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他援手, 沈渊自是十分感激,抬手见礼:“幸有伯父施以援手,多谢。”
沈铎试探着问:“那位姑娘是怎么回事?”
他一看阿渊便知他心性纯良, 克己复礼,做不出无媒无聘便与人私奔这样出格的事。
可阿渊本该在云京, 却与一位姑娘出现在这里……
听他问起段曦宁,沈渊不会撒谎,也不敢说实话,含糊其辞道:“是一位朋友。”
怕他再深问,沈渊赶紧岔开话头:“伯父为何隐姓埋名,再不回武康?”
“自是有不能回去的缘由。”沈铎并不打算多说,只是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听你兄长说,你被送去了大桓。在大桓可有受什么为难?”
“我在大桓一切安好。”沈渊眸色平静,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说着便意识到什么,笑意转为诧异,“您一直都在与兄长书信往来?”
“嗯。”沈铎应了一声,看向他的眸中多有感慨。
这些年,他只是从沈鸿来信中的只言片语知道眼前这个孩子的情形。
知道他喜好读书,性子孤僻,不爱出门,体弱多病。
今日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这个孩子,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早已长大了。
沈渊有几分疑惑,他先前帮段曦宁问这位大伯父的下落时,兄长分明说两人许久未有往来了。
心中思虑着,便听沈铎又问:“你不是在桓都云京么,怎么会与这位姑娘在此?”
“我……”沈渊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说,又不敢泄露段曦宁的身份,“出了一些事,我们才会……”
见他如此,沈铎倒是没多追问,却道:“既不在云京了,不如跟着伯父如何?我在西域还有些许产业,总能护你周全。”
“不……”沈渊下意识地拒绝,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委婉了一些,“我,我有自己要做的事,还是不叨扰伯父了。”
沈铎也不逼他,点点头,给了他一枚玉佩,叮嘱:“若遇到事,尽可以寻我。”
“无功不受禄,怎好随意要伯父的东西?”沈渊急忙推拒,怕他再多问什么,转身朝段曦宁所在的房间内走去,“伯父,时辰不早了,我去看看她醒了没有。”
沈铎见他不愿要,不好强迫,无奈收回。
看着他推门进了房间,沈铎久久不愿收回那有几分贪恋的视线,不知过了多久,才扭头看向了林间斑驳的阳光,面上既无奈,又有一丝欣慰。
阿瑛,这个孩子长得很好。
像我,也像你。
沈渊神思不属地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段曦宁,心里才有几分踏实。
怎么会遇到大伯父呢?
大伯父好似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似乎对他过于热情了。
明明他总共没见过这位伯父几面,与他并不相熟。
此刻他盼着她能早点醒,他有许多话想和她说。
可她这次过于能睡了,竟睡到了日落西山,叫他担心她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等段曦宁醒来,看见床边端坐的人,再看看暗下来的天色,问:“什么时辰了?”
“约摸到申时末了。”沈渊回了一句,开始吞吞吐吐起来,“阿宁,我……他……”
见他如此吞吞吐吐的,她有些纳闷儿:“你想说什么?”
沈渊犹豫了一下,如实道:“那个人,是我大伯父。”
“你大伯父?”她刚醒来,脑子里还一片混沌,冷静了片刻方才了然,“没想到他竟藏在此处,难怪在梁国找不见。”
沈渊接着询问:“你还要找他吗?”
“那你呢?”她忽然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你还想离开吗?”
“我……”
沈渊目瞪口呆,竟没想到她会看穿他的心思,顿时不知所措,想要辩解又不知说什么,面上竟露出几分羞愧的神色。
段曦宁视线紧锁着他,叫他无处遁形。
见他久久不语,她又道:“雏凤清于老凤声,比起他,我更想你留在大桓。”
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他错愕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好一会儿,才低缓而又郑重其事道:“阿宁,我不会背弃你的。”
说完他便显露出几分赧然,担心她又与他玩笑,起身就要出去,嘴里还念叨着:“睡这么久,你定是饿了吧,我去看看……”
她笑着看他颇为慌不择路的身影,怎么会有这样心思单纯,什么都写在脸上,还这么容易害羞的人?
沈渊刚迈出两步,眼前阵阵发黑,身形摇摇晃晃的。
她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扶住他:“你怎么了?”
“我……”他还没说出来,便栽倒在她怀里。
她吓了一跳,轻呼:“沈渊!醒醒!”
沈铎听到这声惊呼,赶紧闯了进来:“阿渊怎么了?”
见此情形,他赶紧扶沈渊躺下,探他的脉搏,又叫京墨拿了药箱过来。
段曦宁忙问:“他怎么了?”
沈铎道:“伤到了头,应是瘀血未散,服了药便好。”
闻此,她这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似是担心沈渊,沈铎一直在床边守着,没有出去的意思。
段曦宁的视线饶有兴味地在他和沈渊之间逡巡,猛然想到以前看到的一些野史秘闻,眸中打量愈浓。
以前想不通的一些事,忽然便能想通了。
好一会儿,她突然听到一句:“女皇陛下。”
段曦宁先是一愣,冷笑:“沈先生好眼力。”
“阿渊一向克己复礼,又是质子,轻易出不得云京。突然与女子出现在此,除了女皇陛下,在下想不到旁人。”沈铎缓缓道,“大概没人能想到,大桓的女皇陛下,会纡尊降贵亲临深山之中。”
段曦宁仍旧带着一如往常浅笑,说出的话却堪称尖刻:“旁人也想不到,天下士人皆崇敬的竟陵先生,会躲在深山中做缩头乌龟,连亲骨肉都不敢认。”
沈铎脸色倏然沉了下来,眸色幽深,透着薄怒:“女皇陛下,慎言。”
“几句实话不敢听吗?”段曦宁冷哼,话语愈发不客气,“他在梁宫人人可欺,难听的话不知有多少。你一句刺耳的都听不得,他可听了十几年。”
“怎么会……”沈铎愕然,难以置信,“阿鸿从未与我说过。”
段曦宁愈加不留情面地讥讽:“呵,沈鸿若与你说了,你还会乖乖为他所用吗?指望别人给你养儿子,你可真有本事!”
沈铎依旧不愿相信,反驳:“那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天家无父子,又哪里会有兄弟?何况还是异父兄弟。”段曦宁冷嗤,“朕以为,只有沈渊年纪小见的世面少,才会如此天真,竟没想到先生一把年纪亦是如此。这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沈铎恼怒之下反唇相讥:“女皇陛下不惮以恶意揣测旁人,那您呢?不也是对阿渊极尽利用吗?”
段曦宁不屑地一笑:“论利用,朕与先生相较,甘拜下风。若是他知道,自己是……”
“莫要叫他知道!”沈铎急急忙忙开口打断,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慌乱,“莫叫他知道,他受不了的。”
段曦宁冷眼扫过:“沈先生既没这个心,就接着与他做陌路人,别自作多情。”
她不愿他知道自己不堪的身世。
父母辈的恩怨,凭什么叫最无辜的他背负呢?
沈渊看似满腹经纶,实则心思单纯得紧,不该沾染这些不堪。
既到了大桓,梁国旧事当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我……”沈铎显露出几分颓然,“我只愿他一世安稳,只是……”
他忽地抬头质问:“女皇陛下能让他安稳么?”
段曦宁冷哼一声反问:“朕天下都安得,如何安不得一人?”
“陛下富有四海,天下尽在毂中。”他冷声道,“可阿渊心性纯良,陛下还是莫随意践踏他的心意。”
这话听得段曦宁莫名其妙,斥道:“不知所谓!”
沈铎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得床上传来微弱的声音:“阿宁……”
两人皆屏住了呼吸,不再多说。
段曦宁赶紧坐到他身边问:“你醒了?”
却听到他又叫了一声:“阿宁,当心……”
看来似乎是梦魇了,两人皆是眸中泛冷地相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段曦宁握着沈渊的手,轻声安抚道:“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说完她扭头看了沈铎一眼,冷冷道:“先生请回吧,我会看顾好他,明日待他醒来我们就离开。见过我们的事,莫与旁人说。”
沈铎不舍地看着昏迷的沈渊,挽留的话却始终说不出来,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起身离开。
借着撒下的月光,段曦宁看着床上的人,不禁摇头啧啧:“你也真够可怜的!摊上的都什么玩意儿!”
第60章 不自量力
沈渊再次醒来已是天方破晓, 些微的亮光透过窗棂,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好似还松了一口气:“你可算醒了。”
他有几分迷茫:“我这是怎么了?”
段曦宁温声道:“先前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 你磕到了脑袋,瘀血未散,才会昏倒。”
沈渊揉了揉脑袋, 坐起身来, 看着窗外半亮不亮的天色问:“我昏迷了多久?”
“一晚上。”段曦宁道, “拂晓了, 我们正好上路。”
“现在就走?”沈渊诧异, “怎么这么急?”
段曦宁挑眉问:“怎么,舍不得你大伯父?”
“倒也不是。”
他与大伯父本也不算熟悉, 萍水相逢尔,且大伯父还有些古怪,他不愿过多相处。
他只是觉得,她似乎过于着急走了。
“早些回到凉州才安心。”段曦宁又解释道, “这会儿伏虎和虞升卿怕是已经在找我们了, 再不回去要出乱子。韦玄忠可不是草包,万一被他猜出来是我, 定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的。”
出来时本就跟伏虎说好半月之后,出了这个差池, 又耽误了一日, 这会儿恐怕伏虎与虞升卿已经带兵出来寻他们了。
而且,倘若她是韦玄忠,这会儿定然宁可错杀, 绝不放过。
此处到底还是离得蜀地太近,沈铎是敌是友也不好说, 还是走为上策。
沈渊起身下床,将睡过的床铺收拾齐整,又问:“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
不告而别,是否有些失礼?
“不然呢?”段曦宁眉头一挑,故意问,“要不学曹孟德杀吕伯奢之故事,恩将仇报把他们通通都宰了?”
“……”倒也不必做这么绝。
沈渊不再多言,将东西都收拾好,同她一起离开。
凌晨的天地安静极了,只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
大概怕他又突然昏倒,她一直抓着他的胳膊,以便能随时扶着他。
沈渊低头看着胳膊上被她抓着的地方,只觉得暖意极盛,分外安心。
他们走出小院,暗处的一个身影才缓缓走出来,目送他们离开,直到在院门口都看不见人影,还依旧伫立在那儿。
京墨仰头问:“师父,你是舍不得那个漂亮的哥哥吗?”
沈铎眸中有几分落寞道:“舍得,与不舍得,又能如何?”
终归是他一辈子都对不起这个孩子,或许不见,才是最好。
昨日好好睡了一觉,段曦宁彻底恢复了精力,干脆接着用轻功带着沈渊飞速赶路。
穿过一片树林时,她刚踩着一棵树借力飞身而起,迎面便飞来几支利箭。
她眼疾手快,迅速将那几支利箭踢开,带着沈渊稳稳落地。
接连躲过几支箭之后,段曦宁一把将沈渊推进了一处灌木从:“怕是来者不善,躲好!”
“留给你防身。”
随后段曦宁就从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扔给他,再次飞身而起,掌风极盛,将再次迎来的箭雨全部打了回去。
沈渊那句“多加小心”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见此情形不敢乱动,握紧了手中之剑,又往灌木丛中缩了缩,生怕拖了她的后腿。
他提心吊胆地看着她身形如鬼魅般穿梭林间,所过之处刮起一阵旋风,卷起片片绿叶。
那绿叶如利刃一般,被她迅疾地打了出去,随后密林深处便传来几声惨叫。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世上有绝顶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以前看到这句话时,他还当是妄言,未曾料到今日竟能亲眼得见。
那个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嘴角含笑,一身慵懒之气的陛下,此刻像变了一个人,凛然立于树梢,仿佛睥睨天下的绝世高人。
几支冷箭再次朝她袭来,都被她随手一挥,轻而易举地打落。
她巍然屹立于枝头,冷冷道:“何处宵小在此放肆!怎么,见不得人吗?”
回应她的又是一波比先前更为密集的冷箭,依旧被她轻巧打落。
她眸中轻蔑:“真是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
一边说着,她一边双手徐徐翻动,掌心凝聚起真气,很快又形成一片叶刃,被一下打了出去。
不消多时,林中再次传来一阵惨叫。
“狗皇帝,拿命来!”
暗处的刺客大概知道了放冷箭怎么都伤不了她,伴随着一声厉喝,齐齐持利刃飞身而出朝她袭来。
竟有大约十几名刺客!
沈渊看着这阵势,惊得屏住了气息。
见段曦宁一动不动,他急得想出声提醒她小心,却又担心惊扰她,握紧了手中的剑,蓄势待发。
很快,他便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他根本没看清她的手是怎么动的,眨眼间她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索命阎罗一般穿行在那数不清到底是几名刺客之间。
那柄剑被扔飞出去,在一个刺客的颈间打了个旋又很快被她握在手里,下一刻便横向了另一个刺客的颈间。
她身法迅疾,招招致命,根本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招的,便有多名刺客接连倒下。
这回刺客的数量终于能数清了,竟还有十二个。
“这点儿道行也敢出来行刺,不自量力!”
她一边杀招频出,一面嘴也不闲,极尽嘲讽:“派你们来送死的人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啧啧啧,怎么说姑奶奶也是天命所归,竟派这种废物来侮辱老娘!真不要脸!”
“就这两下子也敢出来做杀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们也配?”
这些人怎么说都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杀手,被这么一骂,都是一肚子气。
其中一个持大刀的刺客恼羞成怒,质问:“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段曦宁不屑:“所谓蜀地寒武门,不过如此,沽名钓誉之辈。韦玄忠真是老了,什么破烂玩意儿都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