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李珹的画是画的很好的。前世明王府的书房里挂了很多他的画,惟妙惟肖,跃然纸上。云韶还缠着他给自己也画一幅画像,可李珹总是推脱,直到和离之前都没画完。
想到这她就有些生气,不过他现在失忆了,想来画画的本领应该不会忘记吧。
李珹闻声走进来,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可以作画的地方。
云韶将手里的紫毫笔递给了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画在这里。”说罢便闭上了眼,嘴角微微扬起。
她肌肤胜雪,黑亮的长发拂散在肩头,圆润饱满的嘴唇宛如熟透的樱桃。李珹靠近她时,能感受到她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他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迷人。
“娘子想画些什么?”李珹凝视着她,柔声说道。
云韶蹙眉想了一会:“就画梨花吧。”说罢便怔住了。
下意识的回答出卖了她,她也不知,到底是喜欢梨花,还是喜欢在梨花树下遇到的人。
李珹托起云韶的脸,嘴角轻轻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呼吸微不可察的加快了一瞬。
他又闻到了熟悉的栀子花的味道,她身上很香,不同于普通的脂粉香气,更像是浑然天成。
他的手法很温柔,很快一朵栩栩如生的梨花就画好了,看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她的脸。
“呀!你画的真好看。”云韶对着镜子叹道,不愧是他,在脸上都能画的这样好看。
李珹笑道:“娘子喜欢便好。”
云韶忽然想起前世那个耿耿于怀的那个画像,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
为什么连一幅画像都不愿意给她画呢。
眸中的光彩黯淡下来,她小声试探着说:“你画的这样好,不如给我作一幅画像吧?”
李珹怔了一瞬,想起那些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画。
那时云韶缠着他要给她画像,他在书房画了很多次,但仅仅差强人意。
最满意的那一幅,他想送给她当生辰贺礼,他还准备了很多话要对她说,只是还未送出去,便阴阳两隔。
见他迟迟不说话,云韶顿时泄了气,正欲开口说罢了,便听到李珹回答的声音。
“好。”
春日小溪在山间缓缓流淌,时不时有几只喜鹊飞过。
云韶抵达时,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她不会作诗,一向不喜这种场合,跟众贵女也不太相熟,便拉着王令月来到了一个僻静的位置。
此处在亭子的东南角,旁边就是一条小溪。宴会席面并无什么新意,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宴会不少,大多也是借个由头出来相看结交一番,大同小异。反倒是草丛里的狗尾草吸引了云韶的目光,随手摘下几只把玩着。
“召召,你额间的梨花可真好看,谁画的?”王令月捏着云韶的脸,像在捏个白面团子。。
“我的好姐姐,别弄花了我的妆面。。”云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指指向站在不远处的李珹。
“是他,他叫阿寒,我的护卫。”
王令月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树下一身玄衣窄袍的少年迎风而立,腰间配了一柄长剑,身材挺拔匀称,体态端正。相貌俊朗,鼻梁挺拔。可以说是她见过最英俊的郎君。
李珹察觉到她的目光,冲她颔首微微一笑。
“你这护卫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不似那日刚救上来般,像个水鬼。”王令月捂嘴笑道,看着眼前这个白皙英俊的护卫,随即又联想到了那日云韶的嘴唇,心下了然。正欲说些什么,就被周围嘈杂地声音打断。
“华阳长公主殿下来了。”
“孟三娘当真是好大的面子,连向来不喜参加宴会的长公主都赏脸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只见人群中一个华服女子缓缓走过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浑身散发着高不可攀的贵气,金步摇在她头上几乎纹丝未动,可见走路的礼仪规范极其端庄。
恰好,云韶今日的目标裴大郎与妹妹裴二娘子也跟着走过来。
原本僻静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有些拥挤。
裴行之余光瞥见有一道目光在紧紧跟随他,往人群中看去,就看到云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二人视线对上,又立马别开了眼。
他不解的问道:“那位小娘子是?”
裴雪瑶看向他指的方向:“穿着浅青色衣裙额间有梨花的那位是太常寺卿云家二娘子,烟紫色衣裙圆脸的是王尚书家的二娘子。”
“此次赴宴阿娘嘱咐我多帮你相看一番,这云二娘子的相貌可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我瞧着与阿兄很是相配。”
裴行之淡淡地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云韶,若有所思。
人群中的云韶略感无聊,方才她也瞧见了那裴大郎,样貌气度着实不凡,但是看着过于精瘦,如话本子里的白面书生一般,感觉风一吹便要倒了,并非她喜欢的类型。
她百无聊赖地玩着刚才摘的狗尾草,不多时便编了个毛茸茸的小兔子出来。
“你这小兔子好生可爱。”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云韶抬头,看到的就是长公主含着笑意的脸庞。
她回想了一下,两世加起来,好像跟这位长公主也没什么交集,仅大婚的时候在宫里见过一次。
“公主若是喜欢便送给你了。”
长公主接过这个草兔子轻轻地抚摸,眉眼带笑,倒不似刚才那般庄重威严。
长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姐姐,身份尊贵无比。她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目光,众人见状纷纷往云韶二人这边落座,期望能跟长公主说上几句话。
如今长安的文人雅士最喜欢饮酒作诗,眼下更是以飞花令为主流。
飞花令属雅令,参与的人需要具备一定的诗词基础,因此,这种酒令也成为文人雅士们钟爱的文字游戏。因诗人韩翃的名诗《寒食》中有“春城无处不飞花”一句,故名“飞花令”。
诗会的举办者孟书玉想出了个新花样,击鼓传花,由小厮击鼓,鼓声停则花停,当花传到谁处,便由谁来接下一句。
孟书玉以此情此景为题率先示范,开了个头:“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
后面的人作诗,就要以“杨”为第二字接上,行令者一个接着一个,若是接不上来,便要罚酒。
时下男女并无大防,娘子们和郎君们都坐在一个席面里。鼓声阵阵响起,大家都各怀心思,有人颇通诗书期盼能露个脸,也有如云韶这般不会作诗也不想出风头的。
鼓声停下来的一瞬间,花球就到了云韶手里。
人群中不知从哪传出来的声音:是“云二娘子。”
云韶拿着手里的花球愣在原地,幽怨的看了王令月一眼。她感觉好多视线都朝她看来,一时有些无奈。
王令月心虚拉了下她的袖子,吐了下舌头。但她也无可奈何,云韶不会,她更不会,只能把花球扔给她。
好在云韶昨夜勤学了不少,她略做思索便有了头绪:“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
她松了一口气,书没白看,不然就贻笑大方了。她倒是无所谓,就怕给父亲和兄长丢人,落得个教女无方的名声。
“好诗。”一道温润清朗的男声传来,她抬头看去,正是裴行之。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裴行之深深地看了云韶一眼,回了一个微笑。
云韶不明所以。
鼓声继续响起,花球在众人手中来回传递,却迟迟不见停下。云韶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鼓声一停,刚被云韶扔出去的花球巧妙地又落到她了手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云韶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觉得,她定是被针对了。
可她不怎么参加这种宴会,平日里除了王令月也没有其他相熟的小娘子,她会得罪谁呢?
王令月连忙摆手:“这回不是我。”
“云娘子刚接过一次,这次不如就轮空,换下一个人吧。”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刚才过来跟云韶搭话的长公主。
长公主一发话,谁敢有意见,众人也跟着附和。
孟书玉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出来打圆场:“是呀,云二娘接了第二句,这次应当轮空。”说罢她回过头去冲着击鼓小厮喊道:“继续吧。”
鼓声再一次停下时,花球落在了裴行之手上。
【📢作者有话说】
注: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出自刘禹锡的《竹枝词》
垂杨拂绿水,摇艳东风年。出自李白的《折杨柳》
第6章 梦境
◎我......好像扭到脚了◎
说来这裴行之也算是长安的风云人物之一。
幼时便博闻强识,出口成章,十分聪慧。八岁起被选为太子伴读,也就是当今皇上李珏,一时间风光无两。
不过提及最广的还是他与华阳长公主殿下的一段旧闻。
相传裴行之幼时在宫里便与长公主青梅竹马。二人志趣相投,更是在长大后私定终身。
无奈先帝有意将长公主送去突厥和亲,一双有情人只好斩断情根,断绝往来。
不成想,先帝崩逝,当今皇上不舍长姐远嫁和亲,与先帝政治谋略相悖,鼓励以武取胜,大肆在民间征兵,主动发兵攻打突厥。
打仗就会有伤亡,伤亡就要补充兵源。
边境百姓民不聊生,突厥首领蒙其发誓,与大越永不和解,并扬言有生之年一定要取下李珏的项上人头。
两国交战势如水火,公主和亲之事也就因此作罢。
坊间将二人的风月事编成了话本子,说书人讲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在各大茶楼酒肆间广为流传。
云韶却嗤之以鼻,纵然她长在深闺不甚了解前朝政事,也知此事背后真相并非流传那般简单。
皇上暴政,百姓苦不堪言,不过是以拒绝公主和亲为借口,利用此举掩饰自己残暴的性子。
她前世见过民间百姓因为征兵任意抓壮丁导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又岂是明君所为?
裴行之丝毫不在意众人低声的交谈,从容自若地说道:“水边杨柳曲尘丝,立马烦君折一枝。”
柳同留是同音,自古以来便有折柳枝送别的习俗。
本是普通的一句诗,却因裴行之的目光紧跟着长公主而变得别有深意。
长公主神色依旧柔和,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只是拨着腕上佛珠的手指闻声顿了一下。
云韶再迟钝也看出来,二人之间好似有何纠葛。
她之前并未将二人之间的风月传闻放在心上,不过若是裴行之心悦公主,她的计划怕是要转变目标。
夺人所爱这件事,她可做不来。
众人吟诗作对,拈字流觞,这场诗会一直持续到太阳快落山才告终。
王令月被她的兄长提前接走,云韶只好自己下山,云峥时任骑都尉,掌监羽林骑,无暇顾及于她。
离开宴席,李珹就迎了上来。
李珹心想,好在今日跟着她来,不然对于路盲的云韶来说,若要她自己下山,怕是天黑也走不回去。
云韶想的却是,李珹今天一直在远处守候,没有出现在她身边,也不知道做何事去了。
二人各怀心思,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她想的正入迷,没留神脚下的石头,扑通一声,趔趄地摔在了地上。
“啊!”
李珹闻声垂头,看到便是云韶跌坐在地上,发髻凌乱,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这幅样子。
云韶看着自己精心打扮妆容和衣裙沾满了泥土和杂草,瞬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仪容,她想立刻起身,却发现脚扭了根本动弹不得。
李珹未做他想,直接将云韶打横抱了起来。
云韶一怔,脸色微红:“我......好像扭到脚了。”
“得罪了。”
云韶正欲拒绝,李珹已经上手捏住了她的脚踝。
她盯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暗自出神,突然很想摸一下。
“有些肿胀,万幸没伤到骨头,需要回府冰敷一下。”说罢,李珹又递给了云韶一个干净的帕子,姑娘家爱美,自然不希望脸上脏兮兮的。
他背着云韶往山脚下不远的马车处走去。
夜晚的微风还是有些冷,不禁让人生了些许寒意,肌肤相贴之处却是十分温暖。
云韶心里有些酸涩,她觉得李珹刚才好像很关心她。
他的身体很硬,许是常年练武的原因,他的手臂很有力量,被他背着很安心。
她有些不想打破这片刻的安宁,一路无言。到了云府,李珹将云韶抱下了马车。
云峥看着被李珹抱回来的云韶,瞬间黑了脸。
早在午日,云鸿父子就得到消息,府上的护卫阿寒就是失踪的明王李珹。
他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出于对妹妹的保护,他断不可让妹妹离皇室太近。
“阿兄。”云韶扑闪着她长长的睫毛撒娇。
都说撒娇的小娘子最是好命,云峥黑下去的脸瞬间缓和了不少,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从李珹怀里把云韶接了过来。
“有劳了。”
李珹颔首,并未说什么,只是注视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便离开了。
白露提前点好了安神香,云韶回到房间时就感觉心静了不少。
府医检查过并无大碍,只是扭伤处实在红肿的有些骇人,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嘱咐云韶按时服下。
眼下冰窖里还有些冰,白露用帕子包着冰袋轻轻覆上云韶的脚踝。
“嘶。”云韶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云峥横眉立目:“说吧,怎么回事?”
云韶摸了摸鼻子:“就是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然后就扭到了脚。”
“我说你跟阿寒,怎么回事?”云峥坐到一边的矮凳上,端起了一杯热茶,品了一口,立马吐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苦茶了?”
云韶低头回忆着,好像是在嫁给李珹之后,便学着喜欢他的口味,渐渐地,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喜欢,还是为了迎合李珹改变了口味。
“我扭伤了脚,阿寒作为我的护卫,自然是负责将我背回来呀。阿兄,你好凶啊。”
云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嗔怒弄得不明所以,思索一番方才可能确实语气不太友好,曲起手指假意咳嗽了一下。
“召召,你也大了,要注意些分寸。”
“这个阿寒不清楚底细,你又岂知他对你是否另有企图?”
“他不会。”云韶语气坚定,让云峥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黑了下去。
她觉得自家兄长今日的脸色真是精彩万分,好似京剧中变脸谱的戏法。
云峥不知,她却知晓,李珹大概是最不会被她的美色迷倒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