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昕蓉垂下眼眸:“我知道,这些年你也受了些委屈,尤其是当年被绑架那件事.......你现在变成这样,我承认确实有我的原因。所以只要你愿意安安分分地离开,以后也不要再来纠缠妹妹,家里会给予你相应的补偿。”
“除了华誉,那是必须留给妹妹的,其他你尽可以提要求。”
给出这样的承诺,苏昕蓉的真实意图倒并不是真觉得亏欠他什么,家里养育他到这么大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到最后还连吃带拿地给补偿,说白了也不过就是封口费,或者说换他一个承诺。
——以后不会对外提及和杨惜媚的那段过去,也不会再对她生出觊觎心思。
郁持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潜台词,心头却是蓦地一悸。
对啊!这么一来,他和媚媚之间.......明明根本没有半点亲缘关系!
他们根本就不是亲姐弟啊!
那他和她,不就又可以.......
一时间,一股由衷的狂喜甚至盖过了身世真相给他带来的痛苦冲击。
这样一想,不是郁家亲生孩子这件事,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实了。
他眼眸中瞬间燃起点点热意,却又深不见底。
“我不要那些。”他脸色一变,已恢复了一如往常的从容镇定,认真道:“您应该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既然现在您已经挑明了,我和她并不是真正的亲人,那我就有资格再去争取了。”
“我不会放手的。”他的语气里已多了些许理直气壮。
苏昕蓉也变了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肯定会是这样的反应!
简直无耻!
可事到如今,她也确实不想再隐瞒他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这个事实了。这次被苏冠勋算计了一道还差点得逞,也让她意识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郁持和杨惜媚之间的扭曲关系就像一枚随时可能爆发的地雷,再怎么动用手段去压制,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仍是有引爆的危险。
她不能容忍女儿身边有这样的隐患存在,所以只能公开郁持的真实身世,先一步堵住外人的嘴。
她事先也不是没预料过郁持这样的态度,之前听从郁绍焱的意见隐瞒他的身世真相,也正是因为担心这一点。
但现在,尤其是当她得知苏冠勋作恶的那晚,郁持宁愿自己废掉都没有碰杨惜媚一个指头,她心里就有了些许成算。
她可以赌一赌,郁持对杨惜媚的那份感情,是不是真的到了超乎她想象的地步。
她嗤了一声:“你在做什么梦?还没搞清楚状况吗?以你的身份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取?连给我囡囡提鞋都不配!”
“.......”郁持脸上一阵难堪。
事实确实如此,他真的脱离了郁家,那之前的一应身份地位也都失去了,以后杨惜媚和他之间那就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即使他这些年动了些心思,自己私下里置了不少产业,手上也握着人脉资源,不至于真的跌落至底层,可跟苏郁两家又哪能相比呢?
他确实是给她提鞋都不配了。
心头刚刚点燃的那点希望之火又被猛地踩灭。他的脸上一片灰败。
然而这还不算完,紧接着苏昕蓉又道:“更何况她现在都已经订婚了,你还想做什么?”
郁持脸色一白,心口也刺痛了一下。
“这次的事还没让你明白过来吗?”苏昕蓉语气沉肃下来:“如果不是你做下的孽,她怎么可能遭遇这些?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危险境地?”
“整件事的根源不就是你吗郁持?!我之前就说过,你只会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你的存在本身,于她而言也是最大的灾难!”
“你说你不肯放手,所以你是想继续害她到什么程度?一定要让她名声尽毁被人耻笑,最后连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位置也坐不稳吗?”说到最后,苏昕蓉甚至激动地拍起了桌子。
郁持一下就蔫了,低下头无言以对。他不得不认同苏昕蓉所说的每一个字。
到如今他也终于肯认真地去直面那些他亲手犯下的错。报应不爽,那些错误就像回旋镖,一样一样又如数回报到了他身上。
是他活该。
他闭上眼,已经认命。却又忍不住地想要挣扎,失魂落魄道:“所以我离开这个家后,你们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让我见她了?”
“你觉得呢?”苏昕蓉只觉得好笑:“这不是我们让不让的问题,关键你想过没有,她又愿不愿意再见到你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郁持知道自己再去争取,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了。
她躲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想见他?现在知道他真的要被家里扫地出门了,她只怕是庆幸不已,拍手称快吧。
***
这一晚,郁持仍是住在副楼那间囚禁过他的房间里。
彻夜难眠。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苏昕蓉后来还是带着郁持去做了 dna 比对,结果很快出来,也让郁持彻底认命,再无言以对。
他本来都已经从心底接受,将来就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弟弟,只在近处默默地守着她一辈子,等将来再陪着一起入土为安。
他本来这样都已经很满足了,甚至能自顾自地从中咂摸出几分甜意和浪漫来。
可没想到连这点奢求,都因着他不堪的真实身份而彻底幻灭。
更可悲的是,失去这层亲缘枷锁的同时,他也失去了所有能够触及她的条件。
从此以后,暗中禁忌地肖想,或是正大光明地追逐,他都没了资格。
痛苦吗?愤怒吗?不甘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仿佛也只是一个笑话。
他唯一感觉到的就是很空。
整个人,整颗心,都是空的。
但他知道的是,只有那一个人能填满。可惜,也没可能了。
他今后的人生里,永远都会空掉那一块,再也找不回来。
他起身站在窗前,朝着主楼的方向望了一整夜。
他想,接下来的人生中,这大概将会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了。
第二天,他一脸憔悴地再次找到了苏昕蓉。
终于还是点了头:“我会离开。我也可以拿命起誓,和她的事情不会往外说一个字,以后也绝不会再纠缠她。”
胸中一时间堵着千言万语,诉不尽他的痛苦不舍,难以释怀。
可嗫嚅半晌,最后只艰难地哽出一句话。
“我......只希望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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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时光大法,疯狗变忠犬
第九十五章 互为陌路
直到离开郁宅前,他都再没有见过杨惜媚。其实也可想而知,父母自然是不会再让他们见面的。
包括杨惜媚自己,肯定也不想见他。
她甚至都没有再出现在窗外的那座花园里,让他捕捉到一丝身影。
只不过临行的那天,出乎郁持意料的是,竟然还会有两个人来送他。
郁绍焱和他终归是有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分在,面色沉郁地长叹出声:“阿持,我知道这件事对你而言太过残忍绝情。可是囡囡已经受了太多委屈,我们身为父母总要多疼她一些,为了保护她我们只能做出这样的取舍。”
郁持连连摇头,颓然笑道:“您别这么说,这本就是我应得的。”
“说起来,其实是我欠了媚媚太多,总该一样样都还给她。”他神情里多了几分释然几分缱绻。
同时郁持也感觉旁边另一道视线添了些许复杂不明的意味。
他偏头转向站在郁绍焱身边的宋知问。
郁持不是郁家亲生孩子的消息前两天早已对外公开,外界自是又闹得沸沸扬扬。
而之后杨惜媚也向宋知问坦白了自己和郁持的那些过往。
毕竟是以后将要共同进退的伴侣,相比于通过外面各种捕风捉影去胡乱揣测,倒不如她自己明明白白讲清楚。
也因此,现在宋知问再对上郁持时,就不免多了些许若有似无的硝烟味。
郁持对他也仍带着敌意。
他勾了勾唇,带了几分挑衅道:“以后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媚媚了,知问哥。”
即使已经决定放手,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膈应一下宋知问。
他从心底就是接受不了,宋知问将会占据她今后的人生这个事实。
宋知问却是宽和地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好,我会的。”
郁持心口一堵,只觉得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上不下的极为不爽。
而下一刻,宋知问一句话更是让他破了功:“妹妹知道我今天来送你,也让我替她转达一下谢意,谢谢你那晚对她的帮助。还有.......”
他面上显出些迟疑,似是不太好开口。
郁持神情一震,眼眶都红了,气息不稳地追问:“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过去种种一笔勾销,以后你与她就互为陌路,不要再见了。”
郁持怔怔回味着这句话,心头刚泛起的波澜又被死死压下去,成了一潭死水。
他苦笑:“好,你告诉她我知道了.......我听她的话。”
他转头和郁绍焱做最后的道别。
郁绍焱仍是不忍:“其实你母亲都替你做好了安排,为什么又不要呢?好歹从家里出去后不必再吃什么苦。”
之前苏昕蓉已做出过承诺,会保留他郁家养子的身份,物质方面也不会亏待他。
这次苏冠勋做出如此阴损恶毒的事,还差点伤害到杨惜媚,无异是触到了苏昕蓉的逆鳞,她自是不可能轻易罢休,动用雷霆手段整治一番后又直接把苏冠勋一家从苏氏除名,而他名下那些供他吃喝玩乐颐养天年的股份产业也尽数收回。
而后她本打算让郁持出国,顺势接手苏冠勋在海外的产业,一来算作补偿,二来也能送他离得远远的,可谓一举两得。
但郁持最后都拒绝了。
他对郁绍焱坦然地笑了笑:“我不需要,也受之有愧,郁......先生。这些年你们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我也没能好好回报你们,反倒犯下太多过错,还有什么脸面去要你们的东西?”
他也看出了郁绍焱神情里的疑虑,心下了然,却又不免窒痛,强笑着解释道:“我不想出国并不是还有什么不纯的企图,我只是……已经决定好去处了。”
“总之您大可放心,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他现在这个样子,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这一刻,他竟难得地生出了羞耻心和深深的自卑。
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变故,改变了她和他的人生轨迹,又仿佛宿命般,在他们都还未知真相的时候,两人偏偏有了交集,纠纠缠缠生出孽缘。
现在终于到了该纠正这所有偏离错谬的时候了。
她和他也终于要各归各位,回到自己本该有的人生轨迹。
想一想他都不禁自嘲。
从前他总是鄙夷她的出身,嘲讽她的品味,看低她的人格,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可以随意左右她的爱恨嗔痴。
结果到最后,原来他才是真正上不了台面的那个。一个父母不详被遗弃在厕所的野种。
从一开始,就是他不配。
她和他之间,也一直都是他在一厢情愿。
他其实都知道的。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他朝两人颔首告别,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又听郁绍焱在身后唤他:“阿持。”
“……你说已经决定好了去处,是要去哪里?”
郁持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抬头望着某个方向的虚空处,眼中流露出些许神往和希冀。
“去一个......我早就想去的地方。”
***
郁持的离开并没有在郁宅里掀起多大的水花。
所有人都一如往常地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仿佛家里从来就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只除了冼姨偶尔会带着些许担心和遗憾念叨两句,但也都是背着主人家。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到第二年年底的时候,郁家大儿子郁擢终于带着妻儿回了国,郁宅里也热闹了起来。
郁擢和徐婧的女儿如今已有一岁半,生得玉雪可爱,一回来就成了一家人的掌上宝。杨惜媚对这个小侄女也喜爱得紧,一闲下来就要抱在怀里逗弄。
在公司里她如今已渐渐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于是苏昕蓉也开始计划退居幕后,回家含饴弄孙去。
翻过年来公司召开了一场股东大会,经过程式化的投票表决后,杨惜媚就正式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
然而这还不算完。她如今年纪也过了 30 了,生下继承人的事自是迫在眉睫。
于是她和宋知问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只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到这一年年底又出了变故。
先是西南边的一个小国家爆发了一种呼吸类传染病,据说是十分迅猛且严重,短短十几天里已经死去了数千人。
这件事目前看来和他们关系并不大,只是宋知问早些年就加入了国际医疗救援组织,主治方向也恰好是呼吸内科,自然当仁不让地打算过去当地参与救助行动。
对此杨惜媚是支持的,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已经足够了解宋知问,他是真的从心底热爱着医生这份职业,他的目标也很纯粹,就是倾尽所能地救死扶伤。
这是他的事业,也是他的理想。她做不到去阻拦。
可苏昕蓉却对此表示出了强烈的反对。
站在她的角度自然也能理解,马上他和杨惜媚就要结婚了,这种关头却跑去做这样一件极其危险甚至生死难料的事,她作为长辈怎么可能同意?
杨惜媚为此只能去劝说母亲,但苏昕蓉的态度十分坚决,最后甚至放话说宋知问可以去,但婚约就必须解除。
宋知问当然也不想解除婚约,两边就只能这样僵持着。
到后来苏昕蓉实在禁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终于松了口的时候,国外这场疫病却没有停下蔓延的脚步,很快就波及到了周边,其中就包括和国内西南边境接壤的一个邻国。
而那处西南边境正好就位于琅南。
这下杨惜媚也坐不住了,她担心起仍生活在琅南深山的阿婆。
虽说国内早几年前已经历过类似的一场堪称毁灭性的疫病,现在对这方面的感知尤其敏锐,早已迅速地封锁了边境,隔绝了与邻国的一应往来。
但就算如此也仍难以让人心安。
毕竟病毒这种东西,并不是仅仅只靠物理手段就能彻底隔绝的。
杨惜媚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趁着琅南现在暂时还安全,赶紧过去一趟把阿婆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