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不代表他心里就毫无波动。
贺尘晔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纵使真到了那一刻也会坦然自若接受,可这会儿真看见了,才发觉他还是过于高估自己了。
他呆怔几秒,摸出手机打算回复傍晚收到的那封邮件。
【Levi,抱歉,最近公司事多,期待下次见面。】
指尖停滞在屏幕半寸之上,又一封新邮件自顶端弹了出来。
【贺,我们经理刚刚邀请部门的所有人参加生日party,听说他太太的学生也要来,就是国内那个风头正盛的大提琴演奏家,Dita。不少人都感兴趣,我多要了一张邀请函,到时候你来了可以一起去,期待你的回复。】
贺尘晔又看了一遍,删掉原本的内容,重新编辑发送了出去。
他用力仰头喘出一口气,两指捏着水晶杯,朝着泄出一丝暖光的卧室走去。
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着,还停留在回复邮件的界面。
只几个字,言简意赅。
【Levi,期待和你的这次见面。】
第26章 别吵26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坐在床边的人,面向落地窗,无动于衷。
晚八点的维港,正是亮灯的时间,许多幻彩的光束时不时汇聚在一起,在光洁的墙面上投落出跳跃的光影。
静谧中,一丁点声音就会显得尤为清晰。
贺尘晔把水杯放到边柜,右手捧上盛怀宁的脸颊。
骤然碰上,她咬唇,偏开脑袋。
他只好施力扣住又转了回来,指腹轻轻碾磨,将咬得通红的唇从齿中救了出来。
面前的人别扭着,贺尘晔语调含着浓浓的无奈,“我是高兴。”
盛怀宁心脏猛一收紧,拽着他的手腕就要脱离桎梏,见无用,立时低头咬向他的虎口。
贺尘晔轻嘶一声,呼吸顿时变得凌乱而沉闷,却依旧任她衔咬着,将另一只空着的手覆在她的脑后,混着喘息说:“我今天收到了纽约一家公司的合作邀约,本犹豫要不要去,没想到竟跟你几天后的行程不谋而合了。”
半刻,她不由拧眉,牙关松开,没忍住呜咽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小声问:“你…因为这个高兴?你要跟我一起去?”
掌上亮晶晶一片,齿痕深浅不一,他指尖痉挛性一颤,生怕沾上她的下巴,着急挪开往身后藏,很轻地“嗯”了声,“还生气么?”
盛怀宁迟疑着摇了摇头,忙不迭抬眼,撞入那双深邃温和的墨眸,心慌了短瞬,“抱歉。”
“为什么道歉?”他问。
盛怀宁缓缓侧身,裸露在外的一双白嫩长腿,避无可避地蹭上他的西裤,让他分开心神,迅速绷紧了浑身上下的肌肉。
她一鼓作气,“下午回家,我爸妈让我去相亲,那会儿我刚好还在气头上,没忍住就冲你发了脾气。”
“相亲?那有没有满意的?”
旧事重提,盛怀宁不免还是会有些烦躁,不紧不慢地用手撑着,往床中央挪,勾着拖鞋的脚顺势腾空,一副慵懒姿态。
她细声,带了点不屑,“没怎么仔细看。”
视线落在与自己平齐的地方,衬衫一丝不苟地束着,食指自然而然勾上袢带,将他拽过来,双臂环上他的腰,满眼期待地问:“你真的可以跟我一起去纽约?”
下一秒,贺尘晔眉眼稍弯,应声后转回心里一直惦记的事,“要不要出去吃饭?”
盛怀宁连连点头,牵上他的手就往餐厅走。
夜色渐深,灯管时钟悄然变幻到十一点,港口早就一片漆黑。
盛怀宁吃饭只用了半个钟,之后就拉着贺尘晔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为几天后去纽约的事情做计划。
仿若几个小时前那短暂的犹疑,都只是她恍惚中的一丝错觉。
正中午,公寓内似是按了静止键,只能听到外边雨珠坠落下来的啪嗒声。
盛怀宁翻了个身,懒腰过后才慢悠悠睁开了眼睛,操控着半敞开窗帘,一眨不眨地看外头地板上晕开的水波纹。
不多久,一股饭菜香气渐渐弥漫在各处。
她爬起来去了洗手间,化妆、换衣服,找相配的首饰,一气呵成。
一个小时后,跟贺尘晔结伴下了楼,驻足在车旁。
盛怀宁若有所思,道:“你其实不用每天这么辛苦跑回来给我做饭,家里有佣人的。”
“没事,刚好我也要吃。”贺尘晔语气平稳。
她故意嗔着,“喔,浑身上下嘴巴最硬。”
贺尘晔不搭她的话,无可避免还是被逗笑了。
脚下往前一迈,头低着,好奇问她,“真不让我送你过去?”
“不用,”她百无聊赖地踢着他的鞋尖,擦得锃亮的牛津皮鞋没多久就遭了殃,“我的经纪人马上就到了,不麻烦你这个大忙人了,而且我就是去趟维修厂。”
言语间,她侧目扫了下一旁的车子,入目的就是外后视镜被蹭花的那处,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这个车漆怎么还没去补?”
贺尘晔循着她的视线,唇角上抬,眼里的情绪是往常少有的,用混不吝形容都不为过,在她的脸上审视半天,沉笑着,“这不是等着你的助理联系我,然后再商量理赔的事情。”
盛怀宁感觉他刻意拖长的尾音,像是她平时握着琴弓拉出的音色那般浑厚,但因为抑制不住的笑腔突出了些许。
她霎时反应过来,羞赧到无地自容,忙回身就要走,被贺尘晔摁着肩头转了回来,没好气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瞎说的,还不拆穿,故意看我的笑话。”
贺尘晔自然觉得冤枉,躬身下去,和她的视线平齐,先用指节顶了下滑落到鼻头的眼镜,才好声好气地说:“不拆穿是因为我有私心。”
“什么?”她困惑。
“私心里想认识你,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盛怀宁倏地心悸了下,没想到他会突然直言不讳地道出心里的真实想法。
明明平常都是她在打直球,说的时候根本顾及不了太多,只想着说出来心里舒坦,便就说了。
没成想会这么让人难为情,她强忍下心底的涩意,不甚自然一笑,涂了唇蜜的润唇翕张,没来得及出声,就见一辆轿车自远处驶了过来。
她仿佛看见了救星,踮脚攀上贺尘晔的后颈,猝不及防落下轻浅的一个吻,当做道别,然后快着步伐钻进了不远处的轿车。
主驾的罗稚刚松开安全带,本打算过去跟盛怀宁嘴里一直唠叨不断的好男人打声招呼,岂料这人竟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盛怀宁今天的穿着很是休闲舒适,黑色小吊带外搭了件不规则外衫,下半身被微喇牛仔裤衬得笔直纤长,一上车就瘫软倚上座椅,一丁点出身名门的大小姐做派都没有。
罗稚斜眼睨了下,又挺直腰背看着正前方的车启动后驶离,撂下一句,“你这怎么还藏着掖着?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才没有,这…这不他还要着急回公司嘛,”她随手打开车内的冷气,清清嗓,“快走吧,预约的三点。”
“还是中环那家?”
“嗯。”
车子迅速驶出明隽,汇入车流。
刚停了没半小时的雨又淅淅沥沥落了起来,湿润的空气一股脑全涌入车内,惹得人一哆嗦。
盛怀宁索性又关了冷气,拿着手机玩起了小游戏。
音效没关,罗稚听了会儿,分心问:“我记得你在爸妈家的车库有七八辆备用车,怎么偏偏惦记着这一辆?”
她没抬头,注意力都在快通关的游戏上面,半垂的眼睫扑簌不停,“因为只有这辆是我自己赚钱买的。”
“你这话听着不对劲啊,怎么?还因为拉琴的事跟家里人杠?”罗稚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语调里是习以为常的平和。
屏幕上的水晶球来回跳动着,盛怀宁将手机熄屏,捏在指尖把玩,忽地笑了,“这次不为这个。”
恰好红灯,罗稚眉头舒展,实在好奇没了大提琴横亘在中间,还能有什么东西值得盛大小姐如此大动干戈,毕竟优渥的生活是许多人辛苦劳作的共同目标。
她脸色陡然一变,“那是…”
盛怀宁懒洋洋地伸直腿,任由如绸缎般的雨丝,被风拂进来,打湿轻软的衣料。
她勾勾唇,“昨天我刚落地,老头就让荣叔接我回家,一到家不问问我累不累,吃没吃饭,开口就是让我相亲。”
罗稚乐呵着,盛怀宁相亲比那最近热播的家庭喜剧还让人逗乐。
余光里将副驾的人从头到脚打量了遍,毫不掩饰地问:“要配得上你的少爷,我有些好奇是哪位?”
说到这里,盛怀宁愣了下,看起来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然而下一秒却笑出了声。
不知妈咪是不是怕她不把相亲这事放心里,大清早就让老头的秘书给她发了封邮件。
足足快2000MB的压缩文件,一比一将卡册里的所有内容都转成了电子版本。
简而言之,好携带,方便随时随地都能翻出来看看。
她收回思绪,眼尾依旧勾着笑,“你这个问题,恕我一时答不了。”
“什么意思?”
她眨眨眼,“我妈咪差不多把港城豪门的少爷全都搜罗了出来,做了个卡册供我挑选。就…特别像古代选秀,满意就留牌子赐香囊,不满意直接撂牌子赐花。”
“我记得盛太太不是对你交友一向都严防死守,怎么这次竟这么开明?”罗稚有意说得委婉了些。
“她或许是觉得贺尘晔比不上那些玩票的少爷。”盛怀宁托腮望向窗外。
闻言,罗稚一双眼睁得溜圆,对于盛怀宁如此坦然地在家里人面前公开恋爱颇为惊讶。
之前还拜托她如若遇到不好应付的事情,定要帮忙遮掩几下。
她张嘴,欲要多问几句,车子竟已经驶到了修理厂的正门口。
门店经理不知候了多久,一看见盛怀宁就急忙殷勤地来帮着开车门。
两个人一路上被簇拥着去了二楼的高级贵宾室,刚坐下就有茶水果汁送了上来,还有不少瓜果点心,真是应有尽有。
盛怀宁一头雾水,就只是来取车,顺便再聊一下上次高额维护又突发故障的事情,用得着这般大张旗鼓么。
罗稚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跑来买车送效益的。
过了会儿,贵宾室内终于恢复安静,门店负责人进来后,把手上拿着的文件摊开在了茶几上。
盛怀宁倾身去看,A4大小的纸张上面,将出故障的地方各个角度都用相机拍了出来,还有许多看着十分拗口又生僻的专业名词,堆在一起跟看天书没什么区别。
她蹙眉,倚回沙发。
负责人吞咽了下,不时还用手背蹭着额上的细汗,再出声好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支支吾吾,磕磕绊绊,“盛小姐,经技术部门评估,您的车是人为破坏出现的故障,无法达成索赔的条件。”
她脑中有惊雷乍然响起,“什么?”
第27章 别吵27
错愕、惊恐,难以置信。
盛怀宁心脏无法克制地剧烈起伏着,甚至觉得阵阵眩晕。
被玻璃幕墙包围着的贵宾休息室,看似豪华又设施俱全,实则就是个绣花枕头。
盛怀宁没刻意收着音量,层层传递在楼上楼下的每一个角落。
正忙工作的店员们,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开始为正如坐针毡的负责人捏了把汗。
相对而坐着的三个人,全然是完全不同的神态。
罗稚呆愣着一动不动,反倒是剩下的那一位,摆明是被盛怀宁吓到了,喘出的气息重了几分,又飘又虚。
负责人扯了下顶在颈上的领带,脑子里全都是上一回盛怀宁来店里的场景。
犹记得那天,有位客人来取车,陪伴在旁的男士大概是饮了酒,意识不太清醒。
盛怀宁当时穿了件蓝丝绒吊带短裙,走动时坠在胸口的水滴型装饰小幅度摆动着,一举一动都颇为养眼。
更何况盛大小姐的容貌本来就是港城一等一的出挑,但凡见到,都会忍不住想要驻足多看两眼。
那位男士看见如此漂亮精致的女人,从身后的旋转楼梯下来,一时酒意上头,大着胆子动手动脚起来。
娇贵到没受过丁点委屈的盛怀宁,哪见过这种场面,平时不管去到哪里,不都是被前后簇拥着,此时竟被一个大腹便便的酒鬼拽着不松手,顿时怒火中烧。
纵使店里的保安很迅速就拉开了人,盛怀宁还是没忍住,顺手拿起角落里的除尘掸子,咬牙全打在了那人的身上。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哀嚎里,周围竟无一人敢来阻拦,报警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男人本就理亏,最后还是取车的那位客人好言好语地又是道歉,又是哀求,盛怀宁才作罢,没再追究。
经此一遭,不少人终于见识到了传闻中的大小姐有多厉害。
所以不怪负责人这会儿心惊胆战,他的印象中,不讲道理也是盛怀宁的其中一个特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盛怀宁又翻开了那份文件,这次看得十分仔细认真,语调也不像方才那般,镇定了许多,“我想知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负责人扶了下眼镜,额发都被汗浸湿了,抽出张纸巾边擦边悠悠说:“不会。只是在发动机的零件上动了手脚,但凡点火后再熄灭,就很难再重新启动。”
“虽暂时没造成实质伤害,但我们建议您报警为妙。”
盛怀宁思忖一瞬,身体往回倒入沙发,“你将修理明细拿给我,二次维修的费用我会如数支付给贵店。”
“您…”
盛怀宁看懂了负责人的欲言又止,未多理会,从包里摸出卡递了出去,神情有些严肃,“劳烦您吩咐下去,知晓这件事的都管好自己的嘴,我不想听到任何人添油加醋地给我抖落出去。”
“好,好,好,您放心。”
办完手续出来,盛怀宁和罗稚就站在门廊下等,不多会儿店员就将维修结束,经过再三试验确认正常的那辆帕加尼开了出来。
盛怀宁接过钥匙,右手刚扣上侧边的门锁,一只手臂拦在了她的面前。
罗稚抬手半遮在头顶,不知是因为外边刺眼的强光,还是为了接下来要说的话,眉头紧紧皱起,磕磕巴巴:“那…这件事…你就打算这么过去了?”
她定定神,不假思索再次道:“这次运气好,没造成什么大的事故,但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下次怎么办?”
盛怀宁将手中的伞往前偏了点,思绪稍稍回来了点,低头望着脚下的阴影,慢条斯理启唇,“我只是在想,我到底得罪了谁。”
语调懒懒的,仿佛这件让人心惊胆战的事情,根本不足为道。
罗稚咬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手顺势一起搭握上伞柄,迟疑着压低声音道:“我的意思是,找你爸妈调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