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督查庭那边派来的形象管理团队, 专门为您制定形象方案的。”
为首的设计师朝她鞠了一躬, 后面年轻的发型师羡慕地摸着她垂落顺滑的黑发叽叽喳喳。
“哎哟......你看看这头发, 发质真好......”
“是啊是啊, 一看就没经过基因优化, 纯天然的呢......”
“光是看见这张年轻的脸,我就有设计方案了......”
符皎:“......?”
年,年轻?
呆胶布?
好吧,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过她年轻了。
事已至此,她再反抗估计也没用,只能任由对方给她浑身抹了滑溜溜一层高级精油, 又推进了水雾蒸腾调好温度的浴室里。满满一缸子粉紫色散发着玫瑰香气的洗澡水在那里等着她。
至高神一面堪比水獭一样绝望且怠懒地漂浮在水面上, 一边听着门外设计师捧着书籍高声念诵给她护肤的材料。
“边缘星系出产暮色玫瑰精油三分之一瓶, 试验田空运香薰蜡油一整瓶, 超导电磁毛孔护理装置......”
符皎绝望地抱着脑袋叹了口气, 默默把自己沉入了香香的洗澡水里。
神躯不会产生浊秽, 因此洗澡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精神放松的享受。
在考虑到一会儿可能要面临更严峻的摆弄和调整,她还是把自己往水里泡了半天, 直到外面有人催才磨磨蹭蹭出来。
现在的联邦上流社会要参加个晚会都这么麻烦了吗。
......她稍微有点后悔想去神殿的晚宴凑热闹了。
几个小时的“精细护理”——至少是他们口中的精细护理结束,符皎总算被推进了衣帽间。为首的设计师依旧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轻咳一声,让助手抱来几个精致美观看着就价格不菲的大盒子。
“根据庭长的建议,我们选择了这套礼服作为您此次出行的服装......”
设计师可疑地停顿了一下,看向符皎的眼神略微有些怜悯,瞧得符皎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是庭长的建议,我们也不能不采纳......包括配套的首饰和珠宝,也都是根据礼服挑选的。”
“如果您有任何意见的话.......”
说到这里,设计师移开眼神又咳嗽了一声,看起来心虚不已,甚至直接吩咐助手替她穿衣服。
再也没有下文了。
符皎:“......”
她揉着从今天早上醒来就一直突突跳动的右眼皮,眼神更加茫然起来。
*
晚上七点,天已经黑透了。
媒体报道中把火鹤花节庆典时的首都星称作不夜城,此刻看来,这个称呼倒全然没有作假。
矗立于城区的仿真巨树幻影带着灿烂绯-红光芒,漫天层叠几乎晃眼的烟花轰鸣之下根本看不出夜色暗沉,市中心的火鹤花集市与花车游行庆典气氛极度热烈,城市血液般的主干道上到处是佩戴假面欢呼雀跃的行人。
烟花炸裂时的轰鸣声混杂着无数浪潮般喧嚣声音涌入耳膜,远处神殿也一改往日圣洁神秘的气质,院内喷泉喷洒出的不再是水,而是殷红浓郁的酒液。电磁网结界在这种庆典节日里也罕见地解除了禁制,收到邀请函的贵客们有说有笑地进入通行口。
整个星球都沉浸在放肆的狂欢之中。
符皎从接送贵客的专车上下来时,督查庭那边安排的侍应已然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很抱歉,小姐,庭长说他还有会议要开,大概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同您见面,”侍应彬彬有礼地朝她微微鞠躬,示意她往神殿内走,“您的权限已经被调整至最高,庭长吩咐您玩得开心就好,其他的一概不用考虑。”
“......”符皎深深吸气。
远处层层叠叠耀眼烟花刺得整片天穹只剩下火光,周遭天鹅绒红地毯兢兢业业铺设于贵宾入口处。
她来得正是时候,许多年轻贵女与绅士正成群结伴言笑晏晏地一同通过安检。侍应说的声音并不大但足够清晰,他话音刚落,符皎就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脊梁骨上,似乎连旁边人群都安静了一瞬间。
这跟她此刻的穿着应该脱不开关系。
设计师美其名曰“庭长亲自为她挑选的礼服”,是一件做工极其精致的无袖刺绣复古款长裙。
还是招摇的赤红色。
她记得早在废土文明时,那边的高层宫廷就格外流行这种款式。层层叠叠的蕾-丝和手工刺绣既高雅突出气质,又象征了来宾不可逾越的尊贵身份。背部干脆整个就是镂空刺绣的设计,深色黑红刺绣配上雪白皮肤,颜色对比相当鲜明。
不过这件衣物引人注目的点,并非颜色更并非样式。
而是上面的手工纹路装饰。
那是一只金色的、灿烂的、美丽的狮鹫。
对,她衣服上的刺绣暗纹装饰是只金灿灿的狮鹫。刺绣缝合入昂贵不菲丝绸中,用星屑矿石点缀出波光粼粼的暗纹,静止时已经很显眼了,若是再行走起来,那衣物上的狮鹫花纹简直生动得跟活了一样,灿烂着跟随着她的脚步。
张扬到简直是在向世界宣称她的所属权。
又或者说,是他的所属权。
联邦高层上流社会的人一个个都是人精,这么明显的暗示怎么会看不出来。符皎只感谢火鹤花节的传统是参加活动要戴假面——虽然她配套的假面也是金灿灿的狮鹫装饰,但好在能遮住她半张脸,总不至于暴露面孔。
至高神也不知道现在想爆锤谁的狗头了。
那一刻,她深刻地感受到,家长太惯着孩子是会出事的。
没关系......没关系,等这次火鹤花节结束一起清算。
想到这里,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嘴角抿成一道硬邦邦的直线,跟着接待她的侍应走进了开放活动的神殿区域内。
身后如芒在背的目光火辣辣依旧灼热,神殿晚宴区域还未开场,剧院里倒是已然聚集了不少宾客。
火鹤花节传统的活动里确实有歌剧环节,偌大的会场剧院光线明显比外面暗上许多,天鹅绒血红幕布紧紧掩着。
来此的宾客们依然落座,小声交谈着窃窃私语,恒温系统持续运转,周遭墙壁绘着巴洛克风格的壁画。
根据侍应所说,庭长他们此刻应该在研究院那边开会,要等开完会才能赶到会场。
因此,他先行把符皎引到了提前订好的顶层包厢内。
......
吊灯明晃晃,偌大一整面墙的玻璃居高临下投射出下方剧院盛大景象,整体复古风格恨不得精细装潢直到每一处角落。雕花茶几上已经布置好了果盘酒水和点心,看起来也相当名贵。
符皎不太会喝酒,但她足够嘴馋。
等侍应生一走,她立刻给自己浅浅倒了一杯底的酒尝尝,被辣到了舌头,遂作罢。
只得捡了几颗葡萄吃吃。
彼时刚好是夜间六点多钟。
宾客陆陆续续到齐时,歌剧也快开场了。剧院内的灯尽数关闭,昏沉黑暗内只剩下周遭的氛围灯还开着。
天鹅绒红幕布缓缓退开,展露出全息投影模拟出的仿真夜景。温度光感和声色系统同时调节,夏日夜些微燥热的风和蝉鸣喧嚣着一同响起,仿佛整个剧场的季节顷刻间翻转。
漆黑之中,幕布后的男演员身穿繁复中世纪风格的演出服出场,低沉的、和缓的歌声以早已被文明所遗忘的语言唱出。
昏暗里,连带着顶层包厢里的灯光都暗了许多。从玻璃墙旁居高临下俯视,绯-红的萤光在黑暗中漂浮不休,几乎带了悠远缠绵的暧昧之感。
即便最不懂音乐的宾客也能听出来,这是首表达爱意的情歌。
舒缓,安详,平定,甚至到了让人昏昏欲睡的程度。
符皎右眼皮微微一跳。
“啪!”
伴随着眼皮这一下细微的痉挛,吊灯倏忽间熄灭,整个专属包厢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空气死寂,除了飘扬沉缓的情歌似乎再无其他。女主角终于登场,复古繁复衣装的男女主在舞台之上周旋,牵连起更多黑暗里扑闪的赤红色萤光,似乎是仿真的萤火虫在私下飞舞。
死寂的、凝滞的黑暗里,至高神重重呼出一口气,伸手又揉了揉右眼皮。
跳了一整天的眼皮,终于不跳了。
——“在最传统的火鹤花节里,歌剧曲目通常都会选用缠绵的罗曼蒂克虐恋,来颂扬纯洁爱情的至高无上和圣洁。”
“不过很可惜,我个人向来欣赏不来这种风格的作品。比起缠缠绵绵的虐恋,或许背信弃义相爱相杀,更符合我的审美。”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极其细微,毕竟踩在了毛毯上。
火红微卷的长发落在肩膀处挑-逗似地泛着痒意。
灯光再亮起时,颈窝已然喷洒了人类所呼出的温热,声音也比数千年前更沙哑轻佻。
观九垂下眸子来,下巴从后面抵着至高神的肩膀。透过那一整面墙的玻璃倒影,符皎看见,身后雌雄莫辨的美人有双锋利不输狮鹫的血瞳。
像是海底的水母终于悄无声息地捕获了渴求已久的猎物,麻-痹-的毒素早已不知何时渗透了每一寸皮肤。
“......晚上好,至高神。”
“您这件衣服,还真是丑到极点了。”
第74章 就你和我
符皎把最后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塞进嘴里。
“真是糟糕的拜访, ”她语气一如既往平静,甚至有点感叹的意味,“不过,好久不见, 观九。”
“我还以为, 这次降临, 你不会再来找我了。”
“这是什么话, 神主。”
观九笑了起来。
他后退两步,摊开手,向后坐在了符皎对面的复古沙发上。
毒水母扯了扯大敞的领口, 超绝不经意露出腕上的赤红神纹, 那双血色的眸子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符皎。
看得出来, 他此次来有精心打扮过, 无论是奢靡华丽的丝绸衬衫, 抑或是宫廷风格的外套,都透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几近肆无忌惮的招摇感。
“毕竟万年前,我的命是你救的,”他轻描淡写,“就算再怎么恨,也总要来见你一面吧。”
“说起来, 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知道那个疯狮鹫在你身边布置了多少暗线和兵力吗?我甚至要花上一段时间处理。”
说着, 观九慢条斯理伸手, 把一堆银制徽章, 像扔垃圾一样丢到了茶几上。
金属与茶几表面碰撞声不绝于耳, 符皎已经跟督查庭打了一段时间交道, 几乎一眼就能认出,那些都是督查庭队员胸口的胸章。
上面依旧镌刻着剑与盾纹饰的徽记, 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无机质的光芒。
“不过,也就那样吧。”他淡淡补充。
“你把他们杀了?”符皎目光落到那堆曾让旁人无比羡艳的银质徽章上。
“没,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你知道的。”
观九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杯饮料,身后缓慢摇晃出庞大的、毒水母的幻影。
血色的水母身躯半透明,腕足缠绕着在灯光下闪烁出迷幻光彩,掩藏在躯体之中的毒腺源源不断分泌着黏滑的毒液。
他的毒液特性相当罕见。
每一丝毒液都是水母细胞分化所成,观九本人能远程控制这些毒素的分泌和扩散。
毒素通过触碰或进食都可以蔓延入人体,无色无味,难以察觉。这种毒液微量时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多大影响,顶多是更饥饿嗜睡,两周后便会被人体自行分解掉。
但只要被毒素标记,服毒者就会时刻处于观九的控制之下。只要他想,甚至可以在半秒钟之内让服毒者周身血液爆裂而死,如同受人遥控的远程定时炸弹。
这也是观九手下黑市死士忠心耿耿、从不背离的原因之一。
“三毫升就足够让人昏睡一天,五毫升就能让强悍的肉食类亚种陷入休克——十毫升?”观九抵着太阳穴看起来有些倦怠,慢吞吞地拖长了声调,“十毫升,在毒液被分解之前的两周内,这条人命就由我一手主宰,生死都由我来定。”
“你猜,我在神殿的空气里散播了多少毒素,又有多少人吸入了我的毒素?”
符皎没说话,殷红的车厘子被洁白牙齿咬破,爆裂出鲜艳的果汁。
抹去唇角如血般的果汁,她微微扬起脸,冲他笑了一下:“这么大阵仗,抱影那边估计很快就会知道了吧。”
“嗯,是啊,说不定几分钟之后这里就要响警报疏散宾客了,”观九赞同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所以事不宜迟,闲聊就到此为止。”
“不想让整个神殿沦为屠宰场的话,跟我走吧?”
至高神笑了:“这算威胁吗?”
“怎么能算威胁,顶多算交易,不是吗,”毒水母露出一个无辜的神情,把双手举过头顶,嘴角上扬眯起眼睛,看起来一如往日般狡黠,“我们至高神向来爱护世人,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况且,我只是想......跟您久违地度过一个夜晚,仅此而已。”
“就你和我?”符皎问。
“就你和我。”观九肯定道。
台下黑暗中歌声还在响,女主从城堡高墙上跳下来,攥住了已然等候多时的男主的手掌。背景乐声逐渐高亢,鲜艳铺满大簇蕾-丝与花边的裙摆飞扬,观众们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大家都喜欢这种男女主叛逆挑战权威的剧情,尤其是在双方私奔的时刻。