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灰瓦的宅子,虽陈旧,却齐整宽敞,历经五十余年风雨而屹立不倒,可见当年建造时的精心。
艾荔荔拍了拍仍啜泣的母亲背部,宽慰道:“住了几十年了,不差再多住几年,等我毕业后找到工作,就开始攒钱,咱们一起努力,争取尽快翻修,盖新房子。”
“你能为家里做打算,爸就放心了。”老艾欣慰之余,却说:“但爸老了,你妈又指望不上,这个家,将来得靠你。”
艾荔荔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知道!”
“只要你听话,听爸和你舅舅的安排,盖新房子不难。”老艾板着脸,“怕就怕,你不听安排。”
艾荔荔牵着母亲,压水井打水,取了毛巾,让她洗脸,轻快说:“知道啦,我尽量听,对的肯定会听。先把那扇门换了,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准我进去,现在长蛀虫了,需要我――”
“爸会处理!用不着你。”
老艾振作,掏出手机,致电大舅子,“喂,阿斌啊,出了点事,又得麻烦你……”
另一边
钱二妮满腹委屈,手比划着,笨拙解释,“我、没碰,符纸掉、掉了。”
“我相信你。”艾荔荔安抚母亲,“符纸贴得太多,厚重,自己掉下来的。以后不能用浆糊了,改用强力胶,牢牢固定住。”
钱二妮依偎在女儿怀里,抽抽搭搭。
“不哭了,走,做饭去。”
艾荔荔小时候,对出身,不是没失望埋怨过,但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接受了家境,接纳了父母。
女儿带领母亲在厨房做饭。
艾荔荔一边淘米,一边提醒:“妈,你择豆角、青菜。”
钱二妮颠颠儿忙活,卖力择菜。虽然干活不利索,天天犯错,但听指挥。
米刚洗好,手机铃声响起,艾荔荔接通:
“姑。”
“娣娣,吃饭了没?”
“没,刚开始做饭。”
“你爸妈呢?”
“我爸在跟我舅商量换门的事,我妈在帮忙做饭。”
马珍问:“难怪你爸手机一直占线。换什么门?大门吗?”
“不,是东北角那间上锁的门。”
艾荔荔简要告知缘由,趁机问:“姑,那个房间为什么一直锁门?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啊?”
马珍沉默片刻,含糊答:“没什么东西,锁着就锁着吧。反正剩下的房间够你们一家三口住。”
艾荔荔又问:“你小时候,进去过吗?”
马珍已年过半百,沉默中回忆起了往事,“记不清了。”
“可是,我听我爸说,姑姑10岁时跟着奶奶改嫁搬去北疆。”艾荔荔好奇已久,试探问:“难道,在姑姑小时候,那个房间就已经上锁了?”
“那倒没有。换门的事,你别管,否则你爸会生气的。”马珍转移话题,“姑寄回去两床棉被和一些吃的,等运到了,你记得去拿。”
艾荔荔见姑姑不肯透露,识趣停止打探,“又寄了棉被和好吃的呀?姑姑真好!”
“被子睡久了不暖和,新棉花弹了两床,一床6斤,另一床8八斤。”马珍笑说:“6斤的给你,8斤的给你爸妈。”
“谢谢姑!”
马珍担忧道:“你爸说,最近经常做噩梦,半夜惊醒了就再也睡不着觉,精神差,脾气就大,你要多体谅包容。”
“我明白的。”
“娣娣,你不小了,以后做事不能任性。听说,你老带着你妈往医院跑,没病做检查,浪费钱。”
艾荔荔叫屈:“哪有!明明只去过两次,第一次检查出没怀孕,第二次检查血糖血脂,医生建议我妈清淡健康饮食,数值已经在临界点了。”
马珍不以为意,“你妈是懒人得懒病,要多关心你爸,他太辛苦。”
艾荔荔下意识维护母亲,“我妈每天也有帮忙干活的。”她暗忖:
同父异母的兄妹,一南一北,分离四十多年,仅在侄女满月时回过一次娘家,兄妹感情居然没淡?难得。
这天,秦家亦不安宁。
秦朗回到家,保姆吴英听见动静,立即从厨房出来,欲言又止。
“阿姨,怎么了?”
“小朗啊,你妈妈今天有点不对劲。”保姆小心翼翼告知:“她早早回来,眼睛通红,我以为她又身体不舒服,一问,又说没事。你快上楼看看。”
秦朗吓一跳,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放下书包,跑去敲书房的门,“妈,我回来了。妈?”
韩燕却不在书房,声音从卧房响起,“妈在这儿。”
他转向卧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韩燕站在窗前接电话,侧身靠墙,眼睛红肿,嗓音哭得嘶哑,强颜欢笑,“哎唷,妈,你和爸,尽管放心!秦东海跟我提离婚,不是一年两年了,五年前他就要求离婚。”
“当时如果不是公婆阻拦,真离了,约定等孩子高考后再说,结果他等不及,居然把离婚协议书寄到了学校。”
秦朗望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份离婚协议,听了两句,默默带上房门,却听母亲说:
“我洗把脸,空了再聊。嗯,是小朗,放学回来了。”
韩燕探头望向门外,“儿子,来,陪你姥姥、姥爷聊聊天。”她递过手机,去洗手间洗脸,整理仪容。
秦朗接过手机,作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开口:
“姥姥。”
“小朗。”秦朗的外婆义愤填膺,控诉道:“你知道你爸多过分吗?他居然,把离婚协议书,寄到了你妈单位!”
“秦东海简直不是人,他明知你妈妈有抑郁症,还狠狠刺激她,用心险恶。”
“燕儿得抑郁症,全是他害的。”秦朗外公亦愤怒,“他出轨,还有脸闹离婚?!当年我就感觉他油滑不稳重,反对婚事,看在他下跪苦求的份上,才勉强同意。”
“早知道就反对到底。”秦朗外婆咬牙切齿,“虽然秦家有几个臭钱,但我们家也不差,就燕儿一个宝贝女儿,谁稀罕离婚补偿了?呸!”
“哼,给再多补偿,也不离!他想结婚就结婚、想离婚就离婚?做梦!”
“可怜你妈妈,被欺负得,背井离乡,跑大山里支教。她打小娇生惯养,出去不久,居然学会烧菜了。”
“苦命的燕儿,被秦东海害惨了。”
……
外公外婆抨击父亲,小辈不好附和,也不便反对。
左右为难。
秦朗习以为常,静静倾听。
直到两位老人发泄一通情绪,恢复冷静,才轮到他说话,“姥姥、姥爷,等国庆节,我们就回去,到时让我妈烧两个菜,露一手。其实,她在采屏县,状态比在家时好多了,脸色红润,能吃能睡,天天钻研如何提高教学水平。”
两位老人欣慰且心疼,反复嘱咐:“姥姥给报销机票!等国庆节,你们一下飞机就回来,不要去你奶奶家,避免撞见你爸,又提离婚的事,故意叫你妈妈伤心难堪。”
秦朗耐心应答,挂完电话,他刚想去寻人,转身却看见了母亲。
韩燕双臂抱住自己,骨骼青筋凸显,瘦弱j惶,憔悴疲惫,幽幽开口:
“儿子,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你――”
第21章
人到中年,丈夫出轨,婚姻岌岌可危,韩燕饱受折磨,精神一度濒临崩溃。
秦朗轻轻拥住母亲,“妈,我一直支持你啊,想离婚就签字,不想离就不签。”
“妈决定了,暂时不离婚。”
韩燕极力冷静,红肿的眼睛蓄满泪水,眼神复杂,不忿且不甘,哑声说:“中年人离婚,难。这些年,不知道你爸给小三转移了多少财产,我要是冲动离婚,是对孩子不负责任。”
“妈必须想办法,保护你的合法权益!”
秦朗爽快颔首,“不着急,慢慢想,我只希望你身体健康。既然暂时不想离,就撕了呗。”
他拿起离婚协议,麻利撕成碎片,劝道:“韩女士,神经别这么紧绷,放松点儿,要牢记咱们来采屏县的初衷:健康宝贵,远离纷争,换个环境生活工作。”
韩燕看着高大体贴的儿子,心情好转,勉强打起精神,“妈没事,给你姥姥、姥爷招的,不小心哭了一场。”
“擦擦眼泪,下楼吃饭!注意形象啊女士。”
秦朗悬着心,努力开导母亲,唯恐她又陷入抑郁痛苦状态。
夜间,他确定母亲恢复了精神,才放心回房学习。
“喵。”小猫磨牙,啃咬主人衣服,啃着啃着,挪向手。
“芹菜,不准咬人!”秦朗拿起逗猫棒,转移小猫注意力,严肃嘱咐:“过几天,我要回家一趟,荔荔同学会照顾你。你千万不能养成咬人的坏习惯。”
“嗷?”小猫巴掌大,懵懂翻滚,弹跳追逐羽毛。
秦朗随手录了个视频,然后点开艾荔荔对话框,犹豫了一下,改为发朋友圈,配文:“不难照顾”。
此刻,艾荔荔正在台灯下写作业,无事时不碰手机。
“荔、荔荔。”
钱二妮搬了凳子,亲昵靠近女儿,抓着笔,在纸上使劲涂涂画画,时而写1、1、1,时而画荔枝和梨子,画完邀功似的展示。
艾荔荔捧场夸道:“画得不错,很棒,继续练习!”
老艾在客厅结束了与大舅子的通话,一瘸一拐走向卧房,十分没好气,“睡觉了。你还教你妈写字?简直白费功夫,哪怕教一辈子,她也背不出乘法口诀。”
艾荔荔坚持道:“学一点是一点,她有进步的。妈,你先睡觉吧,我还没写完。”
钱二妮长期服用精神镇静药物,容易疲乏,顺从的尾速丈夫休息去了。
秦家
发完朋友圈,不多久,手机震动。
秦朗心思一动,期待拿起,一看,却是来自父亲的询问消息:“你妈在旁边不?”
秦朗脸色一变,缓缓坐直,修长手指灵活转了几圈手机,回了一个字:“没。”
下一刻,铃声响起。
秦朗怕铃声惊扰了母亲,迅速接听。
“儿子?”秦东海身材高大,精明强势,中年发福仍显英俊,穿着睡袍,指尖夹着雪茄,端着一杯酒踱到露台上。
秦朗神色淡淡,“有事?”
“没事就不能关心关心你了?”秦东海落座,撂下酒杯,批评道:“跑出去俩月,从来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漠视亲爹,你妈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哼,亏她是教师,连自己孩子都教不好,还非要抢抚养权。”
我倒是想和亲人维系感情。
但是,打电话,聊什么?
打给你,你必定会指责我妈;
打给姥姥家,必定会指责奶奶家;
打给奶奶家,必定会委婉表达对儿媳妇的不满;
……
长辈互相埋怨,互相抨击,叫我怎么办?
究竟要我怎么做?
秦朗面无表情,“爸,先别忙着指责我妈,也别忙着教育我。你为什么要突然把离婚协议书寄到学校?”
“咳咳。”秦东海被烟呛了一下,咳嗽几声,理直气壮答:“是她逼我的!你妈一把年纪了不着调,逃避现实,执意带着你跑去山旮旯支教,拉黑我和律师的电话,拒绝沟通协商,逼得我准备诉讼离婚。”
父母的离婚纠纷,从他小学持续到高中。秦朗明知答案,仍忍不住问:“非离不可?”
“不离不行!名存实亡的婚姻,实在维持不下去了。”
秦朗沉默,无可奈何,不再像小学时那样,幼稚强迫父亲签署《不离婚保证书》。
秦东海烦躁不堪,“我和你妈,性格不合,感情彻底破裂,拖拖拉拉闹了几年,撕破脸皮,互相厌恶,我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签字离婚。”
秦朗单手逗猫,慢条斯理表示:“感情淡了、咸了、破裂了、厌不厌恶、签不签字,爹妈商量着办,轮不到我做主,我也懒得管。”
“但是,有一点,我妈身体不好,目前正在调养,如果有谁故意刺激她、害得她抑郁症发作,那么我可是会记仇的。”
秦东海咬牙,“小兔崽子,拿记仇威胁你爹?!”
秦朗毫不畏惧父亲,懒洋洋说:“今天这份离婚协议,我撕了。你言而无信,承诺等我高考后再提离婚的事,结果呢?我很失望。如果再寄一次,我也拉黑你算了。”
他厌恶妻子,执意离婚,但一向宠爱长相酷似自己的儿子,妥协道:“拿你没辙!爸以后不寄了,满意了吧?”
“哦。”
秦东海不愿舍弃儿子,诉苦道:“你妈死乞白赖不肯离婚,她痛苦,难道我就好受了?儿子,你还小,等你以后结婚了就会懂,男人跟一个不爱了的女人生活,是多么痛苦。”
“放心,离婚仅是解除夫妻婚姻关系,你永远是爸的儿子,等你能长大能接班了,爸欢迎你――”
这时,一个同样穿着睡袍的妩媚婀娜女人凑近,拿走雪茄和酒,柔声说:“咳嗽呐,少沾烟酒。”她蹙眉,歉意问:“是客户吗?打扰你谈事情了。”
“是小朗。”
秦朗弯起嘴角,眼神却冷漠,“又换了一个‘秘书’?或者,‘知己’?你忙,不打扰了。”
“哎!别挂!不是秘书知己,普通朋友而已。”秦东海打手势,警告女人噤声退下,哄道:“男人嘛,有时候逢场作戏,难免的。你妈一辈子在学校里打转,没正经接触过社会,头脑简单,自命清高,把你也带歪了,麻烦。”
“喵喵~”小猫舔完毛,攀着主人胳膊,爬上爬下。
秦东海讨好儿子,“爸刚看了你的朋友圈,那猫看着挺皮,养宠物要注意安全,小心被咬。等你国庆节回家,爸空出时间,好好陪你玩几天!机票买了没?钱够用吗?爸一会儿――”
秦朗反感父亲的又一个“普通女朋友”,打断道:“时间不早,我作业没写完,挂了。”语毕,挂断电话。
转眼,手机“叮”一声,余额变动消息显示,账户收到一笔钱。
他懒得点开看。
长辈们每次在电话里互相指责完,末了皆会关心“钱够用么”,转一笔丰厚零花钱。
夜深人静,台灯照亮着书桌。
艾荔荔伏案学习,忽然,手机铃声响了三声,随即挂断。
是来自陶小雅的提醒。
她会意,点开微信。
陶小雅发了几张自拍,问:姐终于鼓起勇气,烫发啦,你说实话,会不会显得老气?
艾荔荔放大图片欣赏一番,回道:显肤白,挺好看的。
陶小雅刷刷发消息,抱怨道:今天出去玩,文哥拍照超级丑,怎么教他都不会,笨得像猪!拍了半天,只有一张勉强能发圈,你快去看。
她笑了笑,依言点进挚友朋友圈,看完,点赞评论,表示已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