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意去同你家嬷嬷打听。她们说表哥还待在书院,大概是先生不让回。
而姨夫一早就被他的老友叫了出去,要晚点才回来。
夏天真是太热了,父亲最爱出汗,那天他汗流浃背,为了维持君子仪态,硬是不敢使唤下人倒水来打理。
他的新衣袍都粘在身上,想来非常难受。我们也没好到哪去,毕竟长途跋涉,非常劳累。
可是全家为了等表哥出现,连顽皮的小弟弟都苦苦撑着,说不能丢我的面子。
次日一早我们就要坐船回去,免得耽误了父亲的公务。因此不敢留在崔家寄住,怕影响你们休息。
那天我们吃很多当地最上等的点心和饭菜,收了崔家各房送的礼物。可是我们等啊等,一直等不来表哥。
到快要走的时候,姨父才匆忙出现。大家就聊一盏茶的时间,姨父给我们塞了两大车礼物,笑着让我们下回再来。
等我们回到客栈时,月亮已经高挂在天空。那天的月亮很大很圆,似乎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我们。
那晚漫步月下,我对父母亲说:我再不要来崔家了。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不想为高攀世家,而万般委屈。
母亲还在为表哥辩解,父亲说是因为他官位不高,才让我们受委屈。
崔家人才辈出,在朝做官在土林教书的大有人在,不是靠父亲一人之力就能扭转现实。
我当时就想:纵使这世家的门弟再显贵。表哥再优秀出色。要让生养我疼爱我的父母亲受委屈,也十分不值得。
之后小姐妹问起我去河北崔家的印象,我只能说点心和饭菜茶水都不错。崔家给的红包和礼物都好贵重。
崔来仪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记得这事情,随着姜雪蕙的娓娓道来,他方知当年的自已有多失礼。
当年他在叛逆期,讨厌母亲各种明着关心,实为控制的行为。母亲越喜欢表妹,他就越不愿意。
那次知晓姨父姨母特意过来,就是要为他同表妹相看。
母亲口口声声说会等他点头,最后都会强迫他接受她的意愿。
其他事情上他可以顺着母亲,唯独自已的终生大事,他不愿意被母亲控制。索性在书院待到很晚才回家。
他本以为姨母一家会留在崔家住一晚再走。他想着先给个讯号,让他们知难而退。没想到姨母家当天就离开崔家。
他后悔自已的失礼,清早跑去码头想送他们一家,但还是错过了。
所以他在杭州才会去拜访表妹,以弥补当年的无礼。
如今听表妹字字句句讲述起来,他仿佛看见姨父姨母领着十三岁的她和幼弟。
一家子长途跋涉,不远千里为她的幸福来相看他。
结果令他们如此失望。难怪姜家对他始终客气有礼,却没有如待张遮般亲近。
他愧疚道:“表妹,当年是我年少不懂事。同母亲赌气不肯回家。
我以为父亲会陪你们。也以为你们家会住一晚才走。
父亲又以为我会陪你们。他的朋友惹了事情,急需父亲出面解决,他一早就出门了,这才耽误了。
让你们等待了那么久,怠慢了你家原是我的过错,不怪父亲和家里。都是我的过错。”
姜雪蕙笑了笑,道:“表哥,既然错过就算了。我们就说现在吧。
我年华颜色正好,你会喜欢我,我并不觉得稀奇。父亲官居二品,让姨父一改之前态度,也不足为奇。
但我父亲是闲云野鹤的个性。哪一天就受不了官场倾轧,告老还乡。
姜家家底比不上崔家,你们即使不出仕,亦是名声显赫。
即便父亲为我不被崔家怠慢做官到老,朝堂的事瞬息万变,谁敢保证他能做下去?
若我年老色衰,你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
世家宗妇不能抛头露面。失去了父亲的依靠,没了生意的扶持。
那我就成了你母亲的模样,除了寄望在孩子身上,人生还有什么指望?
我不会为嫁好夫婿而让父母受委屈。也不愿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哪怕那是我的夫君和孩子。”
崔来仪万念俱灰,他没想到竟是从前种的恶因,让表妹一家介怀至深。
第26章 相顾怜无声
姜雪蕙道:“我们家喜欢张遮。因为他全家都将我们放在心上。
无论我们在什么位置,他们都会对我们掏心掏肺并赤诚相待。
而张遮对妹妹一往情深,敬她爱她,并爱屋及乌将我们视作亲人。
我们并不担心他会为旁的人或事去伤害爱他的妹妹。”
崔来仪听出表妹的弦外之音,他们一家对他成见颇深,不是几句道歉就能弥补。
崔来仪伤心地问道:“表妹,你可曾对我有过心动?哪怕只有一分?”
姜雪蕙忍住心头涌起那点酸涩,柔声道:“表哥,事过境迁,不必再回望过去。
很感谢刚才表哥帮我遮掩行踪。祝表哥找到与您匹配的名门淑女。”
姜雪蕙望了他的脸一眼,转身眼里就泛起点点泪光,原来她是心动过的。
在现代,当她知道校草男友是与人打赌才苦苦追求她,心里有过难过和气愤。
被爷爷盯上的她如惊弓之鸟,压根不相信除小哥以外的任何人。
她怕被抛弃就先一步占据道德制高点,撇清自已,狠心与他分手。
过了这么久,她才明白自已是动过心的。
只是重来一次,她依然不会选择他。
姜雪蕙推门出来,见到谢危和姜雪宁,不由一怔。还是细心掩上门,同他们一起悄然离开。
谢危见姜雪蕙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发髻简单用几个钗子插着。便猜出大概了。
姜雪宁等离奉宸殿远远的,才发作道:“原以为崔表哥是个好的,还想着若他能打发那一院子的丫鬟。
就让你同他成亲。没想到他这么无礼,他的家人都是势利眼。”
姜雪蕙知道她都听到了,忙道:“妹妹,慎言。表哥很不错,崔家当年没有失礼之处。只是大家无缘罢了。
当初我们放下此事,等父亲公干结束,就一路游山玩水回到京城,母亲和弟弟适应后还说那段旅行很有趣。
况且他家给的太多了,我收的红包支付我们一家来回的开销都还有剩余。这么大方的亲戚值得尊重。”
姜雪宁无语了,她姐姐真是钻到钱眼里了。为何官宦之家出身的姐姐,连一文钱都不放过。她打破脑袋都不懂。
姜雪宁说:“姐姐,走,我们去找圣上告状去。”
谢危拦住姜雪宁,柔声问道:“你方便面圣吗?要不要先回家休息,我来善后?”
姜雪蕙冷声道:“去吧,趁她病要她命。哪怕不能对付她,也要按个钉子上去。”
谢危道:“如今不同了。你不仅是二品大员的女儿,还是谢某未过门的娘子。圣上不会忽视此事。”
姜雪蕙如遭雷击,什么未过门的娘子。他在说谁?
姜雪宁也不比她好哪去,傻傻地望着谢危。
谢危还添把柴:“姜大人将你的庚帖给我了。”
姜雪蕙不可置信,什么仪式都没有?她父亲怎么就将她的庚帖交出去了。
可宫中并非说话的地方,两姐妹交换一下眼神,还是决定先去告状,给薛太后那老妖婆添个堵。
到了御前,姜雪蕙同方妙一起讲述了两人各自的经历。
沈琅气愤归气愤,可等姜雪蕙说完,他的眼神没能从她身上挪开。
此时的姜雪蕙没有了刻意往庄重化的妆容和繁重的首饰。整个人素净中带着一份楚楚可怜,纤弱妩媚。
她的双眼如春天的湖水,秋波潋滟,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因为两位姑娘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实际伤害。沈琅有心借此事发作太后,便找来半数朝臣旁听。
在场的男人都忍不住去瞧姜雪蕙。
方妙相貌不俗,可男人有怜香惜玉的心理,尤其这弱女子带着惊人的美丽,就更容易吸引人关注。
因此在她讲述时,在场的人都光明正大望着她。
她明明语气平淡冷静,大家只觉得这么柔弱美丽的女子被太后算计,被迫跳湖自保清白,十分可怜可爱。
带着这种心理,朝臣喷薛太后和薛家蛮横专制喷的愈发起劲。
沈浪达到了目的,心里仍觉得姜伯游着实狡猾,若早几年他知道,软硬兼施都要逼姜伯游送她来选妃。
谢危走到姜雪蕙身侧,拉起她的手。姜雪蕙不动声色,却挪步贴近他。
两人如同未婚夫妻般相互依靠。这才让投在她身上的眼光消散干净。
姜雪蕙领悟到父亲急着将庚帖给谢危的意义。论政治敏感度,她不如父母太多。
他们早就预判了薛太后的意图,若她还待字闺中,怕是前脚告完御状,后脚沈琅就会同父亲讨要她。
即便沈琅没有动作,为了将事态扩大,她也要被定下一门有力的亲事。甚至可能被指给同样受害的沈d。
毕竟薛太后的目标是她,朝臣的关注点只会在她身上。
如谢危说的,她不仅是二品大员的女儿,还是清流和世家之首,权臣谢危的未婚妻,那意义就非同凡响。
薛太后为了薛家设计这样背景的女子和自已的儿子,这回真是踢到铁板了。
作证结束,沈琅念她和方妙受了惊吓,没有留她们。送了一堆礼物以示安抚。
谢危请示要送她回家,沈琅自然准许,还强笑说日后等二人成亲,定会送一份大礼。在场大臣亦是恭贺声一片。
至于众人羡慕嫉妒的情绪有多少,只有他们自已才知道了。
此时人人都觉得京城第一美人名副其实,难怪修身养性多年的谢少师会破戒。
在大殿里,在一众朝臣的注视下,谢危拉着姜雪蕙的手离开。
人前姜雪蕙不能推拒,任他牵着回去,更是坐实两人定亲的说法。
姜雪蕙只觉得再来个配乐,就活像现代婚礼现场。她的脸色僵的不行,只能直接面瘫了。
她如同小美人鱼踏着刀尖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一般,偏生不拉紧这男人的手,只怕会立即跌落万丈深渊。
好不容易熬到宫门口,姜雪蕙借着坐马车的机会,抽开手,抢先一步上去。
谁知谢危也坐上来了。姜雪蕙想让他下去,望见宫门口的侍卫,硬转口道:“你不继续回去议事?”
谢危道:“有岳父大人在就够了。我也算是避嫌。况且圣上有意,自然有人会附和。”
姜雪蕙懂了,薛家想一家独大,就要承受各方团体的攻击。一旦拉薛家下来,那些人才能获得更多利益。
这种党争谢危不会参与,只会背地推波助澜。而父亲在朝,表明了为爱女讨回公道的态度就够了。
攻击骂人来获取政治资本的事多的是人乐意做,何况沈琅已经公开表示不会纵容薛太后行凶。
谢危道:“薛家根基不深,行事还如此胆大妄为,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且耐心等等,他家走不远了。”
姜雪蕙心道:“有你在,我都不担心薛家的下场。我只担心姜家和我的将来。”
谢危自从踏入殿中,就在朝臣面前展现出与她感情深厚的模样。
朝臣都看的出,清正端方的谢少师为未婚妻的遭遇痛心,为薛太后的无耻谋算而感到意外和震惊。
仁厚君子极力控制愤怒的情绪,沉默而坚定地站在未婚妻身侧以示支持。
俊男美女的搭配能引发人们对美的定义,他们觉得世家的清贵和文人的风骨在这对未婚夫妻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两不出恶语,没有攻击任何人,只陈述事实。但更加刺痛了世家和文臣的底线和脸面。
谢危无需多说,几个神情和动作就将殿内的人心煽动到极致,将讨伐薛家的情绪推至最高点。
还借着送她全身而退,让薛家陷入朝堂纷争又怪不到谢危头上。
连殿外等候的姜雪宁都差点以为谢危同她情投意合许久。
姜雪蕙感叹政治家的脸皮果然厚比城墙,谢危靠着借力打力,顺水推舟,终于将未婚妻的身份安到她头上。
第27章 欲去惜芳菲
姜雪蕙回到姜府,推说要休息,不肯让谢危跟着。
谢危同她说晚饭过来看她,她当听不见,急忙跑回府里。
谢危在她后头笑了,他以为她又羞恼了,便体贴地没跟着进去。
不料姜雪蕙是直奔药房,急忙唤来玫儿,刷刷写下两张药方,让玫儿抓药,不够就出去买一些
一张是泡澡方,一张是服用的方。
薛太后给她下的宫廷秘药太过毒辣,她虽然没沾太多,身体上的异动却骗不了人。
她对春药这块的研究不深,来这里后看过一些医书,只是略懂皮毛。
方才在宫中御医为她检查时,私下请教过一二。
宫里的秘药大多没有解药,都是助兴药物,开些清明的药压着。其他都靠自已意志力熬过去。
姜雪蕙没办法,只能尝试泡澡逼出些毒素,再喝些药和扎针压制它。
她可以断定被下春药的只有她,方妙被下的是腹痛药。
她在其他人那还好,但面对谢危身体就不受控制了,总有种要推倒他的冲动。
在马车上,她的指甲都深陷掌心,掐出了血,这才维持清醒。
等药水煮好,倒入木桶,她进去泡着,总算缓解了一些。泡一阵又得出来休息一会,不然会头昏。
第三次从木桶出来,姜雪蕙已经泡的周身发软。她让玫儿帮她洗好长发,用布巾擦干,在炉子边烘干。
反复这么折腾下来,姜雪蕙都没了出去吃饭的胃口,便让婢女通知孟氏,拿些清粥小菜和点心来房间用就好。
从小到大没缺席过用餐的干饭人不来吃饭,这事太反常了。
姜雪宁在宫中留宿,姜伯游未归,留在家的孟氏和姜钰忙过去看望姜雪蕙。
姜雪蕙不想让家人担心,只说春天泡湖水有些冷,导致身体乏力,不想出外吹风,她就在书房看书休息。
这才将母亲和弟弟打发走。
谢危梳洗后穿上新衣,等姜伯游回到姜府,邀请了张遮父子,带着官媒和聘礼上门,里头还有两对大雁。
竟然是剑书怕吕显没买到大雁,同刀琴换岗,亲自去野外抓了一对过来。
等吕显买大雁回来,谢危索性一起送来姜府。
这事姜伯游才同孟氏说完,就迎来一波聘礼。
因为已经合过八字,谢危送过定礼,庚帖也互换了。就可以直奔请期这一步。
请期就是男方找好良辰吉日,双方商议后,书面写好结亲日期,就是定好婚期下婚书。
姜伯游接过谢危写的良辰吉日,好家伙,连这个月的日子都有,这人是多急着娶他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