,
“我们谈谈,可以吗?”
季禾抬眸,居然看出来了他眼里的想法。她咬住唇里软肉,直到一股铁锈的味道蔓延,她若无其事地反问:“谈什么?”
他们被围在相拥的人群中,在钢琴的背景乐中,歌曲到了高潮部分:
――“And l can't help but falling”
(我情不自禁坠入爱河)
季禾的话说得绝情:“陆时延,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段时间我躲着你,就是因为不想看见你。”
眼和鼻尖倏而变得酸涩,陆时延在听到这句话后没有季禾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很平静,平静得过于奇怪。
喉咙艰涩得不像话,仿佛多说一个字,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为什么?”
他努力想笑,低声又卑微,“你那天说过的啊,你没有生我的气,如果真的有……我可以改的。”
垂下的眼帘包不住眼泪,砸在棕色地板上,只留下旁人看不出的踪迹。季禾张了张嘴想告诉陆时延离自己远点,可是喉咙却发不出声。
她的脑袋变得晕眩。
周围的其他人消声模糊,季禾跌跌撞撞地后退想离开这儿。她看见面前的陆时延向她伸手,可还没来得及拉她一把,就被另一道愤怒得有些尖锐的声音打断。
“谁允许你出现在这儿的?!”
苏瑜音拦在陆时延和季禾的面前,压低了音量尽量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已经警告过你,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是否远离她,我想这应该是由季禾说了算。”陆时延看出季禾不太对劲,想过去却被苏瑜音死死拦住。
三人的气氛弩张奇怪,隐隐招来了其他的人视线。
季禾知道苏瑜音的难缠,想带陆时延离开,可仅仅只是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手腕被人死死拉住。
或者应该说是拽,只不过季禾现在不觉得痛了而已。
夹在两人中间,她觉得身心俱疲。
“――小禾…苏瑜音望着她,眼里流露脆弱。
季禾想松开她的手,可是指甲嵌进肉里,她握得更加用力。
陆时延看到苏瑜音的偏执也觉得心惊,见着季禾手上的皮肤被掐得破皮流血顿时就要上去。
但被她给阻拦,季禾刻意挡住苏瑜音的手,这次的态度异常强硬:“我说了,我不想看见你。”
闻言,陆时延仿佛没听明白季禾在说什么,愣然看着她。
巨大的落地窗外庆贺的烟花在此时突然绽放,盛大绚烂,持续了很久。久到就在季禾以为陆时延不会回应的时候,他点头,看着她,“好。”
直到那道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季禾终于反应过来,心脏传来顿顿的痛意。
细白手腕被掐得破了皮,血流出来,她只是看了眼,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季禾拉着苏瑜音离开了宴会厅,回到车上,她反握住苏瑜音的手,把袖子往上撩开,“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被她在陆时延面前遮挡住的痕迹,现在全部露了出来,很明显的刀疤,密密挨着的好几条,看上去间隔的时间很近。
季禾的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苏瑜音显得很慌张,遮掩住不想让季禾看见,对她的问题也不回答,只是吩咐司机回季家。
一路上苏瑜音都在对季禾嘘寒问暖,刚回去,就吩咐佣人去放热水让季禾回房间休息。
季禾一路都很沉默,她半拉半拖着苏瑜音进到她以前的房间。
“砰”的关门声响起,她将门锁好。
起初是震惊,旋即反应过来季禾的心思后,苏瑜音的反抗动作异常剧烈,尖锐的指甲甚至划破了季禾的脸,留下了一道血痕。
“这是什么?!”季禾的眼红红的。
苏瑜音保养得宜,即使年逾五十,那张美艳的脸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风韵犹存。
但面庞截然相反的,她的身体伤痕累累。
不单单是手肘上自残的刀痕,她的身体也有。在隐蔽寻常不会被发现的地方,比如大腿内侧,也比如腰上。
季禾不知道自己对于自己的母亲自残这件事该作什么反应。
半晌,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他知道吗?”
这个他指的谁,不言而喻。
苏瑜音整个人都是愣愣的,没有从被季禾发现后的行为中反应过来。她低着头,不敢看季禾,苏瑜音觉得季禾此时看她的眼神一定是讽刺同情的。
只有在季禾提到季明松的时候,她才有了两分反应:“不许告诉你父亲!你不能告诉他!”
季禾顿时后脊发寒。
整个房间还保留着季禾离开时的样子,什么都没变,她在柜子上拿了条薄毯披在苏瑜音的身上。
双手扶住她,可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妈妈,你还是不愿意离开他?”
当年季禾离开的时候,不少人都说她白眼狼,绝情,把大半的股份宁愿给竞争关系的堂哥,也不交给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一声不吭的离开,为此,就连她的亲外祖和舅舅们都对季禾有不满。这六年来,更是没跟季禾联系过。
可只有苏瑜音知道,季禾离开的时候是真的一无所有。
她的信托没有拿到一分钱,将剩下的股份全部转给了苏瑜音。
可是那个时候苏瑜音只有被季禾背叛的愤怒,不记得季禾给她留下的那封信。
当年季禾劝苏瑜音和季明松离婚。
可是不管是什么时候,她都不愿意放弃那个男人。
对于苏瑜音的漠视,季禾也习惯了。她松手擦干眼泪,想离开了。
某种恐慌袭来,苏瑜音不愿意让季禾走,她拦住她,“你既然愿意跟我回来,那就留下来,好吗?”
“留下来?”季禾的*声音不无讽刺,“你真的希望我留下来吗?是因为思念,还是因为你想有个人承担你的痛苦?”
话真的说出口时,季禾发现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痛快:“你可以不爱我的,但是不要这样对我,好吗?”
门外敲门声适时响起,季禾深呼吸平缓情绪。
她开门离开,却在门外不远处见到最不想见到的人。
季明松大概是准备下楼,他的手里还拿着一瓶酒,明明也是刚回来,明明他也是当事人,却显得那么轻松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