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情我愿?
贺兰辛眸中有几分迷惘:“我不知道,该不该同李姑娘成亲。母亲与李伯父都乐见其成,我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似乎这桩亲事可令所有人满意。”
他又问:“陛下,你说,人究竟该为何而成亲?不是两心相悦,当真也能白头偕老吗?”
段曦宁显然没想过这种事:“我又没成过亲,我怎么知道?”
贺兰辛仰头灌了自己一口酒,问:“陛下可有想过同何人成亲?或是与何人两心相知吗?”
段曦宁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虞升卿那厮犯病时,也这样莫名其妙地问过她许多不知所谓的话,直白地问:“干什么,贺兰辛,你不是也跟虞升卿那家伙一样,喜欢我吧?”
虞升卿曾经也是父皇为她挑选的亲卫之一,同贺兰辛一样,算是与她一起长大的,说是亲如手足也不为过。
谁知道这家伙抽的哪门子风,还是喝了什么假酒,有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将她堵在墙角,说是倾慕于她,说要与她白头偕老。
吓得她差点儿以为他让鬼上身了,还打算请一位天师给他驱邪来着。
贺兰辛刚饮的一口酒差点儿被她这句话惊得喷出来,猛地咽回去又被呛的咳了好一阵。
缓了缓,他赶紧道:“我与陛下,乃是君臣,亦如兄妹,无关男女,与升卿是全然不同的。”
“那就好。”
不然她真的要怀疑,父皇都给她找的什么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兰辛好奇地问:“陛下不喜欢升卿,那喜欢怎样的人呢?”
既然他诚心问了,她也好好想了想,摇摇头:“想不出来。你呢?不喜欢李姑娘,喜欢谁?”
“我并非不喜欢她,只是……未到一往情深的地步。”贺兰辛心中犹豫,“我有时会想,若我以后遇到一个两心相知的女子,却已娶了李姑娘,对她们岂非不公?”
段曦宁毫不留情地嗤笑:“可拉倒吧!你都这把年纪了,不安安心心跟李姑娘过日子,等着天上给你掉下个知心人吗?”
“你成天混在兵窝里,难不成打算跟哪个老兵油子知心?”
贺兰辛就知道,自家陛下好似天生与“风花雪月”四个字势不两立,全天下也没有比她更不解风情的人了。
他今天是咋想不开的呢?居然想找她解心中之惑,还不如去找伏虎喝酒。
瞥了她一眼,伏虎还不如她。
她只是情窍未开,伏虎那可是心眼儿都没长全。
他饮了口酒,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越说越荒唐了。”
“我看你就是想娶人家李姑娘。”段曦宁接着又道,“不然叽叽歪歪那么多干什么?让你母亲回绝了不就行了?”
这话倒是将他点醒了几分。
似乎他从未想过让母亲替他拒婚,这桩婚事,他虽犹豫,却并不排斥。
第39章 踏雪寻梅
段曦宁又提议道:“这婚事你娘跟她爹乐意不顶用, 你还是当面问问李姑娘,愿不愿意嫁给你?别到头来闹得鸡飞狗跳的。”
她派去驻守武康的大将韩新柏,家里便是鸡飞狗跳的, 与他夫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偶尔还能打起来。
有几次她上朝时还看见韩新柏脸上顶着挠痕, 差点儿没忍住在朝堂上笑出声来。
这两口子吵得凶的时候, 韩夫人曾大晚上的跑进宫里来告状, 叫她给评理。
可怜段曦宁没黑没白地料理完国事, 还得给臣下断家务事, 头疼不已。
她也不好因几句吵架时口不择言的话,就真的给韩新柏治罪, 便叫人打了他二十板子便算了。
这么一来,他夫人反倒还心疼上了。
这对夫妻真是奇特极了,在一起时能打得跟仇人似的,分开了又想得慌。
这次她命韩新柏驻守武康, 若非多有不便, 夫人定是要跟过去的。无法陪同,两人便隔三差五地鸿雁传书, 那酸词儿写的,她偶然看见一回, 直酸得牙疼。
她扭头看了看贺兰辛, 又想想腼腆文静的李姑娘。
这两位要是成了亲,应当不至于能干架干到宫里吧?
一壶酒见底,贺兰辛脑子反而清醒了几分, 放下空了的酒壶道:“谢陛下解惑,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李府上一处宽阔的院子, 与京中其他府邸喜好摆放奇花异草的院子不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
院中除了有一处葡萄架与秋千架外,旁的空地上也都被辟成了药圃,可见住在这里的人是极喜欢各种草药的。
哪怕是室内,也弥漫着一股浅浅的药香。
院子的主人正坐在窗边的坐榻上,手中拿着一本古籍,指尖却放在书页上久久未动。
这是一位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年轻姑娘,称得上肤若凝脂,口若含丹,像是女娲娘娘用上好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人。
她梳着少女常挽的双螺髻,流苏自发间垂下,显得明媚可爱,眉眼弯弯像月牙,若是露出笑意,定会给人心花怒放之感。
不知在想什么,她唇角微弯,看似心情不错。
正愣神间,窗门忽然传来几下敲击之声,拉回了她游离的思绪。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望向窗门处,隐约见那里似乎有个人影,心下一惊,问:“谁?”
窗外传来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妁,你在吗?”
她起身便去打开了窗门,看到自己方才还在想着的人出现在眼前,眉开眼笑,如弯月般的眼睛中仿佛有万千星河:“贺兰哥哥!”
看到眼前眉眼弯弯的姑娘,贺兰辛不知为何,只觉得脸庞发热,那婉转如黄鹂的声音更是将他心弦拨得极快。
猛地一下将自己想要说的话给忘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只得定了定心神,朝她一揖:“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李妁鼻子轻轻嗅了嗅,问:“贺兰哥哥,你喝酒了?”
担心她会嫌弃,会觉得自己在撒酒疯,他忙解释:“小酌而已,算不得什么。”
李妁关切道:“贺兰哥哥,外面冷,你进来吧。”
贺兰辛忙拒绝道:“毕竟是你的闺房,太过失礼,我冒昧前来,只是有话想问你,”
“有话问我?”李妁疑惑,“什么话?”
“我,我想问……”贺兰辛耳根通红,面上尽是赧然之色,说话也支支吾吾了起来,“你,我,我们的婚事,是李伯父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或许是诧异于他这样的人也会问这样的问题,李妁的双眼都瞪大了几分,旋即问:“贺兰哥哥,许多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夫人抛头露面,倘若我们成婚了,你会不许我出去行医吗?”
贺兰辛不解:“为何不让?你本就是悬壶济世的医者,不行医岂非辜负毕生所学?”
他听李伯父提起过,当初为她取名为妁,便是希望她成为国医义妁那样的巾帼医家。
她是天纵奇才,他又怎能为世俗愚见随意断她前途?
如此,反倒是结仇了。
李妁听了,眉眼含笑,大大方方回答他先前的问题:“就是我让阿爹去你家提亲的啊!”
她若不点头,她爹无论如何都不会擅自做主的。
贺兰辛看着她一时愕然未言,像是被她的话砸得反应不过来,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傻。
李妁敛了笑容,有几分忐忑地问:“你不愿意吗?”
“没有没有。”贺兰辛急忙否认,“我只是,想知晓你的心意。”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深觉自己贸然闯入实属失礼,他便打算赶紧离开,却被她叫住。
李妁将方才放在矮几上的香囊递了出去:“这是我亲自绣的,送你。”
贺兰辛不知是香囊上的香气,还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鼻息中,让他的心跳得更快了,讷讷道:“谢,谢谢。”
看着他呆子般的模样,李妁不由地抿唇轻笑。
想到自己是空手来的,贺兰辛面上浮现几分愧疚:“我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下次,你喜欢什么,我下次给你带。”
“不用。”李妁浅笑道,“我喜欢贺兰哥哥,只要看到你就好了呀!”
贺兰辛的脸红得更加彻底,呆呆道:“莫,莫作玩笑。”
说完便逃似的飞身离开了,只余李妁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飞身离去的背影。
似乎是觉着这次空手来亏欠了她,贺兰辛便时常来给她送些小玩意儿,有时是一枚精致漂亮的簪子,有时是香喷喷的小吃,还有的时候是京中新出的花钿样式。
每次他从不逾矩,放在窗边与李妁说几句话便走。
后来叫李老军医知道了,真是又气又笑,让他以后别麻烦得翻墙了,老老实实走大门进来就行。
都已定下婚事了,见一面而已,哪用如此扭捏?
显得好像他这老头子多迂腐一般。
沈渊并不知段曦宁已经给他找好了贺兰辛这个师父,他只觉得自己喝药喝得有些麻木,快要尝不出别的味道了,总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带着药的苦涩。
他从未病重到如此地步,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骨头隐隐作痛,一咳五脏六腑都震得生疼,仿佛随时会碎裂一般。
幸而在秦老太医的调理下,他总算在约莫一月之后可以下地行走,不用总闷在内殿之中。
不久后,云京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沈渊自小生长在江南,还是第一次见漫天飞雪,真切看到了诗中所写的“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的场景。
他稀奇得紧,坐在窗边一看便是一下午。
段景翊带人在他殿外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圆圆滚滚的,还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憨态可掬,叫人见了便易心生欢喜。
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下了几日才放晴,使得万物都裹上了一重白,盖住了世间喧嚣,天地都安静了下来,纯洁无瑕。
见他又坐在窗边发呆,刚送诊完脉的秦老太医出去之后再回来的空青笑着问:“公子,你又在这里看雪啊?”
空青想不明白这雪有什么好看的,值得沈渊一有空便在窗边张望。他看了十几年了,实在觉不出有何稀奇的。
沈渊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眸中流露渴望:“我在想,见过了雪花飞舞,不知书中所写的踏雪寻梅又是怎样的。”
“踏雪寻梅?”空青若有所思,“九州池旁似乎是有一片梅林的,这会儿估计能见到梅花盛开。公子,您要是想看梅花,不如我去给您折两支回来摆在殿中?”
沈渊一听,犹豫了片刻,问:“我能去看看那片梅林吗?”
“这……”空青迟疑,劝道,“您还未痊愈,外面天寒,当心受凉。”
“我已经好多了。”沈渊忙道,“我会小心些,不让你为难。”
今年他有机会得见大雪纷飞,若能再见雪中梅花盛开,乃是一大幸事。
世事无常,生死更无常,还不知明年梅花盛开时他还在不在世,有没有机会看到。
如今他既有此机会,若是白白错过,岂不是为自己留遗憾?
小山上的凉亭内,裴云起落下一白子,眼见转瞬间就被一颗黑子挡住了去路,面上不由懊悔,道:“陛下棋艺,更甚从前了。”
“是你这臭棋篓子臭得更甚从前吧?”段曦宁嫌弃道,“要不你以后还是回去跟你小孙子玩儿五星连珠得了。”
裴云起差点儿被她这话气个仰倒,赶紧在心里给自己顺气。
这是陛下,这是陛下,她这嘴就这德行,不能跟她一般计较。
不行,这口气忍不下,怎么说他的棋艺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能让她这么笑话?
正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却见对面的陛下忽然起身,踩着凉亭的围栏飞身而起,朝远处那片梅花林而去。
他的不忿随着远去的飞影化作了一声感慨,会轻功可真潇洒!
九州池边的梅林在雪地中傲然怒放,在银装素裹中映出一片火红。
空青有几分不放心,念叨着:“公子,说好了,出来转转我们便回去。”
“好。”
沈渊眼睛一瞬都不舍得离开眼前的梅花,正伸出手想要将花枝上的积雪拂落,就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带得梅枝上的雪簌簌飞落。
他定睛一看:“陛下?”
第40章 牙尖嘴利
段曦宁在他面前站定, 负手而立,问:“你怎么在这儿?”
沈渊朝她一揖之后回道:“想着雪中定有寒梅怒放,便想学书中雅士踏雪寻梅罢了。”
“如何?”段曦宁扫了一眼自己已经快看腻了的梅林, 不明白这玩意儿有啥可看的,挑眉问,“此情此景与书中相比, 谁更胜一筹?”
沈渊眸子亮晶晶的:“书中千言万语, 自是难与亲眼所见相较。”
段曦宁点点头道:“那就多出来转转, 总闷在屋子里没病也生出病了。”
沈渊好奇地问:“陛下亦是出来赏景吗?”
“是啊。”段曦宁随口道, “难得放晴, 出来透气。”
两人并肩漫步在梅树间,偶尔碰到花枝, 便有点点白雪落在肩头。
沈渊扭头看见她肩头的雪花,下意识地想为她拂去,却还是止住了想要抬手的动作,默默地移开视线, 看着片片盛着白雪的梅花, 道:“梅香清冽,不知若将花瓣上的雪扫下来煮茶, 是否别有一番意趣。”
段曦宁是难以懂得文人墨客的风雅的,颇为煞风景地问:“直接摘梅花酿酒就行了, 这雪跟水不一个味儿吗?”
沈渊一噎, 劝道:“好花无须折,安足忘君忧。”
段曦宁却朗声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扭头狡黠一笑:“朕请你看一场梅花雨如何?”
沈渊有几分疑惑, 还未说什么,只见她朝着一旁的梅树挥出一掌, 掌心不断翻转,便有片片梅花像是应声而动,离开了枝头,慢慢聚拢,随着她回收的手掌向着他们飞来。
点点花瓣如前几日他总坐在窗边看到的飞雪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却比雪落更加动人心弦,如梦如幻,令人陶醉。
沈渊眸中的震撼与惊艳难以言表,仰头看着轻盈飘落的花瓣,只觉不似人间之景。
“这……”他目瞪口呆,万语千言在这样的美景前似乎都黯然失色。
段曦宁得意地看着他看呆了的模样,问:“如何?”
“花飞随风舞,缭乱轻似梦。”沈渊不由自主地喃喃着,“拈花成雨,陛下当真神乎其技。”
段曦宁一笑:“雕虫小技而已,与那天给你治病所耗内力相比,不值一提。
她为他真气洗髓的事,沈渊自然听秦老太医提起过,郑重地朝她施礼:“还未谢过陛下救命之恩。”
段曦宁就不是个会客气的人,眉头微挑道:“好说,有你谢的时候。你先将自己养得康健再说,病秧子可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