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奶奶和姥姥,两家人,姻亲之间,为什么吵架?
艾荔荔欲言又止,感觉不该刺探朋友隐私,改为说:“等老师回来,我再看望。每天向她请教英语问题,缠着烦她,尽量让她转移注意力!”
秦朗失笑,“好主意。现在大概只有工作,能让她的心恢复平静。”
她登上二楼,把猫从笼子里放出来,心说:我听你嗓音疲惫沙哑,也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芹菜挺聪明的,一打开笼子,立刻往阳台跑。”
秦朗靠墙,长腿伸着舒展身体,“它淘气,想溜出去玩。窗户阳台全封了,让它自己溜达,你泡猫粮去。”
艾荔荔熟练准备猫粮,聊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家里有事,能准时回来上学吗?”
“不好说。还不定。”秦朗闭目养神,捏了捏眉心,“目前三个亲人住院观察,在等候医生的诊断。”
“芹菜,过来,吃饭了。”
小猫在阳台,追逐绒球玩具玩耍,抓挠撕咬,听见呼唤声,扭扭哒哒往厅里跑,奔向食物。
跑着跑着,四条腿不协调,前肢绊倒了后肢,狼狈栽了个跟头,稚嫩“喵呜”一声。
艾荔荔安抚摸了摸猫脑袋,承诺道:“别的我帮不上忙,猫,尽管放心,你一天不回来,我就帮你喂一天!”
“幸亏有你。”秦朗笑说:“不然,我只能把它送去宠物店寄养。”
“宠物店?它这慢性子,假如跟别的猫混养,一天得饿三顿。”
秦朗笑起来,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末了,低声说:“我爸铁了心,非要跟我妈离婚。从我小学,闹到了高中,至今离不成。”
艾荔荔恍然叹息,“原来,你的奶奶和姥姥,两家人,是因为离婚的事吵架。”
“咳,争吵不是一回两回了,我这儿的朋友同学都知道。”
她忙道:“放心,我发誓,一定守口如瓶!”
“应该瞒不住的,前阵子,我爸把离婚协议书寄到了学校,当时我妈在上课,办公室代为签收的。”
艾荔荔皱眉,心想:家务事,捅到韩老师单位?
“你会不会感觉我爸过分?”
“挺过分的。我们采屏县,地方小,八卦消息传得飞快,韩老师有抑郁症,听见议论多影响心情。”
秦朗感慨道:“荔荔同学,我羡慕你,估计艾伯父从未跟伯母提过‘离婚’两字。”
不知不觉,两人莫名信任彼此,敞开心扉,交换秘密。
她盘腿而坐,督促小猫进食,坦率告知:“我爸虽然没跟我妈提过离婚,但他对我妈不满意,平时骂人可凶、可难听了,我和我妈经常挨骂。我爸骂人的话,你听了绝对是受不了的。”
秦朗想起当初在医院,亲眼目睹她被老艾臭骂、掌掴,暗中庆幸自己父母仅是争吵,尚未发展为动武,“大人真是的,有时特烦我爸!他明知道我妈在养病,也不肯让让步。”
“确实。”她深感赞同,“有时候,我也非常烦我爸!脾气大,封建固执,不可理喻。”
两人不约而同,唉声叹气。
随后,艾荔荔的手机震动,提示父亲来电,歉意说:“我爸催我回家了。”
“行。等我定好回去的日子,再告诉你。”
艾荔荔把猫关回笼子,开车回到家。
鸡舍旁,老艾正在喂鸡,“咕咕咕~”
他看见女儿,期待问:“你姑这次寄了什么来?”
“两床棉被,以及一大箱零食,红枣干、葡萄干、杏干、核桃。”艾荔荔停稳三轮车,搬下包裹。钱二妮听见有吃的,卖力帮忙。
老艾把鸡饲料倒进食槽,愉快说:“唉哟,小珍又寄了这么多东西。我每次说‘家里不需要,你别破费’,她总不听,非要寄。”
艾荔荔抖开压缩的棉被,晾晒在架子上,待其恢复蓬松。
“葡、葡萄。”钱二妮兴奋扒拉包裹。
艾荔荔弯腰拆开,“是葡萄干。哇,好甜!”
来自遥远西北的果脯,一家三口品尝后,心里甜滋滋的。
老艾嘱咐:“娣娣,快给你姑打电话,告诉她东西收到了。奶奶、姑姑的关照,你要记在心里,等将来有能力了,适当回报回报。”
“知道!”
艾荔荔一边轻拍棉被,一边致电姑妈,接通后,马珍的声音响起:
“娣娣?”
“姑,东西收到了,我爸说总是让你破费,不好意思了。”
马珍笑眯眯,“这里家家户户种棉花、果树,几十亩甚至几百亩地,收成时,堆得小山那么高,不用费钱,寄给娘家人当零食。”
艾荔荔不禁向往,“几百亩地?那得多大一块。”
“西北的棉花田,宽阔,有的一眼望不到头。”马珍惦记着兄长,豪爽道:“你爸喜欢甜食,让他敞开吃,吃完了姑再寄,管够!”
姑侄闲聊,艾荔荔好奇问:“你们小时候有零食吃吗?”
“有啊,可多了!”
马珍远嫁,已经年过半百,忆起童年趣事,饱含怀念,絮絮叨叨:“我们小时候,除了园子里的荔枝、梨之外,山上一年四季有不同的野果。”
“例如,树莓、稔果、八月瓜、拐枣、地果等等。”
“你爸疼妹妹,翻山越岭找野果。”
“我长到五六岁时,就跟在哥哥屁股后面,上山玩,边吃边玩。”
“有次,我们发现一个野蜂窝,为了吃蜂蜜,被蛰惨了,哈哈哈”
“说起稔果,后山祖坟周围有一片,甜得像蜜水。”
……
艾荔荔听得入神,“难怪你们感情深,小时候玩得好。唉,我从来没上过后山,也没去过祖坟,我爸不让,他一直锁着梨园的门。”
马珍脱口而出,“傻孩子,其实你――”
“我?我怎么了?”艾荔荔追问:“姑,继续说呀!”
马珍险些失言,答非所问,“祖坟没什么可玩的,你爸不让,你就不要去。”
艾荔荔心思一动,“姑,我爷爷是怎样的人?他会带着你们上山摘野果吗?”
电话那头,马珍沉默良久,淡淡答:“记不清了。他死得早,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
记不清了?
爷爷去世时,姑姑10岁。
姑姑能清楚记得幼时兄妹一起玩耍的趣事,却对爷爷“没什么印象”?
朝夕相处,女儿居然对父亲“没什么印象”?
这不对劲。
随着年龄增长,艾荔荔逐渐意识到:长辈深藏一些秘密,联手瞒着她。
老艾在门口招手,“娣娣,把吃的搬进屋,每样分点给你舅舅家。”
艾荔荔回神应了一声,“我爸叫我干活,姑,有空再聊。”
“好孩子,去吧。”马珍松了口气,忙不迭挂断电话,唯恐侄女继续追问。
夜间,她致电老艾,“哥,有件事,我跟你说一下,娣娣她……”
一眨眼,到了假期的最后一天。
艾荔荔早起忙碌,把一板板鸡蛋摞好,堆放进三轮车厢。
“小心开车,送完鸡蛋,顺路把饲料运回来。”老艾嘱咐:“办完事就回家,不许在外面瞎晃悠。”
艾荔荔颔首,启动三轮车,出发送货,早已是家中不可缺少的劳动力。
老艾目送女儿远去,一瘸一拐回屋,往竹篮装了些妹妹寄来的干果,打开了不锈钢房门,准备拿好吃的供一供祖宗。
孰料,他走进秘密房间,刚放下竹篮,却惊讶发现:
供桌上,那幅倒扣多年的遗像,尘封的相框表面,突兀出现了几枚手指印;
指印纤细,修长;
指纹清晰可见。
“娣娣……”老艾分辨了一番,恼怒黑着脸,重重叹气,“唉!”
此时,艾荔荔开车目视前方,丝毫不知自己在供桌上留有痕迹。
她一上午在外卸货、装货,载着鸡饲料返回时,已经是晌午,计划喂完猫再回家。
车拐弯,远远便望见,秦朗家院门是开着的。
艾荔荔瞬间眼睛一亮!
“咦?回来了吗?”
“秦朗怎么没吱声?”
她停车,快步走进院子里,却不见韩燕的车。
“韩老师的车呢?”
“糟糕,会不会是进贼了……”
艾荔荔诧异,警惕戒备,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掏出手机,刚点开屏幕,头皮突然微痛,脑袋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吓得大叫:
“啊――谁?!”
她仓促躲避,迅速撤退出院子,紧张抬头望向二楼――
第30章
“谁?!”
艾荔荔刚抬头,脑袋又挨了一下,不疼,倒像是恶作剧吓唬人,低头一看:
袭击她的,原来是猫粮。
小小颗粒,坠落地面。
二楼阳台,秦朗俯视,抛着几粒猫粮玩,朗声答:“是*我。”
艾荔荔听见熟悉的少年嗓音,意外之余,刹那间难掩笑容,恼道:“吓我一跳!”
“胆小鬼。”秦朗挑了挑眉,转身进去了。
这时,一楼大门被拉开,保姆吴英风风火火,往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是荔荔啊。怎么了?我在厨房听见外面嚷。”
韩燕随后出现,披着厚披肩,脸色苍白,身形愈发瘦弱,和蔼说:“一定是小朗在欺负人。”
“老师、吴阿姨。”
艾荔荔打完招呼,假装不知道她的婚姻危机,大声告状:“秦朗在楼上,刚才拿东西砸我头。”
“什么?”韩燕吃了一惊,“那混小子!砸伤你了?”
秦朗拎着两盒礼物下楼,大步如飞,远远便否认:“谁砸她了?我刚在喂猫,失手掉了几颗猫粮下来而已。”
“不像话。”韩燕听见是猫粮,松了口气,佯怒拍打儿子一下,“高中生了,要稳重,今后不许捉弄同学!”
保姆见无事,笑眯眯回厨房忙活。
艾荔荔取出钥匙,双手归还,“既然老师回来了,我就不用帮忙喂猫啦,钥匙您收好。”
“这串钥匙是我的。”秦朗伸手,指节修长,黑色冲锋衣拉链习惯到顶,剑眉星目,脸部线条俊逸流畅,“不是韩老师的。”
韩燕笑说:“给他吧。辛苦荔荔了,整个假期帮忙喂猫。”
“不辛苦,我喜欢猫,每天逗芹菜玩挺开心的。”艾荔荔归还了钥匙,怀里却被秦朗塞了两个大礼盒,愕然问:
“这是……”
秦朗懒洋洋说:“北市特产,传统糕点。”末了,他补充一句,“全班同学都有。”
艾荔荔抱着礼盒,感觉沉甸甸的,“有点重,两盒吗?”
“特别感谢你帮忙照顾芹菜。”秦朗嗓音仍有些哑。
韩燕瞥了瞥包装,认出其中一盒是糕点,另一盒却是其它礼物,佯作不知,温和说:“甭客气,不嫌弃的话,拿回家请你父母尝尝。”
艾荔荔大方道谢,“多谢多谢!那我不客气啦,跟老师当邻居,真好,有口福。”
“妈,你赶紧回房休息,黑眼圈快像熊猫了。”
韩燕下意识摸了摸眼底,轻斥儿子,“臭小子,能不能稍微说两句好听的?!”
“老师刚回来,路途劳累。”艾荔荔亦催促,“快去休息吧,我也得回家了。”
韩燕颔首,顺势进屋,疲惫道:“嗳,是怪累的。”
她带领儿子返回,给这片郊野带来了活力,仿佛连稻田里的昆虫鸣叫声也变得响亮了。
长辈离去,年轻人变得自在。
“有点沉,搁你车上吧。”秦朗接过礼物,放在三轮车上。
她小声问:“昨晚不是说要请两天假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临时决定的。早起忙乱赶飞机,顾不上告诉你,等到了南市,不敢让我妈疲劳驾驶,我雇了代驾过来,又请代驾送车去保养。”
她靠着三轮车,感慨道:“幸亏有你陪伴,不然,老师一个人出远门,不稳妥。”
秦朗靠着围墙,双手插兜,“我姥姥一个劲让请几天假休养身体,但韩老师不愿耽误教学进度,坚持准时上班,她俩拉锯,韩老师赢了,从医院直接到机场,差点儿迟到。”
“你姥姥她们康复出院了吗?”
起风了,秋风阵阵,刮得刘海拂过脸颊生痒。
两人面对面交谈,秦朗发现她头发长了些,碎发刘海被风一吹,将及耳垂,乌黑发丝衬得耳垂雪白,“出院了,医生交代忌怒。其实,只要我妈不在家,奶奶和姥姥平时压根不见面,隔得远远儿的,不会爆发冲突。”
艾荔荔捋了捋刘海,“这么说来,韩老师是‘走为上策’?”
“没错。”
秦朗扭头,望了一眼二楼,对于父母的深深矛盾,束手无策,倍感无力,却用无赖的语气说:“反正,我妈暂时不打算离婚,她不急,我也不急,让我爸一个人跳脚去。无论韩老师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她,爱护弱小么。”
艾荔荔为韩燕盘算,“既然老师还没决定,就再考虑考虑,她能待到寒假,期间正好清静调养身体。”
“你呢?”秦朗低声问:“假期没挨骂吧?”
“我?”
艾荔荔头一昂,满不在乎答:“我爸更年期比较漫长,几乎天天骂人,假如他变得斯斯文文,我会不习惯。”
究竟是何种信念?支撑着生长于残障贫困家庭的女孩,以旺盛的生命力,坚强乐观面对生活。
“亏你皮实,在下佩服。”
两人相视一笑。
艾荔荔回到家,拆开礼物,才明白为何沉甸甸。
一盒是北方传统糕点,分两层摆放,山楂锅盔、枣花酥、豆沙饼……十几种口味,琳琅满目。
另一盒,是木雕工艺品,十二生肖,实木料子,雕工精湛古朴,姿态各异,憨态可掬。
“哇?哇!”钱二妮围着糕点礼盒,闻了又闻,连声惊喜赞叹,“糕、糕――吃吗?”
老艾从厨房探头,挥动锅铲,喝道:“马上开饭了!”
“妈,先吃饭,然后才能吃零食。”艾荔荔哄着母亲,盖上糕点。
老艾视力尚佳,眯着眼睛细看,“那么大一盒糕点?另一盒是什么东西?”
艾荔荔爱不释手,把玩木雕兔子,掌心托起展示,“木雕工艺品!”
“木雕也是北市特产?也是韩老师送给你的?”老艾狐疑审视女儿。
隔着天井,父女对视。
不知何故,她有些心虚。
艾荔荔垂眸,摩挲兔子耳朵,慢腾腾道:“韩老师说――他说,感谢我帮忙喂猫。”
“咳,不是单独我有,韩老师买了300份特产点心,快递到学校,准备送给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