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文,译为:怀念,想念。
她不由蹙起眉头,心里默默读了好几遍,不免心悸了下。
硬着头皮说:“你这个伤…看起来很严重。”
疤痕足有三厘米,像是被钝器所伤。
明明被细致精美的刺青遮掩得很彻底,却仿佛还是能看见当初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的样子,定是痛极了才会这般不堪入目。
贺尘晔指节轻弯,握着她的手,带离自己的腰侧,衣摆顺势就落了下去。
他语气淡着,似在说件寻常不过的小事,“十几岁时不小心碰到的。”
盛怀宁思绪飘着,声音很小,“是…为了救人?”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下巴略抬,催促他回答,却见他薄唇一抿,选择了缄口不言。
皆来自于第六感,或许她与贺尘晔之间那么多的巧合,都有难言之隐。
长而卷翘的眼睫落下,盛怀宁几不可闻地深吸了口气。
她不想如此恶意揣测贺尘晔,可现下她实在琢磨不出来,眼前的人究竟在怀念些什么,又为何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对于贺尘晔的过去,其实她一查便知,但那些龌龊的手段她根本不屑用。
但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尊重又是否得到了对方的尊重。
那些狗血的桥段,盛怀宁但凡有点阅历,都不会信以为真。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加上当初贺尘晔与她非亲非故,就那般担忧她的安危,还在她贸然表明心意后,仅犹豫一刻就答应了。
盛怀宁拢着的指尖在抖,声音难掩涩意,不经意间径直问了出来,“她对你来说…重要吗”
她想当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将她当做了假想敌。
贺尘晔面色变得僵硬,良久才放慢语调说:“重要。”
骤然间,胸口处突袭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盛怀宁觉得自己在被凌迟,万没想到,他居然承认得如此坦然,又这般诚实,竟半分都不愿意哄骗她。
过往,她最是自信,该有的东西她都有,没有的,不费吹灰之力也能迅速得到。
谁知在感情面前,她轻而易举就落了下风,还拿自己与其他人做起了比较,兀自颤声问:“那我呢?”
静了片刻,贺尘晔声线不稳,“重要。”
闻言,盛怀宁苦笑一声,腹诽他好博爱。
下一秒,她往前倾身,将额抵在他的肩头,喉咙里的呜咽再也抑制不住,埋怨道:“你这是…拿我替别人?贺尘晔,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神思无端空了短瞬,纵使有前胸衬衫表袋的阻隔,贺尘晔还是感知到了温湿传递进来的感觉。
他心慌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消散,忙一手抱住她,另一手轻抬起下巴拭掉了她的眼泪。
瞳眸聚焦在她的脸上,前所未有的专注,“没有别人,只有你。”
盛怀宁恍然,望入贺尘晔的眸底,除却显而易见的认真,她竟探出了浓烈到无法招架的虔诚。
不清楚是否眼花,她根本无力去细究,只这一件事,她就被耗到去了三分魂魄。
明明昨天,她还乐此不疲地将自己在古镇的所见所闻,悉数都分享给了面前的男人。
哪怕后来她因自己的草率给众多人带来了麻烦,愧疚之余,更多的是庆幸和惊喜。
片刻,盛怀宁局促地挪开身子,“我累了,想休息。”
贺尘晔往前追了一步,“我陪你。”
“你不是还有工作要处理?”
盛怀宁细长的眉拧起,不尴不尬的氛围,实在分秒难捱,直到后退的身子抵上床边,趁着贺尘晔开口前又道:“不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太需要冷静下来,用心捋一捋这接踵而来的一个又一个变故。
贺尘晔一个箭步,屈膝半蹲在她的面前,右手搭上她的膝,拢住她微挣的指尖,情绪未变,依旧至诚,“我那时年幼,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可以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略顿,“其实对于我的过去,你未必真的想知道。”
盛怀宁不明所以,一时语塞,注视了会儿,沉着脸撒掉拖鞋爬上了床,侧身将一整个后背对向他,没再有任何动作。
只一会,房门阖上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她慢慢翻身过去,一抬眼,看见的是床头冒着热气的墨绿色马克杯,还有一小盒糕点,是叫餐前她嚷嚷着非要吃的。
窗帘大敞着,明媚暖阳的光洒入床上一隅。
手背遮在眼前,她直接忘了呼吸,被头晕目眩折磨到脑中嗡鸣不止。
也许是她情绪激动,看到一丁点可疑的东西就杞人忧天。
就算贺尘晔承认了又如何,那个人或许是他的亲人、好友,未必就一定是爱人。
比起贺尘晔,反倒是她更为动机不纯。
初遇那天,她假借蹭花了贺尘晔的车要到了联系方式。
其实那一刻,她很怕对方直言挑破,便着急忙慌把包上毫无损伤能力的毛绒挂饰藏到了身后。
既然她可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贺尘晔产生如此强烈的好感。
那贺尘晔又为何不可。
想到这里,盛怀宁盘腿坐着,倚上床头,长臂一伸,拿着水杯递到嘴边。
鼻头盈了层细碎的水珠,她用指尖轻轻蹭过,眼底深黯。
假使以前贺尘晔真的有无法忘怀的人,那么现在都已经成为了记忆中的过往。
那些她都嗤之以鼻的烂俗情节,贺尘晔万不会放在眼里,更遑论嫁接在别人的身上。
况且,现在在贺尘晔身边的,是她。
空无一人的酒店走廊,只有几盏昏黄色的壁灯散发着幽暗迷离的光芒,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凄凉。
贺尘晔倚墙站着,被扑鼻而来的一股浓香所吸引,稍一躬身,右手边的装饰架上是刚刚燃尽的一小截线香,香灰打着卷儿,一点、一点地铺洒在香插托盘上。
他情不自禁深呼吸了下,莫名想起了里面一墙之隔的人。
连夜赶回酒店后,他知道怀里的人爱干净,但又怕着凉,只简单擦了擦身。
结束后他一直守在床边,实在撑不住阖眼小憩时,总有一缕缕清淡好闻的花果香飘到鼻端,萦绕不散。
那是他某次带溪溪去商超,货架上一整排洗涤剂,女孩子偏偏挑了通体粉色包装的品牌,香味浓郁、留香持久。
女孩子非常喜欢,便一直用到了现在。
犹记得一周前,入了夜的港城,闷热到让人觉得心口发慌。
他抱着汗涔涔的盛怀宁,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入真丝睡衣的手被泡得发白,湿哒哒一片。
趴在肩头的人余韵未过,将浮了层薄汗的额抵入他的颈侧,有气无力的嗓音嗔到软糯,“这套睡衣是我最喜欢的,都怪你。”
贺尘晔拨开她贴在颊边的头发,轻轻落下一吻,布料之下的一小片阴影,与他手中的为同一样东西,像是在岸边拢了捧咸香的海水,难以忘怀。
他收紧另一只搂在腰后的手臂,低声哄着,“我帮你洗干净。”
理智回位,盛怀宁覆在他胸前的手缓缓往下探,大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念头,被他捉住手腕拽了回去。
手指挣了挣,无非就是隔靴搔痒,毫无用处。
她只好作罢,用着命令的语气,“用手洗,那么灵活,闲着可惜了。”
他挨近她的耳边,笑着应了下来。
一整套睡衣,贺尘晔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对方不满意,一小瓶洗涤剂足足用了多半瓶,清洗泡沫都费了好一番功夫。
明明时间不久,他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蓦地,屋内传来洗濯的流水声。
他回头望了一眼,又仓促低下头,鼻腔发酸,喉头同样觉得酸涩。
不知道这房间还有没有机会再进去,更不清楚等里面的人想明白了,还会不会要他。
“贺总?”安特助探头出来,远远唤了一声。
贺尘晔直起身,将脑袋抬离冰凉的墙面,若无其事地打好领带,颔首后朝着对面的房间走了过去。
长达两个小时的视频会,贺尘晔是一言不发。
期间让分公司负责汇报的人是一头雾水,每每说到要点都抬眼看一下,被他面无表情的样子骇到越发心里没底。
好在有安特助认真地顺着会议流程,不然恐怕要耗到晚上都结束不了。
原本还算热闹的房间霎时陷入无止境的静谧,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凝结,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让人呼吸都不顺畅起来,甚至连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变得清晰可闻。
安特助把文件依次收好,想去合桌上的电脑,却踌躇着一动不敢动。
他怎会看不出来贺尘晔情绪不好,只是实在好奇从昨晚到不久前还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怎就好端端闹起了别扭。
思索再三,他变着法子问:“贺总,原计划今天要去朝溪古镇,不知是要推到明天,还是等您考虑好以后,再做打算?”
“不去了,买明天回…”贺尘晔一怔,又道,“等我询问过她以后再说吧。”
后半句声如蚊蚋,但足够让人听得清楚了。
安特助一时没有作声。
很显然,大老远从港城跑来洵州的人,本意就不是因为工作,仅是为了能陪着盛怀宁,想必昨天中午那推脱不掉的应酬,都去得很是勉为其难。
只是…
昨晚得知盛怀宁出事后,贺尘晔顺嘴吐出的那句话,渐渐有了答案。
他瞥了一眼,试探说道:“贺总,您是一早就知道盛小姐要来这里?”
贺尘晔不意外面前的人会猜到,眼下他也没打算逃避,仿若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叹口气反问了回去,“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挺像个有所图谋的变态?”
“自然不是。”
安特助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哪有变态会像现在这般魂不守舍。
再度安静下来。
贺尘晔搭在手机上的指腹慢慢往下滑,目光停留在上面,挪不开半寸。
不知道过了多久,暮色四合,天色由明转暗,渐有灿星隐现。
安特助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言行举止都很拘束。
贺尘晔按了按眉心,倏地偏过脸,“安延,帮我――”再开间房。
沙发上的人闻言腾起站起身,却迟迟不见贺尘晔说下文,只直勾勾地看着手机,颓唐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贺尘晔强装镇定,声音却难掩涩意,“谢谢,不用了。”
被长久触亮的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聊天框的界面。
【SHN: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要饿死了。】
第24章 别吵24
【盛老头:到港城回家一趟,我派人去接你。】
盛怀宁和贺尘晔没多逗留,次日搭乘民航回了港城。
一落地,盛怀宁就收到了盛銮敬发来的短讯息,跟着到了地下停车场便顿足不前。
四周白光昏暗,车辆时不时进出,空气中满是淡薄的浮沉。
贺尘晔分辨出身后的人没了脚步声,急忙停下,抬眼示意安特助和司机上车后,转头回去找人。
盛怀宁一言不发,心里五味杂陈。
不止是因为盛銮敬这条莫名其妙的短讯息,还有昨天跟贺尘晔那突如其来的小插曲。
虽然那条斟酌许久的微信发出去,没几分钟这人就从外边回来了,还按照原计划带她去了附近的旅游景点,并将她贪新鲜买的小吃饮品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可她始终心有芥蒂,只不得已时会简单应付几句,然后继续沉默。
回了酒店,两个人纵使同床而眠,中间也仿佛隔了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是一点儿交流和接触都没有。
盛怀宁再迟钝也回味了过来。
与她不同,贺尘晔的言行举止小心谨慎居多,更是持续到了现在。
想起在飞机上,这人就坐在旁边。
先是帮她换上拖鞋,又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对她关怀备至,跟之前分毫区别都没有。
微顿两秒,她慢悠悠抬头,红唇抿着,无形中有一股力在猛推着她往前走。
右脚挪了半寸,谁知悄然靠近的贺尘晔率先牵上了她的手,力道轻柔,攥在掌心里用指腹来回摩挲着,小声问:“怎么了?”
盛怀宁指尖蜷起,眸光刚挪到贺尘晔的脸上,又略显拘谨地埋下了头,脱口问:“贺尘晔,你怕不怕我不想要你了?”
气氛莫名紧张起来。
贺尘晔的呼吸微不可察地粗重了不少,再度往前,几乎快要抵上她的鞋尖,沉稳的音色染着点怯意,颤声:“怕。”
“那你不再争取一下吗?”她声音小着。
贺尘晔微微俯身,揽腰抱住她,温热的体温透过轻薄的衣料传递。
他语速慢下来,还真带了点乞求,一板一眼,“别生气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盛怀宁没忍住笑了声,怎就扯到这上面来了,一丁点精英人士在商业场上的游刃有余都没有,倒像是个初入社会畏手畏脚的愣头青。
她只在心里小小埋怨了半刻,就打消了继续为难眼前人的想法,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你也没有错,是我小题大做了。你…也别生气。”
“不会,那…”
话说了一半就被截断了,一道平和悠长的男嗓自身后响起,“小姐?”
只这一声,盛怀宁登时僵直了腰背,一阵寒意瞬间蔓延到全身各处,让她被束缚到一动也不敢动。
贺尘晔神色骤变,下意识就想撤身松开手臂,却被她轻咬下唇,施力又抱了回去。
下一秒,她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踮脚攀着他的肩,将柔软的唇瓣覆上,落下不容他反应的一个吻。
贺尘晔没忘了两个人刚确认关系那天,盛怀宁提出的那个请求。
不怪他会意外,只是他自眼角的余光扫了下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人,是那位跟了盛怀宁许多年的私人司机。
按道理,更应该保持距离瞒着才是。
盛怀宁笑而不语,用指尖拭掉他嘴角若有似无的口红,片刻才说:“我先不跟你一起回去了,爹地让我回家一趟。”
“那…”
再次被抢了话头,女孩子都学会了抢答,“晚上会回去,等我。”
不过短短五分钟,盛怀宁就拿过他手里的包,上了斜前方停着的那辆普曼商务,然后迅速驶离了停车场。
往紫澜山庄的路很平顺,空气中带着雨水独有的清新味道,窗外车来车往,划过一帧帧色彩斑斓的流动风景,好不热闹。
盛怀宁一上车就睡了过去,再醒来已驶上山路,远处海浪正乐此不疲地拍打着礁石,与黄昏时洒落下来的金色光芒,交织成一副壮美的画卷。
不久,穿过郁郁葱葱的鱼木树和大叶杜英,车子停在了靠草坪的那片室内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